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饭怎么吃完的,夏意绵永远也不想再想起。

    下一个流程是两个年轻人的单独约会。

    所有人都走了,夏意绵站在太阳底下,瞟一眼可以跟路灯杆子比肩的木头桩子,心里盘算着拒绝的话要什么时候说。

    想想又觉得自己挺可恶的,不说这木头桩子如何,席上其他人总归是一片好心。

    但是!

    好心也不纯粹,一上来搞这么正式不就是想绑架她让她不好意思拒绝嘛!

    想明白这一点,夏意绵心理负担清零,她没什么不好意思了。

    “今天天气还不错。”木头桩子突然开口了。

    夏意绵懵圈,“啊?”

    镜片下的眸光轻闪,木头桩子错开她的视线,面无表情道:“你想逛逛公园,还是想去看电影?”

    虽说是初春,今天太阳还是有点威力的,夏意绵脱口便想说看电影,但看电影太亲密了,容易引起误会,不适合接下来说拒绝的话。

    “逛公园吧,天气这么好。”夏意绵勉强笑了笑。

    木头桩子开始移动了,夏意绵抬脚跟上。

    碧湖公园夏意绵从小逛到大,虽然现在各方面都修建得更漂亮更完善了,但到底是从小逛到大,实在没有什么能引起她的兴趣。

    尤其今天是难得的好春光,公园里到处都是因冬去春来而兴奋异常的人。

    走着走着夏意绵开始茫然,因为他们已经沿湖走了快十分钟,这十分钟一句话都没说过。

    每当她想开口说话,一瞥木头桩子那张古板得像木头刻出来的脸,先前她说“嗨”的时候那道闪瞎眼的反光就会击碎她的勇气。

    仿佛上课开小差突然看见藏在教室后门玻璃小窗外的教导主任,语言功能直接失灵。

    什么上世纪出土的老古板,她简直要憋死。

    从小到大她遇到过各种各样的异性,再不善言语的也会想着法子找她搭讪聊天,就算对她没兴趣的……嗯,年纪相仿又是单身的好像就没有对她没兴趣的。

    这是第一个。

    又走了五分钟,夏意绵不想走了。

    再过一座桥,就到了人多的草坪,不仅不方便说话,而且距离公园出口很远,等会无论往回走还是往前走都要走很久。

    为了搭夏老太给她选的连衣裙,她今天穿的是一双带跟的单鞋,新买的,磨脚。

    “许先生。”夏意绵停在一条长凳边,叫住一路向前目不斜视的移动木头桩子。

    木头桩子终于转头看她,镜片下的目光带着一种冷静的审视。

    “……我们坐一会吧,走得有点热。”夏意绵脱下绣着大朵粉嫩春花的粗毛线针织衫外套,想坐下,又有点迟疑,像个被教导主任当堂抓住开小差的小学生。

    许有定移开视线,看着她身旁的长凳,略微一点头。

    夏意绵坐下,见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压迫感迫使她拍了拍旁边的空位,“许先生,你也坐吧。”

    镜片下的目光似乎又动了一下,顶着太阳夏意绵也看不真切。

    但他到底还是在她旁边坐下了。

    压迫感更强了是怎么回事?

    夏意绵仔细斟酌语言,终于鼓起勇气开口:“许先生应该也不喜欢相亲吧?”

    木头桩子依然没看她,回道:“还好。”

    还好是什么鬼?

    夏意绵伸了伸脚,理了理裙摆,又问:“你觉得两个人没有感情能结婚吗?”

    “不能。”没有迟疑。

    对嘛!

    夏意绵差点起立鼓掌,“我也觉得不能。”

    “但我相信感情是可以培养的,在双方都有好感且有意愿的前提下。”这句话似乎经过了一番思考,回答得很慢。

    “是吗?我不太相信,感情或许能够培养,但喜欢肯定不能。”

    旁边的人好一会没吱声,夏意绵偷偷瞥一眼,木头桩子坐得端正,眉心轻蹙,面容紧绷,似乎在进行非常严肃的思考。

    夏意绵不明白这有什么好思考的,感情是感情,爱情是爱情,喜欢不由意志决定。

    下午两点,太阳明晃晃照着,体感温度堪比夏天,夏意绵怕热,决定速战速决,尽快把话说清楚。

    “许……”余下的话都被她咽了下去,因为木头桩子正好转过头看她,目光严谨而深邃,像在盯一个可能发生什么微妙反应的化学试验。

    夏意绵被盯得莫名有些恼火,抱着外套站起来便要走,不留神链条包没抓劳,被木头桩子一把捞住递了过来。

    “谢谢!”夏意绵接过来,生硬地道了句谢,大步往回走。

    木头桩子三两步跟上来,无论她走多快步子迈多大,他始终在旁边保持着匀速。

    夏意绵脚都磨痛了,不得不慢下来,这时,旁边的人开口说话了,“我刚才想了下你说的话,喜欢确实无法刻意培养,但我认为,能培养起来的感情里一定包含了喜欢。”

    “但那是不一样的。”夏意绵停住脚步,“就像我小时候不喜欢吃青菜,但在大人日复一日的刻意培养下,我现在每天都要吃青菜,一天也不能少,但你要问我喜欢吃什么,我当然还是喜欢吃肉。”

    话未落音,夏意绵似乎听见了一声轻笑,她抬头去看,入眼依然是一张线条紧绷的脸,镜片下的目光似乎有意回避她的视线。

    夏意绵搞不懂他们为什么会争论起这么无聊的东西,但看得出来这木头桩子是个挺认真的人,虽然对她没兴趣,但还是竭力想跟她把流程走下去。

    “许先生,其实问题不在于感情能不能培养,问题在于……我的人生暂时没有结婚生子的计划,我想,我还是不耽误你的时间为好。”

    镜片下的丹凤眼缓缓掀起来,平静目光里多了些微锋芒,“这是你刚才就想说的话?”

    夏意绵点点头,言辞委婉,态度真诚,“我看你对今天的相亲也很勉强,既然这样我们不如早点把话说开,不要互相为难了,家长和介绍人那边我们就统一说法,就说我们不太能聊得来,你觉得怎么样?”

    木头桩子半垂眼眸静思片刻,再抬眼,目无波澜,面无表情,“刚好,我也是这么想的。”

    夏意绵心里大大松口气,刚才那片刻的安静她连周围有什么人可以求助怎样快速报警之类的事都想好了。

    虽然木头桩子看起来很有素养,但她也不是没遇到过看起来很自信有素质被她拒绝后却突然破防发疯的男人。

    还好,现在万事大吉。

    她一下子轻松了,话不自觉也多了起来,“其实我本来是不想来相亲的,但姥姥年纪大了,去年连生了两场病,身体不太好,我现在就希望她能每天都高高兴兴的,所以不好意思,浪费了你的时间。”

    “没事。”

    “哦,今天中午的菜还挺好吃的,应该也挺贵吧,你把账单发给我,我们AA吧。”

    “不用。”

    “没事的,我以前相亲吃饭没有下文的话都是跟对方AA,毕竟谁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没花钱。”

    “那是叔叔阿姨付的吗?你可以问问吗,问到了告诉我一声。”

    “夏小姐。”许有定停下脚步,微抬下巴示意她已经到饭店了,“需要我安排车送你回去吗?”

    “不用了,我家很近,我打个车十分钟就到。”夏意绵摆手拒绝。

    “好。”话说完,人依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尴尬的五分钟过去,夏意绵终于坐上来接她的车。

    关上车门第一件事就是长长舒一口气,好险,差点没给她憋死。

    后视镜里,许有定转身走向饭店大门,门口的工作人员远远就低头朝他问好。

    原来他自己就是饭店老板,难怪说没花钱。

    下次她再来这吃饭应该……问题不大吧?

    夏意绵收回视线,拿出手机开始跟颜嘉南汇报自己今天的相亲战况。

    颜嘉南今天难得不加班,大概睡懒觉刚醒,看完她的信息给她发来一长串问号。

    又发来一条语音:“这世上真的有对你的美貌无动于衷的男人吗?他还是男人吗!”

    夏意绵一想,看来也不是所有男人都只知道看脸的。

    她给颜嘉南发语音:“我猜他肯定是心里有什么白月光或者有女朋友家里不接受,他怕我会看上他,所以故意那样绷着一张脸,好让我知难而退。我一把话说清楚,他立刻连装都不装了,抬脚就走!”

    这么一深思,夏意绵觉得自己发现了一件了不得的事。

    咩咩咩:【没想到啊,最后竟然是我被他套路了!商人果然狡诈!!!】

    南国嘉嘉:【这么看,你俩刚好半斤对八两。】

    咩咩咩:【我哪有?】

    南国嘉嘉:【你为了恶心人,连“哥哥”都喊得出来。】

    咩咩咩:【……】

    很好,再次成功恶心了自己。

    -

    许有定径直走进茶室,推开沿湖的窗户,碧波金光跃然眼前。

    他回身在檀木圈椅里坐下,接一壶水烧开,满桌茶叶挑来捡去却找不到一味想喝的,于是干脆罢手,看着水壶“咕噜咕噜”地叫。

    手机振个不停。

    他拿起来,轻皱了下眉,点下接通。

    “绵绵回去了?”肖女士惊奇的声音传来。

    “嗯。”

    “我们吃完饭还不到半个小时,你这个约会就约完了?”

    “嗯,没什么话聊。”既然统一了口径,那就照口径说。

    “你跟谁有话聊啊你,我看你就跟家里那只傻狗有话聊!”

    “大王它不傻。”

    “……”肖女士气结,好半晌才说话,“什么没话聊,我看就是你板着一张冷冰冰的脸把人家小姑娘吓跑了。小姑娘多主动多热情啊,开口就叫你哥哥,你连吭都不吭一声。让你给人家夹菜,那么大只虾就直接丢进人家碗里,你就不会先帮忙剥一下吗?特意给你们留出时间约会,你请人家逛公园,你难道就没听她姥姥说她从小在这公园里玩到大吗?你真是,要急死我这个老娘!”

    电话那头隐约传来父亲的声音,“你别冲孩子急……”

    “我能不着急吗?你儿子都三十岁了,跟女孩相处比个愣头青还愣头青,成天一个人形单影只,等到我们都死了,留他一个人孤孤单单的,你闭得了眼吗?早知道会这样,我当年赚什么钱啊……”

    许有定放下手机,点了挂断。

    肖女士虽然脾气急,但很少这样失控,估计今天是一上来给她的希望太大,希望破灭得又太快。

    他顺着肖女士的话反省,相处过程中他确实有失细致,比如逛公园这个提议就不应该出现,夏意绵上车离开的时候他才发现她今天穿的鞋子不适合走长路。

    但她那句“小许哥哥”,他不是不想吭声,而是不知道该怎么吭声。

    从来没人这么叫过他。

    脆甜的声音似乎仍在耳边萦绕。

    笑意绵绵,看着乖巧,实则剔透的眸子藏着一股狡黠。

    大概他的寡言不过刚好给了她结束这场相亲的灵感。

    也好。

    许有定将视线投向窗外,静日微风,波澜涟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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