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则毓挑眉,侧头靠近她。

    “卿卿说什么?”

    竟是一副没听清的模样。

    阮笺云因着羞耻,说那两字时声音确细如蚊蚋,裴则毓没听到是情理之中。

    但此时叫她再说,面皮着实薄,也不好再开口。

    她一面不愿再叫,一面又怕误了时辰,心里正踌躇着,忽得捕捉到裴则毓眼里一闪而过的笑意,霎时明白过来。

    这人方才分明就听到了!

    羞恼涌上心头,她咬住唇,干脆地松了和裴则毓僵持的手:“那便劳烦殿下了。”

    若裴则毓都不觉得羞涩,她又有什么可臊面皮的?

    正好浑身酸软无力,也省得自己动手了。

    都改口叫“殿下”了。

    裴则毓动作一顿,知晓自己这是把人给惹着了。

    心里觉她可爱,面上却不敢露出分毫,忍着笑,小心翼翼地给她换衣裳。

    阮笺云既要去面见成帝和皇后,衣衫自然不似家常那般轻便;裴则毓也不熟悉女子衣裳,靠着聪明和心细,才给她收拾好。

    等系上最后一颗盘扣时,时良已经来敲第二遍门了。

    阮笺云在铜镜前转了一圈,心里感叹裴则毓手巧,身上这套宫装繁琐,若没有青霭帮忙,恐怕她自己都穿不明白。

    但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只淡淡道:“多谢殿下。”

    裴则毓笑吟吟道:“不谢。”

    又道:“可惜为夫手艺不精,还是耽搁了些时间。”

    “若娘子不嫌弃,还望日后多给些机会,也叫为夫精进一下手艺。”

    她这边耻于唤他夫君,他那边娘子却是叫得顺口。

    阮笺云兀自走在前面,没应他,唇角却已悄悄翘起。

    刚走出门,便见卢进保领着一批人,恭恭敬敬候在门后:“九殿下,皇子妃。”

    阮笺云忙上前将他扶起:“劳公公久等。”

    成帝连卢进保都派来守着,想必是极为看重了。

    也是,牵扯到当朝太子和九皇子妃,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不看重。

    偏生两人还在房中悠闲地用了早膳才去,也不知那厢成帝和皇后等了多久……

    这样想着,心中难免惴惴。

    卢进保八面玲珑,笑着道:“老奴不要紧,只是陛下那边等不得。”

    阮笺云闻言心中一紧,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裴则毓落后她几步,此时不紧不慢走过来,长臂一伸,便揽住了她的腰。

    熟悉的热度在咫尺之间,阮笺云下意识便松了力道,让自己靠在那人怀中。

    腰间被适宜的力道轻轻按揉着,缓解了酸痛,头顶传来那人平静从容的声音:“不必担心,父皇雅量,定会体谅你身体不适,想必不会苛责。”

    “快上轿辇吧,免得再耽误了时辰。”

    三两句话,便轻松拥着阮笺云上了轿子。

    卢进保微微一笑,躬身道:“殿下说的是。”

    又直起身子,扬声吩咐:“摆驾凤仪宫。”

    裴则毓揽着人,让她将头挨到自己肩上,低声道:“你昨夜没休息好,小睡一会吧。”

    阮笺云顺着那人力道卸了力气,闻言却摇了摇头:“我不困。”

    何止不困,她现在想到马上会面临的责问,简直是头痛欲裂。

    裴则毓赶来之前,那昏暗屋子里发生的事,她仍是历历在目。

    裴则桓……竟对自己抱有那种心思。

    若陛下和皇后问起,两人在屋子里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她该怎么说?

    想到这个,忽得记起一件事,身上忽得有了力气,不由直起身来。

    她直视着裴则毓的眼睛:“殿下怎么突然回来了?”

    就算按裴则毓承诺的乞巧节,从今日开始算,也还有三日呢。

    裴则毓道:“我没带随行之人,自己独自回来的。”

    不眠不休跑了两日,抵达京城时,把绝影累得口吐白沫,险些喝光了整条街的水。

    就连时良都没跟上他,足足迟了大半日才到。

    他说得云淡风轻,但阮笺云却知道,肯定不如他说得这般轻易。

    目光不由在他脸上徘徊,落在他眉梢时,瞳孔忽得一缩。

    指尖抚上眉尾,连声音都带了不自觉的轻颤:“……这是怎么回事?”

    斜飞入鬓的墨色里,赫然一道暗红的疤痕。

    疤痕附近还有新长出来的嫩肉,看起来十分新鲜。

    她此前一直因着羞涩不敢直视裴则毓,却不想阔别一月,此人脸上便添了一道新伤。

    裴则毓捉住她的手,放到唇边轻轻一吻:“没事,小伤。”

    小伤?若是再向下偏几寸,恐怕这只眼睛就保不住了!

    阮笺云绝不是轻易能被糊弄的人,依旧紧紧盯着他,桃花色的唇抿得极紧。

    她神情是少见的严肃,那张绝世的脸骤然冷厉起来,连裴则毓都忍不住心底一怵。

    沉默半晌,还是简短交代了一点:“蜀中不太平,遇上了流民。”

    什么流民,会胆子大到敢往皇子的脸上招呼?分明就是刺客。

    阮笺云紧盯着他眼睛,声音轻若无痕:“六皇子,是不是?”

    裴则毓目光一凝:“你知道?”

    他深深望了阮笺云一眼,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伸手将人按进自己颈窝,大掌贴在她后腰轻柔地按着:“别想了,歇会吧,恐怕待会才叫你费心。”

    阮笺云被他以不容拒绝的力道按在怀里,近得眨一眨眼睛,眼睫便会扫得他脖颈发痒。

    她目光失焦,沉默了一阵,才问:“为什么不随他们一起回来?”

    去时没经验,回来时官府必定为他配备了精兵护送,他怎么敢就单枪匹马一个人跑回来的?

    裴则毓低笑一声,声音在她耳畔悠悠响起。

    “他们跟着,太慢了。

    “赶不及乞巧。”

    九皇子府不再是一座空楼,里面早已住着等他回来的人。

    一想到这个,他便归心似箭,只恨肋不生双翼,无法一个昼夜便赶到那人身边。

    幸好,幸好,他赶回来了。

    昨夜之事,即便是他,心中也只有阵阵后怕。

    夏初已至,但贞贵嫔的寝殿在皇城偏僻处,自然没有宫人主动来粘蝉。

    周遭蝉声嘈杂,她却只能听到自己鼓动的心跳,声如击浪,清晰分明。

    一下,两下,三下……

    阮笺云眼眶发酸,再也忍不住,伸出双臂圈住他脖颈。

    把下颌放在那人肩上,哑声训他:“好傻。”

    他若有个三长两短,该让她怎么办?

    可其实她没说,昨夜他破门而入,乘着满地如银月光,如神兵天降。

    叫阮笺云想起最初受阮贵妃刁难时,他逆着日光缓步而来,牵起她的手,站在了她身前。

    京城辽阔,那是第一个让她感到不孤独的瞬间。

    距那日至今,竟也有半年多了。

    因为他的存在,她好像终于也有了自己的家。

    裴则毓拥紧怀中的人,抚着她柔软的墨发,顺从地低声应她:“嗯,是有一点。”

    这是他第一次,为了一个人,违背自己的原则。

    原因,他隐有所感,却又不敢看清。

    —

    凤仪宫到了。

    帝后一如既往,端坐高台,龙章凤姿,凛然不可直视。

    阮笺云走进来,正要低眉顺眼问安,却被一声“跪下!”打断。

    她一怔,维持着原先的姿势不动。

    是皇后的声音。

    见她不动,皇后凤眉倒竖,一向八风不动的神情竟有几分恨色,怒道:“命你跪下,没听到吗?”

    裴则毓蹙眉,上前一步挡在阮笺云身前,另一只手在背后牢牢扶住她,叫她站起身来。

    “母后此举为何?”

    “为何?”皇后冷哼一声,“你怎么不问问你的好媳妇,她的簪子,为何会插在我儿的颈中?”

    簪子。

    阮笺云瞳孔一缩,猛然想起自己刺向裴则桓的那一簪。

    该死,她竟忘了将簪子取回来。

    裴则毓闻言,表情不变。

    他抬头环视了一圈大殿,沉静道:“父皇、母后,怎不见太子皇兄?”

    “昨日之事事关重大,皇兄作为亲历人,自当到场才是。”

    成帝依旧不发一言,还是皇后开口:“桓儿身体不适,仍在休养,本宫便做主让他在殿中休憩了。”

    身体不适?

    裴则毓轻挑眉尖,眼底是不加掩饰的讽意。

    “母后一片慈心,想必也定能谅解笺云体弱。”

    “既如此,待她休养好后,儿臣再带她来。”

    皇后的人自昨夜便开始催他,半个时辰一趟,最后连时良都颇为厌烦。

    他怕打搅阮笺云睡觉,便一直隐忍着不曾发作。

    不想今日,竟堂而皇之说出“桓儿身体不适”这般话。

    都是中了情毒,难道裴则桓是人,阮笺云便不是了吗?

    恐怕皇后心中,还真是这么想的。

    说罢,拉着阮笺云毫不留情转身,竟当真是要走。

    皇后当着一众仆从的面被如此顶撞,面上登时挂不住,正要发作,却被成帝拦了下来。

    “老九。”

    裴则毓脚步不变。

    成帝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是听不出情绪的沉稳:“你母后关心则乱,一时胡言,也是有的。”

    “你是做儿臣的,应当体谅她。”

    竟是代替认了皇后的不是。

    皇后惊怒交加,看着成帝的脸色,却不敢出言辩驳。

    裴则毓终于停住,转身看向上首,微微一笑。

    “儿臣不敢。”

    “只是笺云身子不适,儿臣也是做丈夫的,难免为此忧心,却也擅自做不了她的主。”

    字字句句,都像在踩着皇后先前的话,却又像什么都没说。

    这意思,便是要看阮笺云的意见了。

    她若想留,便留;她若想走,他必然跟从。

    “哦?”

    成帝转而将目光落在阮笺云身上,眼神如有实质。

    “老九媳妇,你意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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