景隆九年,宫中选秀之日,却有一名秀女大举讼书自焚,言其本是庶民,不在选秀之列,被泉州高官威逼利诱进京,近年泉州军妓大多良民出身。

    她舍己身以求公道,皇帝遂派遣女官下泉州,行程过半,女官暴毙,此事一出震惊朝野,恰神威将军裴玄朗班师回朝,皇帝委以重任。

    *

    来年春日,泉州边境前的小县城荒郊,有一匆匆忙忙的身影跌跌撞撞。

    这几日阴雨绵绵,脚下的道路泥泞非常,双脚一重一轻,不经意间她跌入泥坑。

    沈时溪手脚都有轻微的擦伤,按理说膝盖擦伤,不知为何她小腿上的疼痛却更为剧烈,不过她没有时间深究,身后马蹄狂踏的声音逐步逼近。

    “不好,他们追上来了!”

    她不顾自己已经擦破的手臂奋力起身,要继续逃,才起了半个身体。

    顷刻之间,身体腾空,脚离地之际痛楚竟然减损不少。

    四肢在空中扑腾两下,什么都没抓到,纤腰忽然被一只有力的臂膀圈住,伤口触碰到冰冷的铠甲,摩擦几下铁衣边缘竟嵌入肌肤。

    她忍不住叫了一声,手脚齐用去打那罪魁祸首,但是都无济于事,她就像一个物件被他轻易地拿捏住。

    沈时溪心中叫苦不迭,她不明白自己是犯了什么王法,这个将军没事儿追她做什么?

    昨晚她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破庙休息,这混账东西带着一大堆人把破庙团团围住,同在破庙里的二十多个乞丐也没有幸免于难,这些官兵让他们洗脸。

    破破烂烂的寺庙围满了士兵。

    轮到她时,这男人一见她就不由分说地直接命人将她抓了起来,无论她怎么求饶就是不肯放,由于瘟疫才过,她假装病情复发,一时间无人敢靠近她。

    半夜守军较为松懈,她便趁机逃了,没想到他们如此穷追不舍,不到半个时辰就追上来了。

    沈时溪回过神来,察觉到自己身上的伤口已经模糊了,男人还是一脸凶相。

    “不是,你到底谁啊?”

    他冷眼扫过来,她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立即放缓语气,

    “不,不……将军,我不认识你啊!我犯了哪条律法啊?”

    她抱着手求饶,自己一路上都很小心,她确定自己没有得罪什么人,希望这个冷面煞神可以网开一面,放她走。

    “沈自清,你还是个男人吗?临阵脱逃算什么大丈夫。”

    什么?男人?!沈时溪脑中“唰”的一下,白茫茫一片,这说的是她?

    她从上到下、里里外外,就是个女子啊,发髻虽然乱了,也还看得出来是个姑娘啊!

    嘴角微微咧开,眼睛眯成一条线,这简直是她今年听过最好笑的笑话,“将军您真会说笑。”

    沈时溪拉住马鞍,固定自己的身体,深吸一口气。

    “将军,您不会看不出来我是男是女吧?”

    她一手扶着马,一手将凌乱的碎发绕至耳后,“将军,您再看看?我是女子啊!看看我的手,一个茧子都没有。”

    军营中的士兵长期打仗,手上一定有茧子,她不同,虽说在家不受宠,到底还是个富家小姐,更何况男女体格不同,他擒住自己这么久难道就看不出来?

    这人莫不是眼睛不好使,人看着倒是模狗样的,原是个中看不中用的,怕是个混子。

    她张开手,手心破了皮,伤口和着不少的污泥,手指纤长,指头旁侧稍稍鼓起,手心中也有。

    沈清筠瞪大眼睛,再揉揉眼皮,一定是自己认错了,她怎么能有茧子呢?

    手指弯曲,茧子顶着指腹,这是实实在在有的。

    “不可能啊!我,怎么,怎么……”

    怎么会有茧子的!

    裴玄朗不打算听她废话,将人拉到马上,坐在自己身前,二人脸庞擦边而过,她吓得一动也不敢动,这人要做什么?

    “来人,拿水来。”

    一个与她身形差不多的小兵递了一个水壶,他接过水壶,似乎是要递给她。

    看这样子,误会是要解除了,这水理应是给她的。

    “多谢将军……”

    手还没够到,这男人强制让她坐在马上,大手握着她的手腕,从兜里取出一张白净的帕子,沾湿水帮她擦拭伤口。

    沈时溪:“……”

    这到底是放还是不放啊?

    她弯腰超前凑了凑,“将军,我能走了吗?这种事情不劳烦您了。”

    裴玄朗一眼都没有看她,擦完手心擦手背,力度很轻,不怎么疼。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她那被血沾湿的襦裙上。

    “苦了你了。”语气总算有些缓和,眼神带带有几分怜悯,以及懊悔。

    她自小不受待见,惯会看人脸色做事,沈时溪挤出一抹谄媚的笑容,说道:

    “没事,没事,将军您肯放了我就行,这些我自己可以处理。”

    沈时溪其实不习惯和外男这么近距离接触,所幸这里没人认识她,不然可就惹大麻烦了。

    谁料男人将目光投向她平平无奇的胸口。

    “伪装似乎还不够。”

    眼神不再凶狠,脸上挂着笑容,沈时溪却觉得寒风刺骨,抱紧了自己的胳膊,护住自己的胸膛。

    “小女子不太明白,请将军明示。”

    她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要爆出来了,这男人到底要做什么?

    裴玄朗没说话,翻身下马,扯去她的鞋袜,血淋淋的伤口浮现眼前。

    沈时溪惊得收紧了下巴,这什么时候伤的?

    二人四目相对,他眸中的冷酷瞬间软成一摊清泉。

    “这就是你逃走的原因?你不愿拖累我才跑的?”

    人好似被夺舍了一般,这话实在不像对男人说的。

    沈时溪整张脸都在抖个不停,牵动着身体一起发抖。

    她方才不是已经说明白了吗,这男人不会得了失心疯吧?

    “将军啊,您可不可以说清楚一点,我听不懂啊!”

    裴玄朗握住她的手腕,目光更加温柔甚至缱绻。

    “你不是累赘,也不用担心拖累我,之前是我没想清楚,现在我想好了,我要你!”

    顷刻间他竟扼住她的下巴,眼神中带着极度的渴望,像是饿了几天的狼。

    如此反复无常的人,她第一次见。

    他刚才说什么?要她!!

    “我……你在说什么啊!我是好人家的姑娘,你,你不能……”

    沈时溪心头一震,自己不会是被当军妓抓了吧,早就听闻泉州八郡这边的美貌女子都被抓去充当军妓了,难道这将军目的在此?

    几日前她与仆从一道走时都是扮作商人,她时时刻刻都很小心生怕被人给盯上。

    泉州向来是军队粮草补给之地,这些年来不仅仅是粮草了,还有军妓,泉州地杰人灵,盛产美人,当今四妃其中两位就是出自泉州。

    军妓与一般青楼女子大不相同,以往多半是由重罪女子发配军中,不知道从何时开始,泉州必须献出美女到军中。

    这两年良家女子都不能避免,自然有人告官,但是太守从不审理案子,倒是逃出几个前往京中告状,至今了无音讯。

    仆从皆病死,她现在孤身在外,无人可证明身份,无人可保她。

    “您……不可以,我不要,不要啊!”

    如今身无分文也就算了,怎么清白都快保不住了!

    “将军大人,我求求你放了我!”

    她缩回脚,蜷缩起脚趾,冷风拂面,本就凌乱的的头发更乱,她撩起一缕有又落下一缕头发,甚是麻烦。

    “趴下!”

    “啊?”

    她颤颤巍巍地按照命令行事,趴在马背上,这时脑中不禁浮现往日看过的一些传闻,军妓被无数将士用非人道的手段折磨,只为了满足他们的色欲,这男人不会也是那样的吧?

    沈清筠不敢哭出声,那只会让自己的处境更糟,泪连串沾湿了马鬃。

    “拿药过来。”

    她偏头看他,男人竟然笑了,还伸手捏她的脸,随后轻轻将她的手臂拿起来。

    两根手指指甲盖儿几乎外翻出来,泥土沾在嫩肉上,十指连心,她这才感受到钻心的疼痛,这应是方才逃跑摔跤所致。

    眼泪难以压抑,一颗颗的滴落到他的手心。

    这时裴玄朗拿出一块手帕,那帕子上绣着牡丹,样式十分眼熟,似乎是她之前掉的。

    她鼓着眼睛凑近了看,那牡丹花花瓣儿之间赫然绣了一个“沈”字,字旁有一道暗红色一点,那是她无意中扎破手指,血印在帕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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