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纾有时不由想,待过几年晏衡娶了亲,她就少有机会如今日这般与他亲如一体了,那得是多难过的事啊!

    “你出去一趟可听来点什么?夏侯家的独苗那边什么情况?”晏纾问。

    晏衡沉吟了刹那,随即将长姐交代之重任结果如实详述:

    话说昨日晏衡自晏纾院里离去,转身便去找晏国公询问关于晏家与夏侯家的联姻之事。

    晏氏幼辈中,晏衡的言行举止在众人眼里是较为端良雅正的一个,比其持重倜傥的世子兄长还要雅正三分。

    一丝不苟的言行一旦深刻于众人眼里,从此便没人会对其人产生间谍的念头。

    晏衡于是凭借多年来在父母眼中攒下的稳重乖巧的印象,成功从爹娘那里打听到向皇上求旨的人确实是贵妃。

    据爹说,皇上初时并不愿答应贵妃结亲晏家的请求,原因不用说也知是因晏氏与夏侯氏皆为当朝权柄相当的皇亲勋贵,一旦联姻便会有集权之嫌,于皇权集中显然不利。

    皇上欲将此议搁置,敷衍说待从深计议后再论。

    有皇上从中阻挡,国公当场松了一口气。

    在宫里,贵妃与皇后常有较量。

    在朝堂,晏家与夏侯家更是文武相峙的针尖麦芒。

    这样一门凭空惹嫌,利他而不利己的亲事,国公自然是拒而避之。

    怎料后来贵妃不知与皇上说了些什么话,皇上立时转了脸色,对着贵妃盈盈而望,神色里闪耀着嘉慰的光。

    一扬手,拟诏的话随即到了嘴边。

    国公见情况不对,在皇上开口下旨之前赶紧借口说自己独有晏纾这么一个女儿,从小对她是千般疼,万般爱,捧在手心里怕落,含在口中怕化,她余生的幸福比自己的命还重要,在没有考察过靖宣世子的人品之前,不能随意给女儿定下终生大事。

    贵妃见他竟嫌疑甚至嫌弃爱弟人才,白润丽容上顿时阴云积雨。

    与之相提,皇上的态度则好得多。

    掌政以来,他便以贤明仁德之质誉扬内外,日常里,对高官权贵的任用他自有法则。

    像国公这样身份地位的,向来处理问题都会留几分余地给彼此,以维系日后君臣相处。

    另一方面,皇上还尤为重视治下子民的慈孝真情,是以当见到国舅当殿泪眼婆娑地向众人表现出深切的爱女之情,传达想要为爱女严择良婿深远之意之时,他深为感触,于是思量下,他答应晏家用一年时间对靖宣世子进行品行考察。

    期间若靖宣世子没有做出伤天害理,违背伦常等不被法理容忍的行为,夏侯云青与晏纾的亲事便就此敲定。

    告辞父母时,慈父严母千丁咛万嘱咐 ,不许将夏侯家之事透露给晏纾,以防她掀翻公府,届时婚事还未有定,全京都的百姓也能传成宿仇成姻,人间佳话,玉女金童,绝配,绝配……

    众口铄金,不仅会将事情推向无转圜的境地,还可能会为以后埋下不预知的祸患。

    晏衡满口答应,回头却将巨细一一捅给了爱欺负自己的阿姊。

    他倒不是不知轻重,不过是明白血脉亲人的脾性,深谙晏纾看似张狂,私底里其实是个特别有见地,拎得清是非黑白的豪女罢了。

    否则他也不会第一时间把那没头没尾的三言两语说给她知晓。

    至于世子这边的消息,晏衡说,今日一早他便一刻不敢耽搁出了门,摆着平日长姐吆五喝六的架势把京中纨绔全往弘宥坊的聚祥楼招呼。

    一顿盛餐下来,十几个自矜通天晓地的少爷皆说不知其人音容。

    而当中与夏侯家有来往的几个则说:“虽我们家与靖宣侯府素有往来,年幼时确也见过世子几面,但都记不清了。”

    晏衡一想也是——靖宣世子幼时便同其父离京西上,驻守西疆,侯爷虽每年都会返京述职,但都不曾见世子同来过,现如今,京中除却其姊贵妃娘娘,恐怕没几人得见过其庐山真容。

    散了聚会,晏衡带着随行小厮又去了城西百晓堂。

    百晓堂是乃京中搜集、买卖各路大小消息的店肆,在昭昭明光照不到的地方享有盛名。

    此法还是饭局上一精贼的少爷提说,晏衡这才晓得。

    一锭金推入黑洞洞的暗格,黑洞洞的暗格里很快便吐出来一神秘信封。

    晏衡行事向来谨慎,拿到密信赶紧先打开来看,以防遭遇黑商。

    信笺展开,上头密密麻麻书满了关于靖宣世子的信息,事无巨细。

    大略看来,可从中得知夏侯世子在西疆是一个小有名头的人物。

    才能方面:夏侯云青七岁便能独自策马旷野;十岁箭法已是百步穿杨;十三岁挥枪沙场可全身而退,前年刚满十五岁的他更是在西番部挥兵来犯时一马当先,直入敌阵激落首将,为后续战事劈开胜利的大门。

    只此事被靖宣侯按下,不在战报中,所以知道的人不多。

    相貌方面:消息里描述说,夏侯云青生得高大伟岸,一颗钟馗脑袋泛青光,两只猩红狼瞳聚寒芒,银枪一杆手中握,左右无常分黑白……

    惊为天人的描述与其花容月貌的贵妃姊姊比起来,不可谓不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姊姊是彩画粉捏的狐精美人,弟弟则是刀砍斧劈的地狱煞神,”晏纾左摊一只手,右摊一只手,皱眉感慨,“姐弟俩是一个老子生的嘛!”

    “同娘同老子。”晏衡淡淡道。

    “啧啧……”晏纾一听自己那个“非准未婚夫”是个长相如兽的人,心蓦地死了,“要完。皇上只说考察对方品行的优劣,没说也能挑拣其相貌的俊丑。”

    晏衡闻之沉默。

    晏纾扶额犯愁。

    想她打幼时至今,身边出现的男子基本上都相貌姣好,品性清雅。

    比如世子阿兄:端方、风流、也持重,年轻有为,世家子弟之典范。

    比如二叔:幽雅风流,墙上红杏,满城老妪少妇皆仰望。

    比如阿爹:慈和儒雅,没有脾气,各府贵妇无一不艳羡阿娘福气。

    再比如晏衡:知书达理,清肃俊秀,兼大家闺秀之温婉,具名门贵子之才学,当选为吾辈楷模。

    嗯……若没有她在外破坏他名声那些事的话。

    还有,就连二叔请来府上做客的银发公子,也都是容颜不俗的美男子,更别说还有与二叔及兄长来来往往的一干风流人士。

    从小在此条件下成长,眼睛早不知被养刁成什么样了!

    打破此间关于容色的禁锢,她也很欣赏那些五大三粗的将人,但交朋友可行,可这要做夫妻……一张脸天天看,还要同席拥卧的,若不是个皮囊漂亮的她可守不住那色心之门。

    婚后怕要惹些花草进帐!

    许久,晏衡忽然眸色一转,道:“或许只是谣传呢。就好像阿姊你和我,不知道实情的人不也以为你是大家闺秀,我是市井霸王,实际你才是市井霸王,我是深宅闺秀。”

    “你这么一说……不可能。”晏纾不假思索,“我们俩是互换着装,本质确有其人。独苗呢?谁替他扛下的那些言论?”

    “嗯……”晏衡撇嘴,无从辩论。

    晏纾摇了摇酒壶,接着喝。

    半壶醉忘川下肚,身体上的不适麻醉大半。

    过了一会,她悠悠道:“说起扛舆论,我有时感觉也挺对不住你的,你有没有在心底里怨怪我?”

    话语温柔真切,恍有长姊之淑雅。

    酒后吐真言了?

    晏衡浅淡一笑:“不至于。你喜欢外头强劲的风雨,热烈的阳光,喜欢与各家少爷喊拳喝酒,那都是真实的你,是你与生具有的天性,灵性,你有什么错?”

    “要说错,也是世道的错。是伦常的枷锁控制了你本该拥有的生活。你若喜欢,一直当我又何妨?反正我又不爱那些杯觥交错的热闹。在家多看几本书不好么?!”

    说完,晏衡摇摇头。

    晏纾柔软地笑:“你能有这觉悟我只能说……简直不要太好了!”

    晏衡悄然翻去一记白眼:“……承蒙阿姊不弃。”

    晏纾嘿嘿笑:“不过就算你不乐意也是没有用的。谁叫咱们姐弟投错身了呢。吴婶不是常说咱俩是送子娘娘施法是打盹了,才把男魂投了女身,把女魂投了男身么,命运如此安排,我能怎么办?是不是?”

    “认命吧。好好做你的大家闺秀,咱们家雍容典雅的千金形象就靠衡衡你维护了。”

    她流畅端雅的俊颜上泛着一层绯色,之上挂着一弯皓洁的月牙。

    瞧着贱兮兮的,很招打。

    晏衡渐渐冷下脸:“呵,那你就攒劲到外头毁我形象吧。”

    “义不容辞。哎呦……”一道强劲袭腹,晏衡手里的酒罐子顿时塞到怀中。

    “我处处想着你,处处体谅你,你倒一点不谦虚!若不是替你去女学读了几日书,我都不知道我晏衡在各府闺秀眼里竟是那般不堪提说,此生注定只能与你相依为命了!”

    说罢,少年华袍一甩,气呼呼离去。

    “哎……阿衡……”晏纾朝他俊窄的背影呼唤。

    “你不与我相依为命还能与谁相依为命去?再说了,男孩子重要的是本事、前途,在乎名声干嘛!”

    “没有好名声好像也没什么前途。”落落喃喃。

    把主子怀里的酒拿走,小心藏到鎏金雕花拔步床脚头的暗格里。

    “那……大不了以后帮他把形象挣回来就是了嘛。我同他之间谁跟谁呀,是不是?”晏纾道。

    落落道:“只要是小姐愿意,就没有做不成的事。”马屁拍得可响。

    晏纾骄傲地鼻哼一声:“那是自然。”

    落落转身挨到小姐耳边,窃窃而道:“不过婢子觉得,二爷突然不高兴许是因为您年前瞒着他悄悄去了太学替他读书,他怕夫人又打您,只能替您去读女学,然后……”

    “然后什么?”

    “然后二爷在学堂后山遇见瑾歆郡主从枝头上落下,就落在脚边,二爷还上前扶起她,郡主后来还拉着二爷一起去搭陷阱抓麻雀,两人就成了好朋友。”

    “嘶……”晏纾恍然,挠了挠脑壳,“你的意思……我顶他去太学的那半个月,晏衡那家伙天天都跟瑾歆那鬼丫头厮混在一起?!”

    落落小鸡啄米似地点头。

    “呵呵,”晏纾冷笑,感觉脑子有浆糊在搅,“‘我’能跟瑾歆成为朋友,有没有搞错!那丫头整天叽叽喳喳像个猴儿似的,多影响我娴雅端庄的形象!”

    “我哪次进学堂不是谨遵母上大人说的‘行要端,坐要正,讲话要温柔,眼睛不要乱瞟,遇上想开口想出手的事千万要忍住,忍不住就把下巴仰高,眼睛看天,装不知道,不能因一时冲动毁坏名门才女的形容。你在家翻天娘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出门你就不是你了,你是昭国公府的大小姐,万万不能落了体面’,他怎么能跟那种女纨绔当朋友!这小子,竟然对我藏着掖着。”

    晏纾与晏衡曾立下盟约,凡若交换身份,无论对方今日做了什么,吃了什么,与什么人讲过什么话,有无认识新的人等一应事物必须交接清楚,否则被人揭穿面目,出了事,责任由晏纾一人承担。

    想到这处,晏纾瞳孔猛然一震,头一回觉得这个约定是她自掘的坟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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