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帘玉幕,奢华的宫殿里,一个步履蹒跚的小粉团子跌跌撞扑向一个华服妇人。那妇人轻笑着蹲下来,老远便张开双手,等她靠近便一把将她抱起来。

    “阿笙乖------”宠溺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妇人的怀抱馨香温暖,她只觉得甜蜜满足极了,抬头朝妇人看去,却总也看不清她的脸,伸手去摸,空荡荡虚无一片。

    随后,巨大的喘息和颠簸传来,似乎无穷无尽。那富丽堂皇的宫殿也迅速崩塌,四周黑暗笼罩,山峦起伏。

    有人抱着他疯狂逃亡!

    女娃在怀抱里惊惧大哭,口中不自觉地哭喊:“家家,家家------!”

    “阿狸,阿狸!”

    崔狸睁开眼,看见姨娘那颇为关切的一张脸。

    又做梦了。近来总做这样的梦,没出过梧桐丘一步的乡下女孩崔狸,不是梦见豪华宫殿,便是精美吃食,还有那空中转瞬即逝的大团花束------只是无论梦开始时有什么,最后都是以惶惶逃命结束。

    “又做梦了?”

    “嗯,又是那样的梦,跟真的一样,也不知道我哪天才能逃出去。”

    姨娘已听阿狸说过好几次了,就算阿狸不跟她形容梦境,她如何不知“家家”是云水族人对母亲的称呼?

    这孩子十五岁了,在计划入宫的这一年,幼时的记忆在梦中苏醒。

    崔狸起身挂起床帐,手上提着银钩子,人却出了神。

    “怎么了?”

    “姨娘,这银钩上的花纹倒和我身上那一块很像!”

    甘姨娘接过银钩,挽起帐子:“不一样的,再说姨娘不是告诉你吗?那纹身切不可告人,会要命的!”

    崔狸吐了吐舌头:“我不是只跟姨娘说嘛!”

    甘大娘刮了她一下鼻子:“去吃饭吧,吃完了,咱俩把地锄了,姨娘带你去皇城看把戏去。”

    “真的啊!”崔狸喜得不敢置信,这可是她第一次要出那么远的门!

    “姨娘什么时候骗过你?你十五岁了,该带你出去瞧瞧见见世面,牛车我都找好了!”

    崔狸跳起来楼主姨娘的脖子狠狠亲了一下,欢天喜地去院子里洗漱去了。甘姨娘笑着,心理却愈发不安。

    迟早的事,迟早要入宫的,可毕竟她养了十三年的女孩子,要去那阴谋诡计,血流成河的去处啊!

    离宫十三年,想起那宫里的惨绝人寰,依然惊惧难安。

    当年,云水族圣女嫁给中原皇帝段正永做了皇后,后来段氏为了一种奇特的矿脉入侵云水,皇后暗中将云水族公主世子救出,将公主托付给侍女甘田莲,伪装成农家女孩,改名崔狸;而世子却在逃亡途中下落不明。

    皇后在八年前惨死宫中,怎么个惨死法,甘田莲不知道,但民间传言,太子自母亲死后性情大变,不仅冷酷专断,且不允许任何人近身伺候。

    甚至有传言,太子东宫,除了侍卫和机关,便只有几个不敢在太子面前露面的粗使宫女和太监。

    按照皇后的安排,公主玉离笙及笈将嫁给太子,以整个云水族的矿脉为嫁妆,助太子登基,此后为母族复国!

    可是,这个满心满脑惦记着吃和玩的小丫头,如何胜任太子妃的位置?那如履薄冰,头顶悬剑的日子她如何能过得?

    只盼着入宫的日子迟一点,再迟一点!甘大娘便这样满腹心事的出发了,一路牛车吱吱呀呀,两个多时辰才到皇城枫京,华灯初上,热闹非凡。

    甘大娘带着崔狸,在城里大街小巷穿梭。买不起,只看看。

    人潮渐渐朝东大街涌去了,这里地势最高,离皇宫最近,而今晚宫廷为太子庆生,会有一场烟花表演。

    甘大娘便带着干粮,早早地在东大街上占据了一个有利的位置。

    酉时刚到,黑丝绒般的夜幕上,火树银花“砰”地炸开!璀璨夺目,几乎与日月争辉,将整个枫京映照得宛如天市。

    崔狸看得呆了,一朵又一朵,如烈焰燃烧,如星辰坠落,再也没有比这更加光明灿烂的景象了!

    她就这么抬头望着,脖子都酸了也不肯改变姿势,就怕自己错过了下一瞬的烟火绽放。

    好看!可只持续了小半个时辰。据说太子节俭,本不想弄这烧钱的玩意儿,实在是弱冠之年的生辰不同寻常,在朝臣的极力劝告下才勉强同意只放这么一小会儿。

    等夜幕恢复平静,崔狸终于肯低下头来,揉了揉发酸的脖子,意犹未尽又十分满足地叹道:“走吧,姨娘。”

    “好看吗?”

    “那还用说!不过姨娘,我小时候是不是来过枫京?”

    姨娘有些诧异:“没来过啊。今日是你十五岁生辰,特地带你来看的。来一次枫京,要花一两多银子呢!”

    “那就奇怪了,我梦里梦见过这个,比这更大更好!”

    更大更好的----

    云水族人曾将那些彩矿石制成烟花,夜夜绽放,哪个云水族的孩子会对这等人间富丽感到陌生?

    可惜,那些彩矿石却为本族找来了灭顶之灾。只因中原人相信,它除了做成烟花,还有更大的用途!

    娘两个不敢住在城里,那些客栈的价格住一宿只怕要好两银子,于是又乘着牛车,吱吱呀呀慢腾腾回到梧桐丘。

    四更天才到村口,远远望去,甘姨娘的小院子里竟透出一线昏黄的光。

    “姨娘,你走的时候没熄灯?”

    “不能啊,我们走的时候是大白天呢!”

    “怪了。”

    两人满肚子疑惑推门进屋,却见一个峨冠博带的男人坐在昏黄的灯下,挺自在的喝酒吃菜。

    听到开门声,那人也回过头,打量了目瞪口呆的娘俩一眼道:“甘大娘,你可算是回来了!烟花好看吗?”

    甘大娘心里突突直跳:该来的,还是来了。

    张海蟾,十年前还是皇后身边的小太监,如今看这身服制,已然是东宫总管了。

    “张公公……您怎么这时候来了? ”

    “殿下今日生辰,一高兴就着急要见人,咱家这不就来了!你不好好在家呆着,倒跑去皇城看烟花去了,大半夜的叫我好等,我等一等倒没什么,只怕宫里那位的脾气……”

    “姨娘,这阴阳怪气的人是谁啊?你认识?他怎么知道我们看烟花去了?”

    “阿狸不得无礼,见过张公公。”

    “公公……阉人?就是没有……”

    甘姨娘立刻捂住崔狸的嘴巴:这是能说的吗!

    张公公眼神飘了过去,阴阴地笑了笑。

    “甘大娘,这丫头家教不怎样啊,这到了殿下跟前,要是也这么失礼,叫我怎么说好呢!”

    “还请张公公多担待!小女长在乡野,为掩人耳目,我……确实没怎么教她知书达礼!

    张海蟾是太子的人,自然知道这其中关窍,一个乡下丫头,总不能学富五车,进退有仪吧。只是被那丫头这么揭短,心里老大不痛快,不怼不行。

    “你在我们家煮什么,怎么这么香?”

    崔狸走过去,朝冒热气小锅炉里瞅了一眼。

    “你……你!”崔狸指着张海蟾,气得说不出话来?

    “怎么了这是?这长夜漫漫,我又不敢睡,肚子又饿,吃你一只鸡怎么了?”

    “还怎么了?你说得倒轻巧,那是我们家仅剩的一只母鸡了,还指望它下蛋呢!你点了我们一晚上灯不说,还吃我们家的鸡,怎么没馋死你呢?”

    “阿狸!”甘大娘厉声阻止她。

    崔狸朝张海蟾翻了个白眼,心里骂道:“死太监!”

    张海蟾到哪里都让人噤若寒蝉,可眼前这人又是太子要的,他却不好发作,可脸上挂不住,必须得拿出点宫里的威严来了。

    “殿下有令,找到人,即刻带进宫去!”

    “请张公公容我跟阿狸说几句话。”

    “我看就不必了吧,甘大娘,你也知道,这丫头一进宫,你的任务也就算完成了。她在民间有什么牵挂,可对她无益阿!”

    一句话逼出了甘姨娘的泪水,为阿狸,也为自己。

    崔狸入了宫,便会有一个新的身份,十三年的一切都将埋进土里。

    崔狸长这么大,却是从未见姨娘哭过!她不懂张海蟾的意思,不过这家伙绝对不是什么好人!

    “死太监!你凶什么凶?谁说我要进宫了?你把我姨娘都弄哭了!”

    “不进宫,你是有九条命还是怎么着,殿下的人都在村子外面等着,你想抗旨不成!”

    “张公公!”甘大娘忍下泪水,大声道,“请准奴婢跟她说句话,绝不会耽搁行程,这孩子不懂事,若是犟起来,只怕反而误事!”

    张海蟾一口吞下杯中酒:“依你依你!”

    甘姨娘把人带到房间,果然一炷香的功夫,娘两都双目通红的出来了。

    “姨娘放心,我每月只用三百文,剩下的都给你存着。”

    甘大娘笑着点了点头。

    “我枕头下还有你给的零花钱,没用完都放在那里了,对了,”崔狸又将银簪子拔下来,“这个我也不要了,姨娘,你记着,明天就去城里找郎中,等我发了月钱,就托人带给你!”

    生离死别,还要编织谎言哄她离开,甘大娘满心酸楚,却只能道一个“好”字!

    “姨娘,”崔狸看了看张海蟾,“这家伙把你泡脚的药酒喝了!”

    张海蟾一口酒含在嘴里,愣了片刻才“噗”地一声吐出来!跑到门口去哇哇大吐!

    甘大娘看着盛气凌人的张海蟾如此狼狈,也不禁笑了,然后就有些释怀。

    陪这丫头十三年,此生够了。

    张海蟾吐得东倒西歪,倒不忘正事,摸了嘴伸手:“遇见你算我倒霉——拿来吧!”

    甘大娘便又回到房里,掀起床板,在床框的暗格里掏出一个小巧木盒子来,回到堂屋交给张海蟾。

    一人一物,带到东宫,算是完成了使命。

    天全黑时,崔狸坐上村口那辆黑色马车,彻底消融在夜色里。而她生活了十四年的土墙房子里,直到亥时,也没有亮起油灯。

    第二天天蒙蒙亮时,有人来找甘大娘借锄头,喊了半天也没人应答,进去之后,屋子空空荡荡,哪里还有人影?借着朦胧天光,借锄头的邻人隐约看见斑驳的粉墙上,一抹已经暗淡了的血痕。

    此时东宫思正殿里,汩汩鲜血从阶上留下,大殿中央横陈着几具尸体,其中有些竟是身着官服的朝廷大员。

    皇帝病重,太子专权,独断专行。

    很快尸体便被拖了出去,又有两三位宫人提着水桶上来清洗血迹,片刻之后,思正殿便只剩下太子一人。

    张海蝉在殿外等了片刻,便听得里面冷声道:“进来吧。”

    大殿里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帏帐里,水声泠泠。

    张海蝉进来之后便没有抬头,一路躬身,倒是崔狸,睁着大眼东张西望。

    太子从帏帐后走出来,用一块巾布擦着手。张海蝉在他现身之前便将崔狸拉着一起跪下。

    “殿下……人带回来了。”

    太子段叔斐微微侧头,与那个虽是跪着却抬头打量他的小姑娘对视。

    满朝权臣权势滔天,也没有几个人敢这样与他对视。

    崔狸倒不知道害怕,只觉得眼前这男人——出奇得好看。

    她有些出神的瞧着,一时很想伸出手去,在那张冷淡的脸上,沿眉骨向下,经过笔挺的鼻梁至平直的嘴角,去勾勒出一道分明的线来。

    太子倒不责怪她无礼的注视,趁着她抬头,居高临下地俯视她。

    黑白分明的大眼如林间小鹿般天真好奇,上扬的嘴角天生笑脸,脸上全是人事未知的懵懂。

    这便是,我的太子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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