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春节时,阿爹从北边回了京城。

    要说我们姐弟三人一年里最开心的日子,那毫无疑问就是阿爹回家的这天。这在我们家是比大年三十还要热闹的日子,每年到了这个时候,除去阿爹从北边给我们带回来的礼物,宫里的赏赐也会如流水般地被送进赵家。但其实比起礼物,我更盼望着见到的还是阿爹。

    因为阿爹会在我扑进他怀里时及时接住我,然后顺势将我举过头顶,一边笑还一边说:“让我来看看我们的阿鸢,今年有没有长大些!”

    我因着阿爹动作咯咯地笑个不停,我说今年有长大啦,今年我都已经去读书啦!

    阿爹十分配合地做出了惊讶的表情,他说:“是吗?想不到我们阿鸢这么厉害啊,那看来爹爹今年得送阿鸢一份大礼!”

    阿琰在一旁眼巴巴地瞧着,于是祖母便将他往阿爹的跟前推了推,她说:“你别只顾着你女儿啊,也应该多关心关心些你儿子!他今年也开始去学堂读书了,夫子还夸他悟性高呢,保不准以后还能考个状元回来。”

    阿爹将我放了下来,却并没有朝阿琰伸出手,他从来都说什么“抱子不抱孙”,所以这会儿也只是摇着头纠正着祖母话里的疏漏:“这状元又哪里是那么好考的?阿琰才多大啊,您就说这种话。”

    他对阿琰的严厉程度不亚于阿娘对我。于是最后阿琰也没能等到阿爹将他举过头顶,我瞧见了他眼里的失落,本想说些什么,他却察觉到了我的视线,仿佛示威般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那意思好像是在对我说,你可别想着看我的笑话。

    于是我也不再理他,转而开始期待起了阿爹给我带回来的礼物。阿爹今年送我的是件白狐皮制成的披风,他同我说这些白狐是他在北边时亲手打的,说是制成了披风穿在身上特别暖和。我和长姐刚好一人一件,而阿琰拿到的则是件墨狐皮的。

    其实真要论起来的话,那墨狐皮摸起来倒是比白狐皮更柔软光滑,况且阿琰体弱,阿爹虽嘴上不说,但还是会将最好的那件留给他。然而当时才五岁的阿琰哪里会知道这些,他只紧紧地抱着那件墨狐皮披风,窝在祖母的怀里,沉默地看着我与长姐在阿爹跟前满脸欣喜地试穿着披风,样子看起来十分失落。

    祖母对于阿琰在情绪上的转变向来都十分敏锐,这会儿她一瞧见到阿琰这眉眼低垂的模样更是只顾着心疼。于是她招手亲热地唤我上前,然后不由分说地,伸手将那件披风从我身上用力地给扯了下来。

    我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拽地身子猛然前倾,随即跌倒了地上,脑袋懵懵的,更是一下子连哭都忘了。阿娘连忙上前,阿爹却更快一步将我抱了起来,他对着祖母情绪激动地大喊了声娘,他说:“您这是做什么?好端端的干嘛非要跟个孩子过不去?”

    祖母冷哼了一声,她看也不看我,只梗着脖子朝着父亲理直气壮道:“阿琰身子弱,更是吹不得风,只一件墨狐皮又哪里能够?我看她成日里生龙活虎的,这狐裘给她也是糟蹋了,倒不如都给我们阿琰实在。”

    阿爹一听这话就又急了,他嚷道:“您要是觉得墨狐皮不够,我还带了许多其他的裘皮回来,保准制成披风都是个顶个的暖和!只是这白狐皮是我特意带回来送给阿鸢的,您又怎么好为了你孙子去抢你孙女的东西?”

    祖母不为所动,她自顾自地将那件白狐皮塞进了阿琰的怀里:“那又怎么了?大不了你从你带回来的那堆里再挑一件给她就是了。反正今天甭管是白狐皮还是墨狐皮,统统都得是我孙子的!”

    见她这般那蛮横不讲理的模样,阿爹被气得说不出话来。偏偏眼前无理取闹的人还是他的亲娘,他甚至都不能对她大声斥责,至于阿娘那就更不用说了。

    就在大家都以为事情就要到此为止时,长姐却忽然伸手飞快地解下了身上的披风,她说:“您要是这么说的话,我这里还有一件,您也一并拿去给您孙子吧。”

    祖母觉得长姐此举有些蹊跷,更是不敢轻易去拿长姐的东西。她深知她这个长孙女的脾气就跟那门外的炮仗似的一点就着,于是只摇头说不用了,两件已经够了。

    谁知长姐又说:“既是如此,那我便将我这件拿出去典当了吧。”

    祖母一时没反应过来,她说又不是日子过不下去了,怎么还想着要出去当东西了呢。

    然而她这话正中了长姐下怀。长姐冲着祖母笑着道:“是啊,可不是日子过不下去了吗?不然为什么一件狐狸皮都值得您老人家亲自动手,居然还要从亲孙女身上给扒下来!我寻思着以前阿爹又不是没送过裘皮回来,那会怎么就没见着您动手抢呢?”

    长姐的话不仅让祖母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也让阿琰的脑袋越来越低。他似是终于忍不住了,从祖母的怀里挣了出来,将那件白狐皮好似发脾气般地扔了地上,只抱着另一件跑冲出去。

    祖母连忙追了出去,阿娘在原地思虑再三,也还是决定跟了上去。长姐上前将那件白狐皮从地上捡了起来,那披风沾了些灰,除了领口的系带早已被祖母扯断外,其他地方依旧完好。长姐将披风递给了银朱,她安慰我道:“阿鸢你放心吧,银朱的女红特别好,保准能给你缝补的完好如初。”

    我却顾不得这些,我只问长姐,我说祖母为什么不喜欢我。

    长姐说没有啊,你听谁说的。

    她说阿鸢你千万不要胡思乱想,祖母只是太过担心阿琰了,你也知道的阿琰体弱嘛,那祖母肯定是会格外的疼惜他些啊。

    我摇了摇头,我说长姐你骗人。

    于是我侧过脸望向阿爹,又重复了一遍,我说爹爹,祖母为什么不喜欢我?

    阿爹答不上来,他的情绪从来都是直白地写在脸上,高兴还是不高兴,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然而眼下他的眉头紧锁着,脸上虽然是在笑,却看着十分的别扭。

    他说没有的事,我们大家分明都很喜欢阿鸢。

    我说阿爹你也在骗人,你和长姐一样,你们都是大骗子。

    说着说着,我便趴在阿爹的肩上放声大哭。

    阿爹顺着我的背,长姐掏出帕子替我擦泪,她说阿鸢,你不要总是将目光放在那些不喜欢你的人身上,你得多看看那些喜欢你的人,这样你的周围才会出现快乐的声音。

    长姐是这么说的,她从来也是这么做的。这就是为什么她愿意同我分享她的相亲过程,也愿意将这些话在阿爹跟前再次重复一遍。

    阿爹的点评可比我犀利多了。

    他说那孟家公子跟个病秧子似的居然也好意思出来与人姑娘相看,万一这亲事真成了的话那不是祸害了人家姑娘一辈子吗?

    后来阿爹又说起那梁家公子,他说他这是找媳妇呢还是在物色能生养的肚子呢?上下嘴皮子一碰就是什么三儿三女三个好,这儿女哪是想来就来的?不知道的还得以为他是庙里的送子观音呢。

    我坐在旁边跟着点头附和,我说对啊对啊,阿爹说得对。

    最后的最后阿爹重重地拍了拍长姐的肩膀,他感慨道:“阿柔长大了,都已经知道为自己的以后打算了。不过婚事啊从来都是急不得的,主要还是得讲究个缘分,所以一定要沉下心慢慢来,千万不能着急。”

    长姐笑着上前搂住了阿爹的胳膊,她说:“那要是我以后都嫁不出去呢?”

    阿爹一拍大腿:“嫁不出去就嫁不出去,嫁不出去那就一辈子留在赵家做我赵大牛的女儿!反正你爹我又不是养不起你。”

    阿爹这话刚巧被走进来的阿娘听见了,阿娘气得拍打了他另一边的胳膊,嗔道:“呸呸呸,瞎说什么呢!我们婉柔这么好的姑娘,怎么可能嫁不出去!”

    阿爹说是是是,我说错话了,我们家阿柔啊,以后铁定能找到个顶顶好的夫婿。

    我问阿爹什么是顶顶好的夫婿啊?

    阿爹说,那当然得是这世间顶顶好的男儿!

    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于是打从那天起我就牢记着阿爹的话,相信长姐日后必定会嫁给这世间顶顶好的男子。可是这世间顶顶好的男子究竟得长成什么样才行呢?我苦想了许久都想不出来答案,跑去问阿爹,阿爹哈哈大笑,他说这个问题又有何难?等到了元宵灯会那天,你就跟在你长姐身边,到时候她看谁家公子看得最久,那谁就是这世间顶顶好的男儿!

    我信以为真,于是到了这天我便寸步不离地跟着长姐。灯光上彩,金碧相射,我同长姐在数十万盏灯烛间穿梭着,结果还真的被我发现长姐居然在偷看对面的青衣公子。

    那公子长得还不错,大眼睛高鼻梁,只是看着实在是太瘦了,更别说他这会儿身边还站着眉眼含笑的姑娘。我左看右看都不觉得眼前这人会是这世间顶顶好的男儿,我甚至都怀疑是不是我看错了人,直到长姐拉着我走到他跟前,礼貌地唤了他一声“孟公子”。

    哦,原来这就是长姐说的那个病秧子孟公子啊。

    可是我横看竖看也不觉得他像是病得说不上话的样子啊?

    尤其是这孟公子在看见长姐后,立刻伸手将身边的女子挡在了身后。他一脸警惕地看着长姐,他说赵大姑娘,我拒绝你那纯属是我自己的意思,同青儿无关,你莫要以此来纠缠我们。

    长姐有些莫名其妙,她说青儿是谁?是你的心上人吗?

    孟公子有些僵硬地点了点头,那个叫青儿的姑娘怯生生地躲在他背后,用手里的团扇挡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顾盼生姿的眼睛,正好奇地打量着长姐。

    长姐说你既已有心仪的姑娘,那当时为什么还要来同我相看?

    孟公子的神情一滞,于是青儿也好奇,她说是呀,你当时为什么要去啊?

    孟公子说还能是为什么,当然家里人逼着我去的!

    长姐更疑惑了,她说如果是这样的话,你直接同我说不就好了?干嘛还要费劲演上那么一出戏给我看。

    孟公子哼了一声,他说那自然是因为我担心你见了我以后,就会缠着我不放,就好比是现在这样。

    长姐神情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她说我为什么要缠着你,我跟你又不熟。

    旁边不少人听到了长姐这话都没忍住笑出了声,孟公子在这一阵窸窣的笑声里只觉得有些下不来台,他生气道:“既是不熟,那你现在又来干什么?”

    于是长姐斜过身子看向了被他挡在身后的姑娘,她说青儿,我能问问你手上的兔儿灯是在哪儿得来的吗?我也想去买两只送给给我的弟弟妹妹们。

    可能是觉得这样的请求有些突兀吧,长姐想了想,就又补充了一句。

    她说青儿你生得可很好看。

    青儿听了长姐的话脸都红了,她应当同谢家姐姐一样是个很温柔的人,就连说话都是轻声细语的。

    她说何必这么麻烦,我这儿刚好就有两只,送你便是。

    然后她便将孟公子手上的那只兔儿灯给夺了过来,并且十分大方地把它们全都塞进了我的手里。

    平白得了两只兔儿灯令我喜出望外,至于要找到世间顶顶好的男儿这件事嘛,自是被我抛到了九霄云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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