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圆夜守宗祠
闹钟一遍一遍作响，床上的人懒懒抬起细白的手腕，一次次地关掉。
晨光贪婪地从窗帘缝隙间挤进一缕，照在床上那张纤柔的脸上。长长的睫毛投下细密的阴影，挺秀的鼻梁被阴阳分隔，只展示出山根处那最优美的弧度。
正值严冬，早晨寒冷的空气往往容易让人犯懒，简沫住的出租屋没有暖气，所以不上班的时间她大都缩在被窝。
手机乍然响起，她被迫从半梦半醒中起身，侧了侧身子靠在床头。
“简沫，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耳边传来父亲严厉的声音，简沫挠了挠耳朵，把手机声音减小。
“一家人就等你呢，你妹妹思文早就回来了。你云姨最近正在准备年货，整天忙得不得了，你赶紧回来帮帮忙。另外，你也知道咱简家每年都要派人在除夕夜守宗祠，今年轮到咱这一家了，这次就你去吧！”
突然声音转小，“对了，回来别忘了，给你妹妹和云姨带点礼物，你这都工作一年多了，回来不得表示表示？你这孩子得知道礼数，知道吗？那就这样啊，这两天你就回来吧，再晚怕是赶不回来了。”
简沫应了应，挂了电话愣愣地盯着天花板。
-
简沫的爷爷从小就会和她讲起，家里祖上曾结过仙缘的故事。
据说大约在三百年前，她家祖上有一个叫简怀仁的县令，被当朝权贵诬陷，判了个满门抄斩。
家里有个十一二岁的少年，侥幸从狗洞逃出。起先，他去找了父亲旧时的好友相助，但无一例外被赶了出来，甚至还有人要报官抓他。
最后，逃到一处地方，听闻那里有个道观，观里有在世神仙，于是他就壮着胆子去了。
幸运的是，他没有赌错。在观里跪了三天三夜后，终于见到了仙人。
可仙人听他诉说完冤情后，并未打算帮他，只说道：“万事万物皆有因果，如果我帮助了你，这算是因，那便一定要有人承担这个果。”
听完仙人的话，他似是明白了什么，当即在仙人跟前发誓说，从他这代开始，以后家里世世代代供奉、信仰仙人。
最后，仙人还真答应了他，出手平反了他家的冤情，救下了三十几口人的性命。
之后，简家就开始世世代代信仰这个仙人，张贴和别人不一样的门神像，甚至宗祠正中央都悬挂着画像。
可是在简沫看来，别人家的门神都是威武、勇猛的，她家这个细看甚至还有几分俊秀文气。
她认定，祖先一定是受了诓骗，才整日拿这门神当宝贝。
爷爷当时只是笑着告诉她说，从古至今出现过非常多的门神。
最早的门神是曾在度朔山上专门检阅百鬼的神人神茶和郁垒，再到后来秦琼和尉迟恭便成为了新的门神，之后门神更是五花八门，出现了很多以凡人中勇武或有威信的人物为代表的门神。
一般来说只要死后被众人敬仰、信奉便能成神。所以她家信奉个稀罕的门神也没什么奇怪的。
那时候的简沫并不明白，只知道叫嚷着：“和别人家都不一样，还不奇怪啊？”
世界上怕是只有她一家贴这样的门神像。
爷爷轻拍下她的脑袋：“不要乱说。他可是守护神，会守护你的。”
“啊？什么是守护啊？”简沫仰着脸问爷爷。
爷爷看着她笑了笑，只说长大后她就明白了。
后来，她相信了……而后又彻底不信了。
-
年三十当天的早晨，简沫顶着一个鸡窝头匆匆下了火车。
由于票源紧张，她只抢到了半夜的坐票，夜里硬是睡不着，直到天快亮时才勉强眯了会，后来又连续换了三趟公交才总算是到了家。
简沫家在江陵市的一个小县城，房子挨着她家宗祠，父亲平日里的主要任务就是负责清扫、修缮宗祠。
至于说，这个“重担“为什么交到简兴武身上，原因很简单——他们简家一大家子，只有她家还留在本地发展，很多有能力的、肯上进的亲戚早都去外面挣大钱了。
简兴武则每年收着修缮宗祠的费用，供养自己喝酒、遛弯。
临近中午的时候，简沫一晃一晃地提着东西进了院子。
入眼到处都是过年的喜气氛围，她扫了一眼，崭新的春联和门神早已贴好。院内大榕树上挂着几串红彤彤的灯笼，黄色穗子迎风飞舞。
再一抬眼，云姨已经笑嘻嘻地先迎了过来。
“哎呦！你今天回来怎么也不说一声，你爸也好开车去接接你，你这自己提着大包小包的，让街里街坊看见多不好，别人还以为是我不让你爸去呢！”云姨接过东西，顺势挽上了简沫的胳膊。
简沫依旧面色柔和，笑了笑说：“云姨，是我想的不周到了，以后做事会多考虑下的。”
“思文快出来，你姐姐回来了。”云姨边进屋边扯开嗓子。
简兴武还在喝酒，满地的花生瓜子壳，听到声响后先嘬一口酒，才扭头：“呦，你还知道回来啊！”
简沫没应，只是自顾自地从简里掏着礼物：“这是给云姨带的阿胶，这是给思文带的一套护肤品。”
“这个，爸，这是我给你带的。”简沫转身递到桌子上，是一个礼盒装的男士剃须刀。
简兴武瞥眼只道了声“嗯”，就继续看电视了。
【据报道，江陵市最大的家居公司易居刚刚完成了对家合的收购，本轮重组势必将影响整个行业的发展，目前易居的股价已经上涨十个百分点】
简兴武咬着花生米，兴奋地喊道：“思文，快出来看，你刚签的那家公司就是易居吧！”
“怪不得你们才刚实习每个月就有一万多工资呢！”简兴武一脸骄傲。
思文在屋里一直没出来，云姨赶忙打圆场：“孩子正忙着呢！”
说完，云姨将东西收进屋子，转身坐到简沫的身旁：“对了，沫沫啊，你这岁数也不小了，研究生毕业都工作了一年多了，也该考虑考虑找对象的问题了。”
云姨说着逐渐凑近：“我们家那边啊！有个男孩子挺不错的，比你大两岁，人家家里干酒店的，都在咱们市开好几家分店了。要不我给你们约个时间，你见见？”
“不了，云姨，我目前还没有结婚的打算，以后再说吧！”
云姨听后，脸色微变：“这男孩，真的不错，我都跟人家约好了，已经把你的照片给人家了，人家那边对你挺满意的。”
说着，语调一转，瞅了眼简兴武后，继续说：“赶紧抓住机会，要不然呀，年龄越来越大，可就更不好找了！”
简沫不是不明白，云姨是什么意思，她的眉间微微蹙起，礼貌回道：“云姨，我不打算找对象，一个人就挺好的，反正我以后也不打算有孩……”
话还没说完，简沫就感觉有什么东西朝她飞了过来。
一瞬间，额头被一个坚硬而冰冷的东西撞上，她的脑袋被震得发蒙，过了几秒后，剧烈的疼痛感才从额头传来。
酒杯滚落。
简兴武大骂：“读书都读傻了？真的跟你妈一个德行，矫情的很。”
简沫冷冷地抽动了下嘴角，汹涌的怒意瞬间在眼眸中横生，可眨眼间又被她轻易按下，她缓缓抬头：“那还不是因为有您的那一份基因。”
她的脸上明明是笑意，但那眼眸中似乎又透着猩红。
当初，母亲去世后还不到半年，父亲就领着云姨进了门，还告诉她说她有个只比她小三岁的妹妹。
简沫从那一刻就明白，这个家已经不属于她了。但那时的她还小，没有拥有一个对抗成年人的勇气，所以她就渴望着长大。
但真正长大的那一刻，她却又似乎与她的家庭和解了。也并不是说妥协，而是说她被时间、被生活的棱角给磨平了，她不再想着反抗，因为她知道无意义。
但有时候她又似乎抑制不住地想要去激怒父亲。
这次，显然她潜意识中的目的达成了，虽然她并不因此感到开心。
简沫起身回了卧室，没再理会身后的声音。
她有一年多没回来过了。房门刚被打开，一个纸箱就“啪”地一声从门后掉落。
再仔细看，家里留着卖废品的纸箱子、不用的破铁锅、破烂的柜子，统统被塞进了她这里。
望着这堆破烂，简沫感觉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她早就习惯了。
没过几分钟，她就麻利地收拾出门口到床边的一点空间，换上新床单后心满意足地躺倒在床上。
这一刻，简沫才确切地感知到疲惫感，一阵酸痛从骨缝钻进肉里，闭上眼眸后意识逐渐迷离，消失……
沉寂在意识深处的记忆碎片开始受到牵引，逐渐拼凑出星星点点。
夜色漆黑，她在暴雨中艰难行走，可是怎么走都找不到回家的路，恐惧、寒冷逐渐侵袭进她的身体。
一转身，妈妈打着伞出现在了路对面，看到那个身影的瞬间，她好开心。
妈妈笑着向她走近，她贪恋地看着，目不转睛。
突然，一阵刺眼的光芒划破黑夜，她伸手挡了挡，只听一声沉闷的巨响后，光线很快暗了下来。
心脏剧烈收缩，她想要喊但发不出声音。
满地的鲜血在大雨的冲刷下四溢。
正在意识逐渐深入时，一阵猛烈的敲击声却又陡然刺破梦境，直达耳边：“简沫，你知不知道你今晚要干嘛，都这个点了，还在睡！”
牵扯住她的梦瞬间断了弦，一看时间已是夜里十一点半。
简沫迅速弹起，拿出帆布袋子疯狂往里面塞东西，手机、纸巾、耳机、围巾、洗漱用品，最后裹上厚厚的羽绒服。
匆匆忙忙来到客厅时，她的脚步却又突然停下了。
“妈，你看这个女生穿的大衣真好看，回头你也给我买个同款。”
“哈哈哈，快看这个，要笑死了，这小品演的真好。”
云姨和思文正偎在一块看春晚，电暖扇柔黄的灯光向沙发上投射出一片暖意。
望着这一幕，简沫原本浑浊的大脑瞬间镇定，这个角落曾经属于过她和妈妈……
对啊，只是曾经。眼光迅速收回，她戴上毛线帽子和手套，转身钻进了浓重的夜色中。
外面不知什么时候刮起了大风，火红的灯笼被吹得直晃，映出地上杂乱的影子。
没走几步，云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沫沫，你饿不饿？用不用带点吃的？”
“不用了，我带了面包。”简沫没有回头。
“那你们赶紧去吧。兴武早去早回啊，我们还等着你一块放烟花呢！”
简沫没再说话，只是自顾自地加快了些脚步，逐渐将父亲扔在身后了一小段距离。
这段路她很熟。
母亲去世前，她经常会偷偷跑来宗祠，躲在摆放贡品的案桌下，那长长的桌布是个令她满意的遮挡，后来这里就成为了她的秘密基地。
到宗祠后，简兴武交代了些注意事项，放下被褥后就起身往回走。
简沫跟在父亲的身后，没有说话，只是慢慢地跟着，等父亲走到转弯处消失不见时，她也刚好走到了大门口。
望着那道消失的背影，简沫这才感觉今晚着实是有些冷了，她伸手拉好羽绒服的领子，也顺便将大门关好插上插销。
回到大殿时，她的目光不禁落在宗祠正中央挂的那幅画像上，眸子也逐渐变得晦暗。
她大概有十年没来过这里了，从母亲去世后。
晨光贪婪地从窗帘缝隙间挤进一缕，照在床上那张纤柔的脸上。长长的睫毛投下细密的阴影，挺秀的鼻梁被阴阳分隔，只展示出山根处那最优美的弧度。
正值严冬，早晨寒冷的空气往往容易让人犯懒，简沫住的出租屋没有暖气，所以不上班的时间她大都缩在被窝。
手机乍然响起，她被迫从半梦半醒中起身，侧了侧身子靠在床头。
“简沫，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耳边传来父亲严厉的声音，简沫挠了挠耳朵，把手机声音减小。
“一家人就等你呢，你妹妹思文早就回来了。你云姨最近正在准备年货，整天忙得不得了，你赶紧回来帮帮忙。另外，你也知道咱简家每年都要派人在除夕夜守宗祠，今年轮到咱这一家了，这次就你去吧！”
突然声音转小，“对了，回来别忘了，给你妹妹和云姨带点礼物，你这都工作一年多了，回来不得表示表示？你这孩子得知道礼数，知道吗？那就这样啊，这两天你就回来吧，再晚怕是赶不回来了。”
简沫应了应，挂了电话愣愣地盯着天花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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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沫的爷爷从小就会和她讲起，家里祖上曾结过仙缘的故事。
据说大约在三百年前，她家祖上有一个叫简怀仁的县令，被当朝权贵诬陷，判了个满门抄斩。
家里有个十一二岁的少年，侥幸从狗洞逃出。起先，他去找了父亲旧时的好友相助，但无一例外被赶了出来，甚至还有人要报官抓他。
最后，逃到一处地方，听闻那里有个道观，观里有在世神仙，于是他就壮着胆子去了。
幸运的是，他没有赌错。在观里跪了三天三夜后，终于见到了仙人。
可仙人听他诉说完冤情后，并未打算帮他，只说道：“万事万物皆有因果，如果我帮助了你，这算是因，那便一定要有人承担这个果。”
听完仙人的话，他似是明白了什么，当即在仙人跟前发誓说，从他这代开始，以后家里世世代代供奉、信仰仙人。
最后，仙人还真答应了他，出手平反了他家的冤情，救下了三十几口人的性命。
之后，简家就开始世世代代信仰这个仙人，张贴和别人不一样的门神像，甚至宗祠正中央都悬挂着画像。
可是在简沫看来，别人家的门神都是威武、勇猛的，她家这个细看甚至还有几分俊秀文气。
她认定，祖先一定是受了诓骗，才整日拿这门神当宝贝。
爷爷当时只是笑着告诉她说，从古至今出现过非常多的门神。
最早的门神是曾在度朔山上专门检阅百鬼的神人神茶和郁垒，再到后来秦琼和尉迟恭便成为了新的门神，之后门神更是五花八门，出现了很多以凡人中勇武或有威信的人物为代表的门神。
一般来说只要死后被众人敬仰、信奉便能成神。所以她家信奉个稀罕的门神也没什么奇怪的。
那时候的简沫并不明白，只知道叫嚷着：“和别人家都不一样，还不奇怪啊？”
世界上怕是只有她一家贴这样的门神像。
爷爷轻拍下她的脑袋：“不要乱说。他可是守护神，会守护你的。”
“啊？什么是守护啊？”简沫仰着脸问爷爷。
爷爷看着她笑了笑，只说长大后她就明白了。
后来，她相信了……而后又彻底不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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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三十当天的早晨，简沫顶着一个鸡窝头匆匆下了火车。
由于票源紧张，她只抢到了半夜的坐票，夜里硬是睡不着，直到天快亮时才勉强眯了会，后来又连续换了三趟公交才总算是到了家。
简沫家在江陵市的一个小县城，房子挨着她家宗祠，父亲平日里的主要任务就是负责清扫、修缮宗祠。
至于说，这个“重担“为什么交到简兴武身上，原因很简单——他们简家一大家子，只有她家还留在本地发展，很多有能力的、肯上进的亲戚早都去外面挣大钱了。
简兴武则每年收着修缮宗祠的费用，供养自己喝酒、遛弯。
临近中午的时候，简沫一晃一晃地提着东西进了院子。
入眼到处都是过年的喜气氛围，她扫了一眼，崭新的春联和门神早已贴好。院内大榕树上挂着几串红彤彤的灯笼，黄色穗子迎风飞舞。
再一抬眼，云姨已经笑嘻嘻地先迎了过来。
“哎呦！你今天回来怎么也不说一声，你爸也好开车去接接你，你这自己提着大包小包的，让街里街坊看见多不好，别人还以为是我不让你爸去呢！”云姨接过东西，顺势挽上了简沫的胳膊。
简沫依旧面色柔和，笑了笑说：“云姨，是我想的不周到了，以后做事会多考虑下的。”
“思文快出来，你姐姐回来了。”云姨边进屋边扯开嗓子。
简兴武还在喝酒，满地的花生瓜子壳，听到声响后先嘬一口酒，才扭头：“呦，你还知道回来啊！”
简沫没应，只是自顾自地从简里掏着礼物：“这是给云姨带的阿胶，这是给思文带的一套护肤品。”
“这个，爸，这是我给你带的。”简沫转身递到桌子上，是一个礼盒装的男士剃须刀。
简兴武瞥眼只道了声“嗯”，就继续看电视了。
【据报道，江陵市最大的家居公司易居刚刚完成了对家合的收购，本轮重组势必将影响整个行业的发展，目前易居的股价已经上涨十个百分点】
简兴武咬着花生米，兴奋地喊道：“思文，快出来看，你刚签的那家公司就是易居吧！”
“怪不得你们才刚实习每个月就有一万多工资呢！”简兴武一脸骄傲。
思文在屋里一直没出来，云姨赶忙打圆场：“孩子正忙着呢！”
说完，云姨将东西收进屋子，转身坐到简沫的身旁：“对了，沫沫啊，你这岁数也不小了，研究生毕业都工作了一年多了，也该考虑考虑找对象的问题了。”
云姨说着逐渐凑近：“我们家那边啊！有个男孩子挺不错的，比你大两岁，人家家里干酒店的，都在咱们市开好几家分店了。要不我给你们约个时间，你见见？”
“不了，云姨，我目前还没有结婚的打算，以后再说吧！”
云姨听后，脸色微变：“这男孩，真的不错，我都跟人家约好了，已经把你的照片给人家了，人家那边对你挺满意的。”
说着，语调一转，瞅了眼简兴武后，继续说：“赶紧抓住机会，要不然呀，年龄越来越大，可就更不好找了！”
简沫不是不明白，云姨是什么意思，她的眉间微微蹙起，礼貌回道：“云姨，我不打算找对象，一个人就挺好的，反正我以后也不打算有孩……”
话还没说完，简沫就感觉有什么东西朝她飞了过来。
一瞬间，额头被一个坚硬而冰冷的东西撞上，她的脑袋被震得发蒙，过了几秒后，剧烈的疼痛感才从额头传来。
酒杯滚落。
简兴武大骂：“读书都读傻了？真的跟你妈一个德行，矫情的很。”
简沫冷冷地抽动了下嘴角，汹涌的怒意瞬间在眼眸中横生，可眨眼间又被她轻易按下，她缓缓抬头：“那还不是因为有您的那一份基因。”
她的脸上明明是笑意，但那眼眸中似乎又透着猩红。
当初，母亲去世后还不到半年，父亲就领着云姨进了门，还告诉她说她有个只比她小三岁的妹妹。
简沫从那一刻就明白，这个家已经不属于她了。但那时的她还小，没有拥有一个对抗成年人的勇气，所以她就渴望着长大。
但真正长大的那一刻，她却又似乎与她的家庭和解了。也并不是说妥协，而是说她被时间、被生活的棱角给磨平了，她不再想着反抗，因为她知道无意义。
但有时候她又似乎抑制不住地想要去激怒父亲。
这次，显然她潜意识中的目的达成了，虽然她并不因此感到开心。
简沫起身回了卧室，没再理会身后的声音。
她有一年多没回来过了。房门刚被打开，一个纸箱就“啪”地一声从门后掉落。
再仔细看，家里留着卖废品的纸箱子、不用的破铁锅、破烂的柜子，统统被塞进了她这里。
望着这堆破烂，简沫感觉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她早就习惯了。
没过几分钟，她就麻利地收拾出门口到床边的一点空间，换上新床单后心满意足地躺倒在床上。
这一刻，简沫才确切地感知到疲惫感，一阵酸痛从骨缝钻进肉里，闭上眼眸后意识逐渐迷离，消失……
沉寂在意识深处的记忆碎片开始受到牵引，逐渐拼凑出星星点点。
夜色漆黑，她在暴雨中艰难行走，可是怎么走都找不到回家的路，恐惧、寒冷逐渐侵袭进她的身体。
一转身，妈妈打着伞出现在了路对面，看到那个身影的瞬间，她好开心。
妈妈笑着向她走近，她贪恋地看着，目不转睛。
突然，一阵刺眼的光芒划破黑夜，她伸手挡了挡，只听一声沉闷的巨响后，光线很快暗了下来。
心脏剧烈收缩，她想要喊但发不出声音。
满地的鲜血在大雨的冲刷下四溢。
正在意识逐渐深入时，一阵猛烈的敲击声却又陡然刺破梦境，直达耳边：“简沫，你知不知道你今晚要干嘛，都这个点了，还在睡！”
牵扯住她的梦瞬间断了弦，一看时间已是夜里十一点半。
简沫迅速弹起，拿出帆布袋子疯狂往里面塞东西，手机、纸巾、耳机、围巾、洗漱用品，最后裹上厚厚的羽绒服。
匆匆忙忙来到客厅时，她的脚步却又突然停下了。
“妈，你看这个女生穿的大衣真好看，回头你也给我买个同款。”
“哈哈哈，快看这个，要笑死了，这小品演的真好。”
云姨和思文正偎在一块看春晚，电暖扇柔黄的灯光向沙发上投射出一片暖意。
望着这一幕，简沫原本浑浊的大脑瞬间镇定，这个角落曾经属于过她和妈妈……
对啊，只是曾经。眼光迅速收回，她戴上毛线帽子和手套，转身钻进了浓重的夜色中。
外面不知什么时候刮起了大风，火红的灯笼被吹得直晃，映出地上杂乱的影子。
没走几步，云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沫沫，你饿不饿？用不用带点吃的？”
“不用了，我带了面包。”简沫没有回头。
“那你们赶紧去吧。兴武早去早回啊，我们还等着你一块放烟花呢！”
简沫没再说话，只是自顾自地加快了些脚步，逐渐将父亲扔在身后了一小段距离。
这段路她很熟。
母亲去世前，她经常会偷偷跑来宗祠，躲在摆放贡品的案桌下，那长长的桌布是个令她满意的遮挡，后来这里就成为了她的秘密基地。
到宗祠后，简兴武交代了些注意事项，放下被褥后就起身往回走。
简沫跟在父亲的身后，没有说话，只是慢慢地跟着，等父亲走到转弯处消失不见时，她也刚好走到了大门口。
望着那道消失的背影，简沫这才感觉今晚着实是有些冷了，她伸手拉好羽绒服的领子，也顺便将大门关好插上插销。
回到大殿时，她的目光不禁落在宗祠正中央挂的那幅画像上，眸子也逐渐变得晦暗。
她大概有十年没来过这里了，从母亲去世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