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西山,临近傍晚时,二人才回到客栈。

    白日里两人一直在忙着为沈鹿云安葬,没怎么用饭,伤心归伤心,只有好好吃饭才有力气进京报仇,禾儿问掌柜的备饭去了,安祉独自坐在桌前。

    沈鹿云的娘亲说,她爹是一个了不起的人,她的目光有些凝重,接着烛火仔细摩挲着那根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簪子,金丝嵌玉花珊瑚宝簪,花瓣生动鲜活,金丝精工细琢,红色的珊瑚镶嵌在花蕊之中,在烛火的映照下熠熠生辉。

    一看便知是华贵之物,更多的则是主人的精心挑选。

    十八年前,户部尚书沈玉安去平阳考察,途中遇见了沈鹿云的娘亲洹娘,此时洹娘十七,正是生的如花似玉般娇艳,两人一见如故,不久后便走到了一起,可惜好景不长,沈玉安收到圣指命他立马回京,走前,沈玉安思索再三,并将自己的身份告知洹娘,并答应她自己会来接她后

    便纵马而去,只留下洹娘日日睹物思人。

    沈玉安走后不久,洹娘便发觉自己有了身孕,并暗自决定一定要生下来。

    纸终究包不住火,洹娘有身孕这事还是被家人发现了,父亲严厉要求这孩子不能留,洹娘不依,家里人便将她锁在材房里,趁着夜晚材房年久不牢固,洹娘捂着肚子逃了出去,并一人来到了淮乡,独自生下沈鹿云抚养长大。

    洹娘抱着孩子苦苦等着沈玉安,这一等便是十八年。

    她不是没想去找他,可是山高路远,沈鹿云还年幼受不了这跋山涉水的,命运坎坷,日子一长,洹娘身体大不如从前,直到临终之前都没能见到心上人一面。

    就连沈鹿云都没能活着走到她爹那。

    安祉慢慢攥紧掌心。

    沈鹿云死的不清不楚,那个阿江嘴里说的那人又是谁,害死沈鹿云的,与十六年前屠杀鹿山村的,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一切答案,或许借着鹿云的身份来调查似乎是最方便。

    门外传来脚步声,禾儿端着两碗粥推门进来,低声说道:“姑娘一天都没吃过东西,这会儿应该饿了,我让她们备了点菜,先喝点粥垫垫肚子吧。”

    她将自己那碗放置在桌上,复又将另一碗递给安祉。

    安祉接过,却半晌没动静。

    禾儿也饿的厉害,但见对方没有动筷,也没有喝。

    安祉瞧了眼禾儿,这姑娘胆子小,但这不怪她,毕竟禾儿今年也不过十四。

    无奈的笑了笑,温声道:“喝吧,待会凉了。”

    闻言,禾儿红着脸连连点头,脸都埋进了碗里,

    待她喝完,安祉将自己手中那碗粥推了过去,禾儿擦了擦嘴,一脸的不知所以。

    安祉:“我不太饿,你把这碗也喝了吧。”

    禾儿摆着手拒绝,肚子却不争气的咕咕叫了几声,她羞愧着低下头,安祉则是笑了笑:“你还在长身体,吃饱了才有力气跟我上京,为你家小姐讨回公道。”

    安祉来到窗前,一轮明月挂在空中,一如三年前。

    ……

    宋怀归站在竹舍外,银白色的月光映在他眼眸中。

    那日,她红着眼眶突然开口问道。

    “道长…我很像你那位故人?”

    还不等他回答,她便匆匆离开,好似不敢听到他的回答。

    一阵风袭来,带着片片花瓣,落入他袖口上,他垂下眼,嗓子里溢出一句若有若无的傻瓜。

    轻垚轻手轻脚走过来,声音带着委屈:“师父,您真的要下山吗?”

    宋怀归笑着叹了口气:“凌雪峰有你打理,为师放心。”

    轻垚一向清楚,宋怀归一旦决定了的事,无论是谁都改变不了,可是,归隐凌雪峰不再问世也是师父的决定,这次却打破了。

    这三年来,宋怀归虽然态度和以往一样,但他能看得出,师父对安祉姑娘总归有些不同,怎么说他也是跟着师父生活了那么久,要是连这都看不出,就不用说自己是他唯一的徒弟了。

    *

    待安祉禾儿二人到了上京,是三日后。

    安祉掀开帘子下了马车,将通关文牒递给城守,随后进了上京,上京果然繁华,禾儿一瞬间便被迷花了。

    城内河流流贯,陆路四达,两边的屋宇星罗棋布,茶坊,酒肆,庙宇,粼粼而来的马车,川流不息的行人无不反衬着京城的泱泱盛世。

    禾儿还在感叹,安祉已经收回来了目光。

    禾儿看着那张与自家一摸一样的脸,有些失神,好几天了她还是不太习惯,怎么能有人把模样变成另外一个人。

    易容术,还是安祉在凌雪峰时,道长教给她的,没想到作用来的如此之快。

    她缓缓道:“先找个客栈住下吧,明日一早随我回府。”

    “是,小姐。”

    客栈位于整个京城最繁华的地段,人来人往,住着的多半都是些城内的有权有势的贵族子弟或谈生意的人,这些人知道的不仅多,要是想传播一些东西,那也是轻而易举的。

    安祉下了楼,走到柜前,掌柜是一位穿着石青色杭稠直凝的圆胖中年男子,正低头记着账本,瞥见有人朝这边走来,下意识问:“姑娘,有什么需要吗?”

    见人不说话,也没有任何动静,掌柜抬头就看见柜前站着一个年轻的女孩。

    这姑娘看着不像是京城土生土长的人,约莫十七八岁,杏眼圆圆,眼尾上翘,唇红齿白,称不上有多绝色,但却是越看越招人喜爱。

    安祉微笑道:“掌柜可知尚书府沈玉安?”

    此话一出,不等他回答,身后一男子从楼上下来,就听见一个姑娘问声细语的声音,他便开口说道:“户部尚书沈玉安?你找他有何事。”

    安祉回头,说话的是一个身穿月白锦缎的年轻公子,身后跟着一群同样矜贵的公子哥,顿了顿,眼前闪躲支支吾吾。

    那男子见她这幅模样,眯了眯眼,看他这模样越看越眼熟,他一怔:“你和沈玉安什么关系,怎长的这般像。”

    听到他的声音,周围安静一瞬,转又喧嚣起来,各个伸着脖子朝这边看,似是想看清这姑娘的模样。

    那男子弯下腰,盯着她这张脸,只觉越看越像。

    见差不多了,安祉洋装心虚又紧张的模样跑开了,公子一愣,又笑了起来,心道,这不会真是他沈玉安女儿吧。

    安祉回到房间,嘴角含着笑,禾儿走了过来,问:“姑娘,怎么了?”

    安祉手指摩挲着杯沿,抬眸:“从今以后,你就称呼我为小姐,不可再叫姑娘,以免露馅。”

    禾儿点头:“知道了,小姐。”

    次日晌午。

    穿过一条街道,尽头筑立着一座高大的府邸,门匾上写着“尚书府”三个字,看样子,就是这了。

    安祉看了眼蹲在石头上打盹的小厮,笑着走过去,轻拍了拍肩膀。

    原本做着美梦的小厮被人打搅了睡意很是不爽,偏了偏身子,又睡着了。

    “老爷来了。”

    小厮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嘴里喊着“老爷您来了!”

    滑稽又搞笑,禾儿忍不住笑出了声,小厮听到笑声,左右看了看都没看到老爷的身影,却看到两个丫头,顿时怒火中烧。

    扬手就要打过去,却被安祉稳稳抓住手腕,接着从包里拿住一块碎银,她声音轻缓:“小哥,我们并无恶意,我们只是来见父亲母亲的。”

    那小厮还没反应过来,看见银子两眼放光接下,待反应过来后,狐疑地绕着安祉转了一圈:“你谁啊,你爹娘可不在这。”他指着门匾:“这是尚书府,你走错了吧。”

    安祉却摇了摇头:“是不是走错了,你进去回禀一下即可。”

    小厮有些不愿方才又收了人家的银子,只得不情不愿的去了。

    沈夫人正站在池边喂锦鲤,沈家大小姐沈落姝正躺在躺椅上喝茶赏景。

    小厮跑了进来,小声道:“夫人…外边来了两个女子,其中一个说、说是来认亲的。”

    苏婉箐神色一变,声音不自觉冷了下来:“认亲?”她冷笑一声,吩咐道:“何时听闻我沈府又多了这么个女儿,怕不是哪里来的乞丐,不必理会,打出去便可。”

    小厮领命离去,过了一会,又折返回来。

    苏婉箐皱眉:“不肯走?”烦躁的甩了一大把鱼食。

    小厮咽了口唾沫:“回…夫人,对方说,要是今天见不到您和老爷,她就在门口站着,让来来往往的人看得清楚些。”

    苏婉箐面色铁青,却依旧无所动。

    沈落姝放下手中的糕点,走了过来,出言提醒道:“娘,现在外面在传爹在外有一女儿,她要是站在那里,这人来人往的,谣言恐怕会……”她没再出声,但意思不言而喻。

    苏婉箐舒了口气,没了方才愠怒,恢复了往常的平静:“让她进来。”

    小厮领着安祉禾儿进了宅门。

    整座府邸富丽堂皇,下人干着手中的活也不忘偷偷看一眼来人。

    到了正厅,一中年妇人坐在紫檀竹节纹扶手椅上,不过她看着远比她岁数年轻,皮肤甚至是白皙光润的,丝毫不见衰老,一身宝蓝如意蜀锦裙,腰间系着一根桃红色丝带,头戴青玉珍珠玉冠。

    安祉轻轻行礼:“小女沈鹿云见过夫人。”

    苏婉箐手持茶杯,居高领下地看着她,许久,她声音轻蔑:“抬起头来。”

    安祉一袭白衣站在殿中央,三千青丝如瀑垂腰,眼波流转,显得佳人容貌姣好,白玉无瑕。

章节目录

故人归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溪畔执灯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溪畔执灯并收藏故人归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