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颜呵欠连天的睡在马车里,刚梦到自己飞到云端,猛地一下失足从天上掉下来,温颜从梦中惊醒,大口喘气,顺手抹了一把完全不存在的汗水。

    温颜从马车外探出头一看,问旁边的翠翠:“今日怎么这么热闹?”

    “啊!”翠翠说着也往窗外看了一眼,说道,“过两日就是上巳节了。”

    “上巳节?”温颜喃喃道。

    温颜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已经上巳节了。”

    翠翠随时准备安慰温颜,就听得温颜说道:“今年上巳节出去玩吧,与民同乐一番。”

    “这次还要下令宵禁吗?”翠翠问道。

    温颜笑出声:“我前脚让宵禁,信不信后脚我们的尚书令大人,就能当朝死谏。”

    翠翠认真的点头,说道:“信。”

    “尚书令大人一向看不惯殿下。”翠翠在一旁念叨,温颜倒是想起一些陈年旧事。

    早些年温颜刚到国子监的时候,当时的李天宁大赞温颜资质上佳,更是不顾其他国子监的学生,对着温颜一对一辅导,意图将满身才学都教给温颜。

    不知什么时候起,李天宁嘴里说出的话不再是“昭华公主作的此诗甚好。”

    “昭华公主以史喻今,不愧我李天宁之名。”

    “臣见昭华公主又有长进了。”

    李天宁的话变成“长公主殿下纨绔胡闹。”

    “长公主殿下不知礼数。”

    “长公主殿下有违宫规。”

    宫规,宫规,全都是宫规。

    这宫规偏偏都只是为自己一人而设吗?

    温颜揉着刺痛的太阳穴,脑海里一会是李天宁坐在自己对面,抚着胡须赞扬。一会是李天宁一脸冷漠的在朝堂上,站自己在对面,求当时的先帝,求现在的皇上,要求惩处自己。

    最后两个身影汇聚在一起,李天宁愈发年老,头发也变得花白,只有挺立的脊背,像松柏一样矗立在那里,背后写着“宫规”。

    又是一年上巳节,温颜专门披了一身白色大氅,又拿面纱挡住脸,以免自己走在大街上,周围的百姓一见自己过来,逃命似的跑了,这还如何与民同乐。

    温颜偷溜出去的时候,正是最热闹的时候,人来人往,人最多的地方都是些舞狮表演,或者是喷火杂耍。

    每个铺子上面都挂着灯笼,夜晚也不至于看不清楚。长安城里最大的那条河,从城外流进又流出,被用来摆了曲水流觞。

    去年的上巳节为了以防万一,温颜直接下令全城宵禁,当时晚上大街上冷冷清清,一点人气都没有,全然没有今年热闹。

    温颜进了人群就像鱼跑进水里,后面的翠翠完全跟不上温颜的脚步,翠翠最终停在一家古玩铺子前,拿着温颜的钱袋准备进去大肆挑选一番。

    翠翠踏进殿内的脚步顿住,忽然有点担心自家殿下,算了,长安城这么安全,不会出什么事的,翠翠给自己做好心理疏导,毫不犹豫走进铺子内。

    温颜一个人跑到一条不大热闹的街道上,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一串糖葫芦,刚打算直接全部买走,才发现出门带的所有银两全部在翠翠身上,早知道不那么快甩开翠翠了。

    “姑娘,要来一个吗?”

    温颜闻言摆摆手:“不了,没钱。”然后继续盯着糖葫芦看。

    “三串糖葫芦。”一个声音闯进温颜的耳朵,温颜一看,这不是熟人沈松清。

    “公子,我可以借你一些银两吗?”温颜问道。

    沈松清递钱的手顿住,往周围环视一圈,最终指着自己:“姑娘是在和我说话吗?”

    温颜点头,沈松清更是直接呆愣在原地:“姑娘,我们素不相识——”

    温颜这才想起一个正常人是不会在大街上随便找人借钱的,于是温颜学着画本上的样子,假模假样擦着眼泪:“我与侍女走散了,如今没有银两,待我找到我侍女,定双倍奉还。”

    “沈兄,还没买好吗?”孙进宝扯着安光良的衣袖,仗着身高挥着手远远喊道。

    “这位姑娘——”

    沈松清刚想递给温颜银两,孙进宝就挤到面前,用力拍了一下沈松清的肩膀:“你想去曲水流觞吗?听说你们读书人都喜欢往那里钻。”

    孙进宝又看见沈松清将银两递给温颜,又说道:“这一路走来见了好几个摆摊的姑娘,长安城真是和其他地方不一样。”

    沈松清见孙进宝误会,在一旁解释道:“不是,是这位姑娘和侍女走散了,身上没有钱财,我正想借她些许。”

    “原来如此。”

    温颜拿着糖葫芦,终于认出了后面来的两个人是谁,这是当时为沈松清解围的人,见三人即将要走,温颜出声道:“诸位也要去曲水流觞吗?”

    “是的,姑娘。”

    “我也有意去观摩一番,不如同去?”温颜说道。

    “这——”沈松清还没来得及拒绝,孙进宝已经笑着同意了,“当然可以,人多热闹。”

    “长安城就是繁华,上巳节人是真多。”孙进宝走在路上赞叹。

    “当今皇上励精图治,长安自然繁华,也希望有朝一日,边陲城镇也能如此繁华就好了。”安光良顺着孙进宝的话头说道。

    “边陲鲜有人烟,更何况北狄虎视眈眈,能有这一日,必然是万国来朝,四海升平。”温颜说道。

    “我见姑娘像是长安人士,对边陲之地也有了解吗?”安光良问道。

    “家兄近日的书信中多有提及。”

    “原来如此。”

    温颜看着一旁的沈松清默不作声,自己手里的糖葫芦已经吃完了,而他手里的东西依旧完好无损的拿在手上。

    “还未问恩公尊姓大名?”

    沈松清微微颔首:“沈竹字松清。”

    “三位是参加这次殿试的吗?”温颜问道。

    “对,俺这两位兄弟,都可厉害了。”孙进宝拍着安光良和沈松清的肩膀,一脸自豪,比着大拇指赞叹,“绝对是这个。”

    “听闻最近京兆尹把一个案卷移交给大理寺了,诸位可有听闻?”温颜不经意的提起。

    只见沈松清握着糖葫芦的手紧了紧,其余两人都没什么太大反应。

    安光良的表情像正常人一样,大多是对于季子平的惋惜,孙进宝是对楼易的义愤填膺。

    一般来说,对一件大事,往往是默不作声的那些人更重要。

    温颜对曲水流觞没什么兴趣,大多是一些沽名钓誉之辈,亦或者是想在长安城闯出一番风头的人物,只可惜,能做到的少之又少。

    温颜被一番高谈阔论吸引去了全部注意力。

    “国定则民安,君仁则天下安。行仁政,爱百姓,古往今来仁君也。故帝当夙夜孜孜,惟欲清净,使天下无事。不兴徭役,则年谷丰稔,百姓安乐。”

    温颜定睛一看,中间围着的那个仁兄,更是熟人,不是楼闻还能是谁?

    楼闻早年有多纨绔,温颜是知道的,温颜碰见楼闻强抢民女,也不是一次两次。

    温颜更不可能相信,被李天宁逐出国子监,言愚钝轻狂之人,能在短短几年内敬君爱民。

    温颜指着楼闻问道:“诸位认识那人吗?”

    “沽名钓誉之辈。”

    “我等并不认识此人。”

    “沈兄,那个要对你动手的人。”

    三句话同时说出,温颜好笑的看着三个人面面相觑,最终还是安光良打了个圆场:“姑娘,其实我们并不认识此人。”

    “你们不认识,我认识。”温颜说道。

    “楼闻,礼部尚书之子。抢夺民女充入府邸为奴,不过几日,那些女子大多数被卷了草席扔去城外,而他会给女子家属丰厚的银两,让他们自此远离长安。”

    安光良一派的笑容变得谨慎,双手在前虚虚护着旁边的两人:“姑娘为何对这件事如此清楚?”

    温颜站在三人对面,本来还算亲密的距离瞬间疏远,温颜没理会安光良的反应:“我姐姐前几日刚进了礼部尚书的府邸,估计过两日就能回来了。”

    安光良上前一步,拱手道:“在下无意提起姑娘的伤心事。”

    “无妨。”

    就在温颜以为沈松清没有上钩的时候,沈松清忽然道:“姑娘此言当真?”

    温颜笑了笑:“当然。”

    孙进宝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不明白为什么沈松清又忽然提及这件事,一旁的安光良似乎看懂了局势,拉着沈松清的衣袖,对着沈松清轻微摇头。

    沈松清对着安光良笑了笑,接着说道:“姑娘可否一叙?”

    温颜没有来得及应答,安光良拦住沈松清的去路:“姑娘有意找我等帮忙,但我等也只是普通的读书人,能力有限。”

    温颜知道饵已经抛出去了,就看鱼儿上不上钩了,于是颔首道:“告辞。”

    “沈兄,殿试在即,你大可等殿试结束,被皇上赐予官职后,以官员身份调查此事,而不是现在以卵击石。楼闻不足挂齿,他的父亲楼易已经是多年的礼部尚书,深受皇上宠信,何故要为此事担上你的前途。”安光良对着沈松清说道。

    沈松清看了温颜的背影一眼,说了一个看似毫不相关的话:“季子平的母亲去京兆尹状告楼易。”

    “这与这件事有何关系——”安光良说着便反应过来,看了一眼远处的楼闻,“沈兄是指与季子平换卷的人是楼闻?”

    “季子平与我曾有数面之缘,他的才学与见识绝不在你我之下,甚至他所言的为官之道,我更是自愧不如。”沈松清收回眼神,“这是最好的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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