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笺云心跳霎时漏了一拍。

    她心底莫名生出一股心虚之感,下意识便否认道:“不曾。”

    话音落下,对上裴则毓幽深的双眸,心里忽得震了一下。

    自己方才答得太急了。

    裴则毓这话问得奇怪,她来侯府赏菊,怎可能不碰到人?

    然而眼下,话已出口,不知该如何挽回才好。

    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将方才遇见裴则桓之事悉数告知他,便开口道:“殿下……”

    剩下的话还未出口,便见面前之人微微抬眼,遥遥望向她背后。

    随即,勾起唇角。

    “太子皇兄。”

    阮笺云身子顿时僵住。

    她静默了一瞬,有些不自然地转过身,同裴则桓见礼:“见过太子殿下。”

    “怎得如此生分,”肩上忽得多了一条手臂,轻轻使力,便将她揽进了自己怀里。

    裴则毓低头看向她,眼角几分笑意:“为何不唤皇兄。”

    阮笺云不知如何作答,只能含糊地笑了一声,敷衍过去。

    所幸裴则毓并未继续纠缠这个话题,抬起头笑了笑:“不想今日会在这里碰见皇兄,当真是巧。”

    裴则桓眼神淡淡扫过他怀中,“嗯”了一声。

    见他丝毫没有解释自己为何会出现在此的意思,裴则毓面上不见端倪,只笑着转了话题:“皇兄不去凤仪宫陪母后吗?”

    裴则桓孝名在朝中素有美誉,往年端午,都是雷打不动要去凤仪宫与皇后同进晚膳的。

    而裴则毓自知身份敏感,故从不在这日进宫,打扰了他们母子的温情,只差下人进宫道几句声祝词。

    “这便去了。”

    正说着,一个身着绯色宫装的倩影步上前来,臂弯里还抱着一个婴孩,笑着唤了一声:“夫君”。

    “夫君久等了,臣妾来迟。”

    来人正是楚有仪。

    听见她的称呼,裴则桓眉间短暂地蹙了一下,随即便恢复原本静穆端肃的模样。

    “啊,九弟,还有九弟妹,”楚有仪走近了,才认出面前两人是谁,笑着同他们问候,“端午安康。”

    阮笺云回完礼,目光不自觉朝着楚有仪臂弯中的襁褓看去。

    楚有仪注意到她的目光,十分善解人意地走近了些,将襁褓托出与她看。

    “琅丫头,瞧,这是你九婶母。”

    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婴孩躺在襁褓之中,睁着一双水润乌黑的大眼睛,见到面前笼下一片阴影,不自觉“啊啊”叫了起来,挥起一双白嫩的小拳头,往阮笺云的方向胡乱抓着。

    阮笺云看得心软,想伸出手去回应她,却又有些犹豫。

    还是楚有仪瞧出了她的心思,笑着道:“摸吧,不碍事的。”

    得了楚有仪的话,阮笺云才敢放心地伸出一根食指,与婴孩的粉拳相触。

    婴孩目不转睛地望着她,随即张开五指,将她的指尖抓在掌心里,仿佛得了什么趣物一般“咯咯”笑了起来。

    阮笺云眼底也不自觉晕出层层笑意,楚有仪在一旁含笑看着,柔声开口:“她很喜欢你呢。”

    婴孩闻言,如同赞同母亲的话一般,笑得更欢。

    阮笺云想了想,轻轻将手从她拳头里拿出来,又从腕上褪下一道玉镯,代替先前的手指塞进婴孩掌中。

    “九婶母今日没带见面礼,先拿这个赔给琅丫头,待改日再补上,好不好?”

    “弟妹,这……”楚有仪见状,正欲推辞,却被阮笺云轻声截下话头。

    “嫂嫂,本也不是什么贵重之物,只是我一份心意,还望嫂嫂不要弃嫌。”

    她都如此说了,楚有仪怎还好意思推辞,只得晃了晃臂弯里的婴孩,逗弄道:“还不快谢过你九婶母?”

    阮笺云又逗弄了这婴孩一阵,时辰便差不多了。

    裴元斓上了马车,还将帘幕掀起来,同阮笺云告别:“弟妹若得了空,记得时常来宫中寻我,我瞧着琅丫头很是喜欢你这个婶母呢。”

    阮笺云自然笑着应下。

    帷幕落下时,楚有仪唇角的笑意还未消退。

    然而还不等她继续说些什么,便听对面传来一道声音。

    “日后,唤我殿下便是。”

    两人对角而坐,裴则桓的声音从车厢的另一端响起。

    楚有仪嘴角的弧度瞬时僵住。

    她有些难堪地低下头,低低应了一声“是”。

    成婚已近三年,两人之间却依然客气疏离。

    她似乎离自己的丈夫很远,很远。

    怀中的裴琅似是也察觉到气氛不对,小嘴一瘪,就要哭出声来。

    楚有仪注意力霎时被转移,低低的哄拍着臂弯里的婴孩。

    然而无济于事,裴琅依旧扯着嗓子嚎啕了起来。

    耳边是婴孩聒噪的哭闹,还夹杂着女子有些慌张的哄声,裴则桓有些不耐地别过头,静静凝望着窗外,思绪不自觉飘远。

    她似乎很喜欢小孩子。

    她是个安静的人,孩子若是交由她来教养,想必也不会日日哭闹,令人听着心烦。

    —

    目送东宫的马车远去,阮笺云收回目光,不自觉地摩挲起腕骨。

    腕上少了个熟悉的物件,总叫她心底有几分空荡荡的。

    “卿卿喜欢孩子?”

    身侧之人忽得出声,唤回了阮笺云的思绪。

    她没点头也没摇头,只道:“琅丫头玉雪可爱,叫人一见便心生喜爱。”

    裴则毓听了她这番话,若有所思,不再追问,只是换了个话题。

    “这玉镯,跟了卿卿许久吧?”

    曾经两人同塌而眠时,她的手抵在他胸前,腕间总会带来硬物微凉的触感。

    阮笺云点点头。

    这道玉镯,还是儿时外祖亲手打给她的,她戴了许久,素来最为心爱,哪怕沐浴也不曾褪下。

    今日给了出去,虽然难免会有些心疼,但想起那个抓住她手指的小婴孩,心中便到底也有些安慰。

    两人一并上了马车,不再言语。

    阮笺云垂眸,目光无意识地落在裙面的花纹之上。

    裴则毓问她,喜不喜欢孩子。

    心中蓦然涌起一股怅然,阮笺云将身体靠在厢壁上,唇角的笑意多了一丝微不可察的苦涩。

    她自然是极喜欢的。

    儿时同外祖一起生活时,虽衣食无忧,但在看到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孩子,可以肆无忌惮地同父母撒娇时,阮笺云内心无疑是极羡慕的。

    她那时就暗暗下定决心,若她日后有孩儿,定叫她(他)是在父母的期待中降生。

    她会爱护那孩子,不叫她(他)受与自己一般的苦楚。

    可这番话,怎能说与裴则毓听?

    两人至今还未圆房,此时提起孩子,岂非像她迫不及待与裴则毓……一般。

    夫妻两人上面都没有长辈催促此事,便都心照不宣地绝口不提。

    阮笺云不愿迫他,做出不够深思熟虑的选择。

    行至半途,裴则毓忽得叫时良停车。

    他撩开车帘下了车,随即回身,对上阮笺云疑惑的眼神,温声道:“我有些事要办,你先去,我随后便来。”

    阮笺云以为是他公务还未处理完,便点头应好。

    车帘放下,车厢里骤然恢复了只有她一人的状态。

    阮笺云闲来无事,不自觉回忆起今日的种种来。

    思至某处,心底忽得察觉出不对来。

    徐氏为何会撇下阮筝云,自己一个人回到相府?

    而且,据阮筝云所说,她与靖远侯府的次子也只隔着人群遥遥一望,并未有所交涉。

    若是徐氏有意与靖远侯府结亲,二人间绝不会如此蜻蜓点水。

    听阮筝云的意思,宾客相见时,靖远侯夫人的态度要热络许多。

    相比之下,徐氏就要冷淡许多了。

    又莫名回想起自己站在桥上时,不曾等来徐氏,却是等到了太子。

    一丝电光划过脑海,阮笺云不自觉睁大眼。

    太子虽已有侧室,但正妻之位仍旧空悬。

    徐氏不会是想借靖远侯府为跳板,实则真正的目标是……

    这猜测过于骇人,阮笺云当即勒令自己止住遐想,然而思路却不自觉地朝另一个方向飘去。

    若当真如此,徐氏又是怎么知道太子今日会来靖远侯府的呢?

    阮笺云不自觉回想起,自己自庭院中一路走来,鲜少见到男宾,大多是如花美眷的女儿家。

    那为何,一向不涉党派之争的靖远侯府,会出现一个裴则桓呢?

    他当真是陪楚有仪一道来的吗?

    脑中疑惑越积越多,阮笺云思绪不由纷杂起来。

    眼见相府正门出现在不远之处,索性停掉胡思乱想,撩起车帘下了车。

    天色还早,晚膳正在筹备,阮笺云对相府诸人诸物无甚兴趣,索性回到自己的院子,静静等着裴则毓来。

    然而路过阮筝云的院子时,却听其中传来隐隐争执之声。

    阮笺云离得远,听不清屋中人都在说些什么,然而这争执似乎颇为激烈,甚至传来噼里啪啦清脆的瓷器碎裂之声。

    她心下不由有些担心,便带着青霭一道去看看。

    才到院门口,便被徐氏身边的婆子拦住了。

    那婆子看都没看她一眼,只抬着头道:“主母有事与二姑娘商议,您请回吧。”

    阮笺云无法,只得驻足不前。

    但站在院门口,距离拉近,有些争执之词便清晰起来。

    她屏气凝神,听到了“太子”、“姑母”之类的几个关键词。

    里院忽得响起一道叫喊,声音凄厉怨愤,宛如厉鬼。

    “你怎能甘愿嫁得比那个贱蹄子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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