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时间倏忽而过，转眼就来到下下……下个周六的清晨。何渊已经从英国伦敦参加完比赛回来，此时正挤在市中心开往郊区的公交车上左摇右晃。
作为“自行车党”，他早就记不得自己上一次坐公交车是什么时候。不过在他少有的记忆中，这一趟公交不应该有这么多人，特别是在周六的早上，就更稀奇。他没坐到座位，两条大长腿已经笔直地站立了好几站路，确实有些难受，只能时不时转动脚踝以缓解酸麻。
“诶诶诶你看……那个人，又来这一套了。受不了！”
“呵呵，她可真不害臊，被戳穿真面目了还天天假模假样！义务支教，谁信啊？”
身前传来两个女生的窃窃私语，何渊下意识朝她们望去，凭借傲人的身高，轻易地瞥到了她们手机上的内容。
眉毛不易察觉地皱了起来。
“肯定又是背后花钱表面作秀呗！她以前不就这样吗？”
“还在学校论坛上写道歉信呢，谁信啊！”
他对这两个女生有印象，是同校同年级同楼层的别班学生，叫不出名字，只在课间做操或者放学轮值时打过照面。她们将头凑到一起，正研究微信另一端传来的某张图片，言谈中是毫不掩饰的鄙夷。
何渊不动声色地盯着手机屏幕上的刘宛凌背影照，还没来得及作何感想，身后冷不丁传来一个叫声——
“啊！何渊同学！”
声音过于响亮，前面的两个女生随何渊一起转过头。微微愣神了几秒，他想起这是在学生会认识的人：“哦，你好。”
对方剪着平头，戴了一副黑框眼镜，笑起来有些憨厚：“难得在这一趟公交车上遇到你！你家也在这条路上吗？”
“没有，我家在另一头。”
“那今天怎么往这边来了？”他好奇地打量何渊，“我看你平时都骑自行车，怎么，车坏了？”
“这两天要呆在郊区那一片，太远，骑车不合适。”
“是去看亲戚吧。”
“不是。”知道之前那两个女生正很认真地偷听他们的对话，何渊用眼神在空中划出一道淡漠的弧度，“……去支教。”
“支教？等等，你别是去沙子坪完小吧？”
“怎么？”
男生扭转身体盯着眼前的人，丝毫没察觉到自己说出这话的语气近乎凌厉。
但好在对方也没听出来：“可真巧，我们班刚好也有人周末去那儿支教，本来这周六轮到她去图书室值日的，我轮下周，她就和我对调了一下时间。”他扶了扶眼镜腿，“哦，就是那个刘宛凌，你认识哦？”
空气瞬间凝滞，前面两个女生面面相觑，尴尬地低下头。
何渊猛然开启的戒备模式默默又按下了关闭键：“嗯。我们是邻居。”他随即想起什么，好似特意讲给周遭观众听一般补充道，“也不能说‘巧’，其实是她拉上我一起的。”
“她拉上你？”
“对，支教是刘宛凌的主意。那里留守儿童多，节假日家里没人带，老师也管不过来，她就找了几个朋友周末给孩子们补课。”
“佩服！可这样，你们不就牺牲了自己的休息时间吗？期末考试快到了，复习该怎么办？”
这是一个何渊从来没有考虑过的问题。男生摸了摸下巴，随口道：“大家成绩都还行，应该……不用怎么复习吧。”
“啊？”对方傻眼。
“有几个人你大概也有印象，代表我们学校参加过全市校际联考的。”何渊转念一想，“诶，我记得你生物是不是拿过全国的一个什么奖？”
“……哦，那都高一的事了，不足挂齿。”
“要不你也和我们一起吧。”
“啊？？”对方挠着头，完全傻眼。
“我们有教英语的、数学的、作文的、化学的，刚好缺一个教生物的。”面对惊讶到无语的同学，何渊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怕，与其说是我们给孩子们补课，不如说我们带着他们一起玩，同时教他们一点有用又有趣的东西。”
“我也可以吗？”
“可以啊。我们都和学校联系好了，每个人负责两个班级共计半天的课程，一切活动都在校内进行，学校有专职老师值守监督，真不用怕。”
“我可一点经验也没有啊！”男生慌张地摆摆手。
“我们这也不没有嘛。我们的优势就是学科功底好，年龄差距小。只是，教学技巧什么的就需要专职老师现场指导了。”
“哈哈哈，既然你这么说了，那……”对方摸了摸头，又憨厚地笑起来，“那我就加入你们啊！不过我真有点担心，怕搞不来这个活儿呢。”
“这周来不及了，下周再和你一起。哦，对了，你得填一个表交给学校，还得让刘宛凌和你说下注意事项。”
“刘宛凌啊？”
“嗯。刘宛凌。”何渊强调似的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坚定地说道，“她是这个支教活动的发起人啊。”
公交车无法直达沙子坪完小，何渊下车后便开启了长达十分钟的步行。
大约是之前连下了好几天的大暴雨，到了周末，全市范围迎来了碧空如洗的好天气，气温扶摇直上，十足的盛夏气象。
何渊迎着骄阳，步履轻快地走过一座石墩桥，耳畔充斥着夏天特有的虫鸣鸟叫。他用手遮了遮被阳光照得发烫的额头，极目远眺，映入眼帘的是犹如漫画一般的蓝色苍穹和团团簇簇拥在一起的云层。
好一幅令人心旷神怡的景色。
何渊读过一本书叫《云彩收集者手册》，里面写到好多不同种类的云。比如那些像羽毛像绫纱、丝丝缕缕且又高又薄的云，叫做卷云，多见于晴天。那些成群成行，像水面泛起的波纹或者鱼鳞状的，是卷积云。还有那些如同草原上雪白的羊群，扁球状排列整齐的云，象征着天晴，是高积云。而卷云聚集并向前推进，像白绸幕蒙住天空，位置又高，叫卷层云，预示着好天气即将转阴……
以前怎么会读这么一本书呢？明明自己是一个对什么云啊雨啊这种风花雪月的东西全无兴趣的人啊。
回忆了老半天——是因为刘宛凌吧。
因为她和自己吵架，说他什么也不懂，又当着他的面嘚瑟，说她的家庭教师在土耳其旅游时登上热气球，用相机拍到了超级好看的云。那得意洋洋的语气，把小小的他气得不轻——他觉得刘宛凌是故意的！她的重点不在云，而在于她知道他虽然喜欢摄影，却因为昂贵的价格没能拥有一台心仪的单反相机！
于是，小小的他气急败坏地找来专业书籍，侦探一般认真扫描着每一章节、每一段落、每一字句，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势要找出女生话中的破绽，力证在当时的气候和环境下土耳其不可能出现她所说的那种云，她的家庭教师不可能拍得到那种云，不管那是多么先进多么高级的相机，都办不到！
男生路过池塘，水中大片碧绿的荷叶亭亭玉立，此起彼伏的蛙声跃入耳膜。他没忍住笑出了声，不是因为眼前的美景，而是想起了儿时的刘宛凌一边语塞一边朝自己翻白眼的样子。
再转过一个岔路口，何渊看到了沙子坪完小的铁门，还有站在门外的小伙伴。其中有人也看到了他，大大咧咧地和他招手并提醒周围人：
“何渊来了。”
“哟。”男生用手指比着眉毛的位置向空中一挥，算是向大家致意。
站在同学中背对他的女生此刻也跟着大家转过身来，看到何渊的第一个瞬间，便露出了他极其熟悉的、十几年来看到过无数次的经典翻白眼表情——
“你怎么这么迟啊！我们都等你二十分钟了。”
刘宛凌哇哇地嚷着，对男生的迟到表示万分愤慨：“让你和我一起坐车来，你不答应，说我肯定睡懒觉，你要提前走不等我。现在呢？究竟是谁睡懒觉？！谁迟到？！”
她的每一分神态，眉头皱起的褶子和嘴巴撇下去的弧度，还有以往从不在外人面前展示的切实的怨气，何渊都能精准预料到。但这一刻它们却一点儿也不让人讨厌了。
难道这就是“真实”的魅力吗？
男生满眼的笑意遮也遮不住。他并不反驳，就这么微笑着走到她面前，于是更加招致了女生臭骂：
“你严肃点！我们现在是支教，也算老师了！你能不能以身作则？不然怎么教那些弟弟妹妹？怎么树立老师的威信？你自己都迟到——”
话音未断，男生宽大的手掌已经揉上了刘宛凌的头发。突如其来的一通乱撸把女生整懵了，半天也接不上刚才的话，只顾着从对方温柔又不失力道的手劲儿中挣脱出来：
“哎哎哎！你干嘛！弄乱我头发了！”
“走吧，我们去上课！”
“你以后能不能正常说话、正常走路？！不要折腾我的头发还有勾肩搭背！弟弟妹妹们都在教室看着，这样很影响我身为‘教师’的威信……”
“你都管他们叫弟弟妹妹了还能有什么威信……”
“你乱讲！”
【完】
作为“自行车党”，他早就记不得自己上一次坐公交车是什么时候。不过在他少有的记忆中，这一趟公交不应该有这么多人，特别是在周六的早上，就更稀奇。他没坐到座位，两条大长腿已经笔直地站立了好几站路，确实有些难受，只能时不时转动脚踝以缓解酸麻。
“诶诶诶你看……那个人，又来这一套了。受不了！”
“呵呵，她可真不害臊，被戳穿真面目了还天天假模假样！义务支教，谁信啊？”
身前传来两个女生的窃窃私语，何渊下意识朝她们望去，凭借傲人的身高，轻易地瞥到了她们手机上的内容。
眉毛不易察觉地皱了起来。
“肯定又是背后花钱表面作秀呗！她以前不就这样吗？”
“还在学校论坛上写道歉信呢，谁信啊！”
他对这两个女生有印象，是同校同年级同楼层的别班学生，叫不出名字，只在课间做操或者放学轮值时打过照面。她们将头凑到一起，正研究微信另一端传来的某张图片，言谈中是毫不掩饰的鄙夷。
何渊不动声色地盯着手机屏幕上的刘宛凌背影照，还没来得及作何感想，身后冷不丁传来一个叫声——
“啊！何渊同学！”
声音过于响亮，前面的两个女生随何渊一起转过头。微微愣神了几秒，他想起这是在学生会认识的人：“哦，你好。”
对方剪着平头，戴了一副黑框眼镜，笑起来有些憨厚：“难得在这一趟公交车上遇到你！你家也在这条路上吗？”
“没有，我家在另一头。”
“那今天怎么往这边来了？”他好奇地打量何渊，“我看你平时都骑自行车，怎么，车坏了？”
“这两天要呆在郊区那一片，太远，骑车不合适。”
“是去看亲戚吧。”
“不是。”知道之前那两个女生正很认真地偷听他们的对话，何渊用眼神在空中划出一道淡漠的弧度，“……去支教。”
“支教？等等，你别是去沙子坪完小吧？”
“怎么？”
男生扭转身体盯着眼前的人，丝毫没察觉到自己说出这话的语气近乎凌厉。
但好在对方也没听出来：“可真巧，我们班刚好也有人周末去那儿支教，本来这周六轮到她去图书室值日的，我轮下周，她就和我对调了一下时间。”他扶了扶眼镜腿，“哦，就是那个刘宛凌，你认识哦？”
空气瞬间凝滞，前面两个女生面面相觑，尴尬地低下头。
何渊猛然开启的戒备模式默默又按下了关闭键：“嗯。我们是邻居。”他随即想起什么，好似特意讲给周遭观众听一般补充道，“也不能说‘巧’，其实是她拉上我一起的。”
“她拉上你？”
“对，支教是刘宛凌的主意。那里留守儿童多，节假日家里没人带，老师也管不过来，她就找了几个朋友周末给孩子们补课。”
“佩服！可这样，你们不就牺牲了自己的休息时间吗？期末考试快到了，复习该怎么办？”
这是一个何渊从来没有考虑过的问题。男生摸了摸下巴，随口道：“大家成绩都还行，应该……不用怎么复习吧。”
“啊？”对方傻眼。
“有几个人你大概也有印象，代表我们学校参加过全市校际联考的。”何渊转念一想，“诶，我记得你生物是不是拿过全国的一个什么奖？”
“……哦，那都高一的事了，不足挂齿。”
“要不你也和我们一起吧。”
“啊？？”对方挠着头，完全傻眼。
“我们有教英语的、数学的、作文的、化学的，刚好缺一个教生物的。”面对惊讶到无语的同学，何渊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怕，与其说是我们给孩子们补课，不如说我们带着他们一起玩，同时教他们一点有用又有趣的东西。”
“我也可以吗？”
“可以啊。我们都和学校联系好了，每个人负责两个班级共计半天的课程，一切活动都在校内进行，学校有专职老师值守监督，真不用怕。”
“我可一点经验也没有啊！”男生慌张地摆摆手。
“我们这也不没有嘛。我们的优势就是学科功底好，年龄差距小。只是，教学技巧什么的就需要专职老师现场指导了。”
“哈哈哈，既然你这么说了，那……”对方摸了摸头，又憨厚地笑起来，“那我就加入你们啊！不过我真有点担心，怕搞不来这个活儿呢。”
“这周来不及了，下周再和你一起。哦，对了，你得填一个表交给学校，还得让刘宛凌和你说下注意事项。”
“刘宛凌啊？”
“嗯。刘宛凌。”何渊强调似的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坚定地说道，“她是这个支教活动的发起人啊。”
公交车无法直达沙子坪完小，何渊下车后便开启了长达十分钟的步行。
大约是之前连下了好几天的大暴雨，到了周末，全市范围迎来了碧空如洗的好天气，气温扶摇直上，十足的盛夏气象。
何渊迎着骄阳，步履轻快地走过一座石墩桥，耳畔充斥着夏天特有的虫鸣鸟叫。他用手遮了遮被阳光照得发烫的额头，极目远眺，映入眼帘的是犹如漫画一般的蓝色苍穹和团团簇簇拥在一起的云层。
好一幅令人心旷神怡的景色。
何渊读过一本书叫《云彩收集者手册》，里面写到好多不同种类的云。比如那些像羽毛像绫纱、丝丝缕缕且又高又薄的云，叫做卷云，多见于晴天。那些成群成行，像水面泛起的波纹或者鱼鳞状的，是卷积云。还有那些如同草原上雪白的羊群，扁球状排列整齐的云，象征着天晴，是高积云。而卷云聚集并向前推进，像白绸幕蒙住天空，位置又高，叫卷层云，预示着好天气即将转阴……
以前怎么会读这么一本书呢？明明自己是一个对什么云啊雨啊这种风花雪月的东西全无兴趣的人啊。
回忆了老半天——是因为刘宛凌吧。
因为她和自己吵架，说他什么也不懂，又当着他的面嘚瑟，说她的家庭教师在土耳其旅游时登上热气球，用相机拍到了超级好看的云。那得意洋洋的语气，把小小的他气得不轻——他觉得刘宛凌是故意的！她的重点不在云，而在于她知道他虽然喜欢摄影，却因为昂贵的价格没能拥有一台心仪的单反相机！
于是，小小的他气急败坏地找来专业书籍，侦探一般认真扫描着每一章节、每一段落、每一字句，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势要找出女生话中的破绽，力证在当时的气候和环境下土耳其不可能出现她所说的那种云，她的家庭教师不可能拍得到那种云，不管那是多么先进多么高级的相机，都办不到！
男生路过池塘，水中大片碧绿的荷叶亭亭玉立，此起彼伏的蛙声跃入耳膜。他没忍住笑出了声，不是因为眼前的美景，而是想起了儿时的刘宛凌一边语塞一边朝自己翻白眼的样子。
再转过一个岔路口，何渊看到了沙子坪完小的铁门，还有站在门外的小伙伴。其中有人也看到了他，大大咧咧地和他招手并提醒周围人：
“何渊来了。”
“哟。”男生用手指比着眉毛的位置向空中一挥，算是向大家致意。
站在同学中背对他的女生此刻也跟着大家转过身来，看到何渊的第一个瞬间，便露出了他极其熟悉的、十几年来看到过无数次的经典翻白眼表情——
“你怎么这么迟啊！我们都等你二十分钟了。”
刘宛凌哇哇地嚷着，对男生的迟到表示万分愤慨：“让你和我一起坐车来，你不答应，说我肯定睡懒觉，你要提前走不等我。现在呢？究竟是谁睡懒觉？！谁迟到？！”
她的每一分神态，眉头皱起的褶子和嘴巴撇下去的弧度，还有以往从不在外人面前展示的切实的怨气，何渊都能精准预料到。但这一刻它们却一点儿也不让人讨厌了。
难道这就是“真实”的魅力吗？
男生满眼的笑意遮也遮不住。他并不反驳，就这么微笑着走到她面前，于是更加招致了女生臭骂：
“你严肃点！我们现在是支教，也算老师了！你能不能以身作则？不然怎么教那些弟弟妹妹？怎么树立老师的威信？你自己都迟到——”
话音未断，男生宽大的手掌已经揉上了刘宛凌的头发。突如其来的一通乱撸把女生整懵了，半天也接不上刚才的话，只顾着从对方温柔又不失力道的手劲儿中挣脱出来：
“哎哎哎！你干嘛！弄乱我头发了！”
“走吧，我们去上课！”
“你以后能不能正常说话、正常走路？！不要折腾我的头发还有勾肩搭背！弟弟妹妹们都在教室看着，这样很影响我身为‘教师’的威信……”
“你都管他们叫弟弟妹妹了还能有什么威信……”
“你乱讲！”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