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互相认识之后,便在饭馆中聊了起来,不过基本是张敏之在神采飞扬地比划着。

    吕庭却注意到冯贺总是不时打量梅林,心中疑惑。

    “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吗?”梅林也察觉到了,不禁发问。

    冯贺晃过神来:“哦不是,总觉得你有些面熟,好像在哪儿见过。”

    这时梅林这才想起来,之前在刘善家里时,因冯贺他们在树底下偷窥,还特意用石子弹了他个脑瓜蹦。

    吕庭对始作俑者投来了一记霜剑般的眼神,看来她也想起来这码事了。

    梅林只好咳了咳道:“我却无甚印象,许是我长相平平,与街上人大差不差才会令你觉得熟悉。”一说完便端起眼前的茶杯送入口中,顺便遮掩一下自己心虚的神情。

    “什么!师傅你怎么能说自己长相平平呢?明明如此潇洒俊朗!”张敏之容不得有人说他师傅不好,包括师傅自己。搞得梅林一口水没吞进去,便被他的咋咋呼呼给惊得呛了一声,几人一时又笑作一团。

    而就在两炷香之前的另一头——

    杨舒青在屋里头越待越闷,越闷越发生出了一刀了结张笙处的想法。人都进了厨房提了刀,硬是被寻真给劝下来了。寻真一手搭在她的肩头,说话间不经意往门外走,另一手则顺势摸下她手上的刀,往后一使劲扔到了灶台上。又提出上街走走看看,说不定能听到什么消息。

    萧臻见寻真她们往外走,便放下手中的书不自觉陪了过去。董方撇了撇嘴,心里嘀咕着:一见人家寻真姑娘就跟失了魂似的,摇了摇头也跟上了。

    就这样一行四人走到了桥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来,便说起了渡口的那桩抛尸案。

    提起这件案子寻真气就不打一处来,刚才听了从现场回来的侍卫道了来龙去脉。她既怜张大银的爹娘竟被自己亲生儿子拳打脚踢以至于一命呜呼,又恨张大银如此人性泯灭,竟见钱眼开到把人情统统抛诸脑后的地步。

    董方也骂了几句“真不是个东西”,毕竟这个人做的事实在令人瞠目结舌。

    萧臻和杨舒青听着他们的骂声若有所思。

    不知萧臻在想什么。但杨舒青得之张大银这起案子后,却更加想念她的茂儿了。

    她双眼呆滞地呢喃:“钱,就那么好吗?”张大银为了钱能弑母,张笙处为了钱能卖儿。

    大家纷纷叹气沉思。

    “钱当然好了,张大银是为了钱,他爹娘何尝不是为了钱呢?”这话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却是出自一桥底下老叫花子之口。

    眼前的叫花子身材敦实,裹着破旧衣衫,头发乱糟糟的、像被风蹂躏过的野草一样,眼睛藏在肥肉之中闪着狡黠的光芒,嘴里叼着根草不时咀嚼着。

    萧臻走上前询问:“你的意思是?张大银的爹娘也为了钱对他做了些什么吗?”

    叫花子跟没听到似的,叼着草转了头,哼着一些不成调的曲子。

    萧臻扭头示意,董方便掏出一锭银子递给他。叫花子拿着银子掂了掂,似乎还看不上这点钱,不过还是招收不误了。

    便一口吐了那根草:“我没什么说的,你们想问什么就问吧。”

    萧臻见对方愿意松口,连忙抓住机会。

    其实他对这件案子一直心存疑问,张大银究竟为什么对自己的家人下手这么狠,是向来如此吗。按理来说,便是发狠作恶也有个契机才是。

    “那张大银是从小、从生来便是现在这副喊打喊杀的德行吗?这中间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叫花子玩味一笑。

    “呵,你这公子哥,倒不是个酒囊饭袋,问到点子上了。”

    他把那破烂衣裳一提,席地而坐,答道:“张大银约莫十岁那年被他爹娘送走了,再回来时就偷啊抢的,已经活是个小恶棍了。”

    那他十岁那年去哪里了?

    “去哪里我可不知道。”

    董方见状虽然不乐意,也又掏出了一锭银子。

    叫花子收下,犹豫了一会儿:“当年接走张大银的那人大家都叫他面老爷,其他的……再问我也不知道喽。”

    叫花子随手这下一根野草又叼上了,摆摆手走了。

    他倒是走了,可这一行人皆楞在原地。面老爷?不就是张笙处所说,把茂儿给卖了去的那个!

    几人面面相觑,唯有杨舒青嘴里念念有词:“十岁……十岁……和我的茂儿差不多大呀。”

    眼见舒青面色发白,三人忙扶着她回去。

    ……………………………………………………………………

    吕庭和冯贺与今天街上巧遇的“师徒二人”一道回了住处。

    张敏之仍缠着他师傅,问梅林住在哪里。这时吕庭也悄悄竖起了耳朵。

    安静的空气中一阵风吹过,传来了梅林幽幽的低声:“我在哪里困了就睡哪里。”

    张敏之更崇拜他师傅了,真是潇洒:“师傅!我也要跟着你随心所欲,浪迹天涯。”

    梅林苦笑一声,心想着他可不是什么随心所欲的人,却被吕庭的发问打断了思绪。

    “那你昨天睡哪儿呢?”她的音量虽不大,可每每出声却令人不禁贯注全神。

    只得如实相告:“在桥洞底下。”

    张敏之一听可了不得:“这天气虽说不冷,但春夏之际犹如后母心难以预料,又多蚊虫,师傅您怎么能睡这种地方。”转头便向吕庭道:“吕大人,我看您此处房屋还有空余,可否收留我们师徒二人。”

    敏之本就面容清俊,十几岁的孩子哀声恳求很是一副可怜见的模样,可吕庭偏不吃这套。她摆衣而坐,笑道:“我这房屋住满了,不空余,你们师徒二人别处去吧。”

    敏之双眉紧皱,深吸了一口气:“吕大人你胡说,你看楼上西边那两间屋子的窗户,一扇结了网、一扇上头还沾着干了的鸟粪呢,便是许久未开了。”他又指了指另一边:“不像东边这两间,一扇是虚掩着、另一个索性还晒着草药呢。”

    他凑近吕庭身边耍起了无赖:“定是有空房的,吕大人便让我们住下吧。”

    吕庭招架不住,伸出手戳着敏之的脑门儿将他轻轻推开:“你这小不点倒是灵活。”

    手一触到敏之的肌肤,她便凝神静气细嗅起来,入鼻的是一阵清晨荷露之气味。既然如此,她也略放心了些,既是清新之气,想来眼前这个小鬼头也并未包藏什么祸心,便是天真爱玩罢了。

    “那行吧,你暂且住下……”

    敏之听到这儿便手舞足蹈起来:“太好啦!”

    “打住!”吕庭喝道。

    敏之便乖乖立好,闭口不语。

    “我可不做赔本的买卖,我管你吃住,你能帮我干点儿什么呢?”

    冯贺安顿好了张小银后正好赶上听到一番话,见敏之一时说不上话,小小的一颗头挠了又挠,便轻咳了一声:“今天的柴竟忘记砍了。”

    “我来我来!”敏之双眼放光,急忙答道。

    “水也没打呢。”冯贺又道。

    “我来我来!”

    “今天的晚饭……”

    “我来我……”

    话没说完敏之便挤了挤眼睛尴尬一笑,“这我来不了呀……我还不会做饭呢。”

    吕庭和冯贺各自弯着眼睛笑他,却有人说:“我来。”

    说话的人却是梅林,吕庭抬眼一看,眼中笑意未减但多了几分调笑,仿佛在问:你会这个?

    不过说出口的话却变成了:“听你这意思,你也想在这儿住下?”

    “那当然了我师傅也要在这……”敏之还没说完便被吕大人的一记眼神扫过,嘴巴上忽而糊上了一双有力的大手,原来是冯贺捂着小鬼头的嘴往后稍了稍。

    梅林颔首微笑道:“你不是不做赔本的买卖吗,你我住、我做饭,这买卖还行吧?”

    吕庭略挺了挺腰,身上自然随之摆动起来,又往后一靠:“就只做饭吗?”

    翩翩少年嗤笑一声,复又是一副桀骜面孔:“吕大人让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

    见眼前气宇轩昂之人的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泛红,吕大人一时收不住笑。心想这个男子可真是经不住撩拨,几次三番蜻蜓点水般对他,他便如此可爱了。

    罢了,不就是想待在我身边刺探消息嘛,就当你是美男计吧。

    此时晚霞散成绮,放眼望去浓烈的金黄与桃粉联结一片,夕阳尽力挣脱西边的拉扯,使出全身解数散发光芒,肆意散落在庭院中,落在吕庭的靴上、梅林的剑尾。更是大方地带来了一阵银铃人语:“姐姐何事如此开怀呀。”

    原来是萧臻一行四人回来了,还没进门便听见院子里笑声频发。

    刚一进门,寻真便看见了梅林,梅林自然也感受到了这位好奇的少女投来的目光。

    萧臻见梅林和张敏之面生,便开口询问。得知情况后他还觉得甚巧,不过奇怪的是身边寻真的目光自进门后总是黏着梅林移不开。

    萧臻不得不上下打量着梅林,好一个剑眉星目、英俊飒爽的少年,可恶啊,吕庭是从哪里带回来这么个俊美的男子。

    不知不觉竟然在座的竟有八个人。

    吕庭、冯贺、梅林、张敏之、萧臻、董方、寻真、杨舒青。

    一人只说一句也已经十分热闹了。

    但舒青承受不住这样的热闹,越是人声鼎沸她便越是能感受到不在自己身边的孩子那孤独的苦痛。自从刚才叫花子提到了张大银十岁被送了出去,舒青心中一直想着,她的茂儿也是这般年纪,越想越不对劲。

    “我觉得很奇怪。”杨舒青突然冒出的这句话让大家停止了喧闹。

    寻真问道:“舒青姐,你说什么奇怪?”

    舒青略斜着头、蹙着眉,似是在捋清自己的思路,缓缓道来:“这几日走在街上,我总注意着能不能见着茂儿的身影,但不要说茂儿了,就是和茂儿一般大的男孩子我都没见到,一个也没有”,她顿了顿,又道:“我现在仔细想想,来到晋州似乎就不怎么见到男孩了。”

    舒青所说,吕庭也注意到了,晋州街上只有女孩没有男孩。甚至,是从八九岁至十五六左右的男性,都几乎不曾见到。

    这么一说破大家都觉得确实没见到过。

    “说起奇怪,晋州这地方有一处也挺古怪。”敏之嘟囔了起来。

    张敏之对他父亲说自己要出来游学,历练历练,便打算从离京城最远的晋州开始。本以为天高路远,晋州会是个穷乡僻壤,怎料竟如此繁华,家家户户似乎吃穿住行都挺体面的。

    是啊,徐州靠织造,京城靠营商,晋州靠什么盈利呢?

    这个问题吕庭早前已问过晋州长史了,他们给出的解释是——晋州主要靠适龄男人外出务工,挣得的工钱会寄回来供家里人用。

    不过男性外出务工至于连十岁儿童都出去吗?

    吕庭虽当时有此疑惑,但想必再问也问不出什么,就作罢了。

    不过,显然这是摆在明面上的问题,这些男孩们都去哪儿了?

    既然开了话匣子,萧臻也将今日在桥边遇到的叫花子所说的道与众人听。

    几乎所有人心中都起了个念头。

    面老爷是谁?

    张笙处说他把茂儿交给了面老爷,叫花子却说,张大银十岁时被他爹娘送给了面老爷。

    董方道:“这人莫不是人贩子?”

    冯贺想着,张大银十岁的时候他便叫面老爷,如今茂儿十岁了,他还叫面老爷。过了将近二十年,这个面老爷怎么也得四旬了吧!

    张敏之说:“若真是个人贩子,这么多年了,得祸害多少人?再说了,也得有地方卖呀,他卖去哪儿呢?”

    这个所谓的面老爷,拐去的大都是十岁至十来岁的男孩。

    寻真发出疑问:“若是卖去给人家作儿子,也该是更小一些,甚至刚出生就该抱走了。可是十岁……十岁的孩子已经大了,对其父母必是有印象的,也更难管教些,似乎不大合常理的。”

    萧臻附和道:“寻真小姐说的有理,估摸着不是卖到人家去的,更像是……”他想说更像是被搜罗了去专做某用的,又怕此言一出再度伤了舒青姐的心,又不是什么定论,便不往下说了。

    但听萧臻如此言语,一言不发的梅林突然皱了下眉,这一切都被同样一言不发的吕庭看在眼里。

    萧臻顿了会儿,注视着杨舒青接着道:“既然如此,那这些男孩应当之前不会有性命之危了。”

    杨舒青不觉满含酸泪:“只要还活着就好……”

    吕庭知道,梅林一定有线索,否则不可能让自己无缘无故到晋州来,可他却不透露分毫。

    她的心中有一面若隐若现的镜子,上面掩映的是一个人:黎王。

    十岁左右的男童,这不禁令她想起前段时间宫宴时,黎王献上的戏班子。

    当时吕庭就觉得事有蹊跷,一个戏班子全是年纪轻轻的男子,虽说也不违反什么常理,但总蹊跷之处。加之梅林对那些孩童照顾有加,又一个猜测在她心中浮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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