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出嫁前薛蓉想过很多嫁到大家族后的日子,可能会被恶婆婆生吞活剥,可能会跟小妾斗得天翻地覆,也可能少年守寡暗无天日地过后半辈子。

    但她怎么也没想到,真嫁到崔家后要面对的第一件事竟然是——丈夫不是人要怎么办?

    薛蓉能定下这门亲实在有些奇妙。

    薛家在清河县算得上中等之家,父亲薛员外家里有几间小绸缎铺,几间小药铺,还有两三百亩良田。

    薛蓉的母亲胡娘子精通算学,嫁了人以后跟着夫婿四处经商,没空相夫教子,年过三十方有了薛蓉这滴骨血。

    后来崔家要给崔玉郎选姑娘冲喜的消息传到浣纱巷,附近许多街坊都租骡子租马想把姑娘带到崔家相看,但薛蓉一直在家里吃瓜、看花,做新衣,两耳不闻窗外事。

    胡娘子抱着女儿跟薛员外说:“让姑娘去那么大的宅子里讨日子,还不如当叫花子,叫花子初一十五还能歇一歇,大宅子里给婆婆晨昏定省那可是一辈子的事。”

    薛员外嗯了一声,掏出个毛绒绒的小老虎塞到蓉蓉怀里,又用绑了两颗珍珠的红绳给闺女编了个香包儿也说:“对,那脏地方,我们不去。”

    薛蓉闭着嘴不吭声地听,很快便从爹娘的闲谈里听到了一点内情。

    这个要讨媳妇冲喜的崔家,是玉京台有名的大姓,家里出过公卿也出过王侯,如今没落了许多,但依然是庞然大物。

    清河县是玉京台辖下的一处上县,依山傍水、繁华如锦,也是崔家起家之地,崔家在这留了不少旁支庶族给祖宗守坟。

    需要冲喜的男人叫崔玉光,在家行七,原来是玉京台主支的子孙,据说这人从小就有弱症,他娘老子想借一借贱户的命把儿子藏一藏,所以等儿子长到八岁认得清亲爹娘了,就把他过继到清河县亲戚家了。

    传闻是不是真的清河县人不知道,但唯一清楚的是,收养崔玉光的人家因为有了他在已经摇身一变成了县城首富。

    路过的媒婆说首富对新娘子的要求很高,他们要八字吉利,还要家里往上数三代都儿女双全,单子女门户在户房带帽子的差爷便提笔叉了。

    像薛蓉这样家里几代单传的女儿家就是第一批挑出来叉掉的。

    薛家不缺钱,听到这些消息全家都很高兴,但薛蓉比较不幸的是她长得比较好看,而且这件事传得也比较广。

    崔家人选了几茬都没选到合心意姑娘,迫不得已把目光往下放了放,这一放就放到薛蓉身上来了。

    当嘴边生着大痦子、戴朵大红花、穿着绿绸衣裳的官媒掐着兰花指,挥着手帕老母鸡般地跑过来提亲时,薛蓉还歪在胡娘子怀里吃烤栗子。

    这时也不用问为什么名字叉掉还被选中的事了,薛家人都知趣。

    婚事定下来以后,薛蓉的生活完全改变了。

    先是玉京台那边送了几个婆子丫头。

    这些人坐了两辆马车过来,一车装人,一车装绫罗绸缎、金银玉器,一下车她们就把薛蓉的旧衣挪得精光,只让穿她们做好的衣裳,之后人也顺势留在薛家教薛蓉学规矩,让薛蓉了解崔家有什么人,有哪些产业,见着什么人该行什么礼。

    薛蓉被折腾得苦不堪言,于是隔三差五就往外溜得不见踪影,后来为了防止薛蓉溜出去,这些不速之客花了笔大钱把薛家近邻的房子都租了下来,薛蓉就是想出去玩,一看一条街都是自己人,这出不出门的也没什么区别了。

    “她们本来还想买下来。”胡娘子显然对生活的不便之处也有怨言,私下还跟女儿抱怨过:“那等你走了咱家岂不是成空巷子了?”

    抱怨归抱怨,对于不能出门的女儿,当母亲的终归还是心疼更多,所以私下胡娘子还是想帮着女儿多出门转转。

    但薛蓉从这天起就没有再往外跑过。

    慢慢的,薛蓉也习惯了这种不停学习和八卦大家族婆婆妈妈的生活,只是崔家人不让她见小伙伴,也不让父母来得太勤快,日子一久就变得格外无聊。

    大概过了八个月,薛蓉开始盼着什么人来看看她,哪怕是逢年过节来了她屋里就连吃带拿的堂姐妹也行!

    教导薛蓉的丫头婆子都笑眯眯地跟她说:“姑娘再忍忍,过阵子我们少爷好点了就来看你,你八字利他,要多为他祈福。只有他的身体越来越好,你的日子才会越来越好。”

    在薛蓉又念完五卷馒头那么厚的经书后,她开始打心眼儿里盼着这个未曾谋面的未婚夫能够早点康复,早点带她出去玩儿。

    但崔玉郎身体一直不好,一直到第二年春天人才勉强能来薛家走动。

    他带了一大群奴仆,行为举止都透着贵族子弟的优雅和讲究,还如父母般无微不至地关心薛蓉的茶够不够热,吃得够不够多,更时不时让人带一些糖葫芦之类哄小孩儿的吃食,千里迢迢地送过来。

    薛蓉实在被关得受不了,所以对这个来之不易的小伙伴尤其热心,平日里有好吃的好玩的都想着给崔玉郎留一份,还带着他出去学着小孩子的样子抓鸟捉虫子爬树,骑着大公鸡满院子跑。

    大部分时候崔玉郎都只能坐在廊下透过脸上的白绢布看,也不怎么说话,可露出来的半个下巴都是笑意。

    常年只有父母、没有同龄好友在身边,薛蓉就这么鬼迷心窍地被这个只比自己大三岁的男人当成奶娃娃般哄住了,半点没有注意到事情的诡异之处。

    直到十岁后,从玉京台来的丫头婆子逐渐走了,薛蓉因为再一次接触到人群和父母,才把对崔玉郎的感情淡了下来。

    崔玉郎也没有再一年两次地往薛家跑。后来薛蓉才听崔家来送礼的下人说,他们家少爷或许要蹬腿儿了。

    这场病似乎来势汹汹,凶到最后闹得薛家的亲朋好友都开始准备白花,想着之后去崔家吃席混个脸熟。薛蓉也在家做白花,像寡妇这种下场,这几年他们全家在脑子想过很多次,这时做起来也分外熟练。

    谁知道崔玉郎竟然会“还阳”呢?

    本来两家人约定好薛蓉留在娘家给崔玉光祈福到十五岁后再成亲,但真等到薛蓉十五岁的时候,崔玉郎已经有两三年起不来床了,大家都准备到时候用一只雄赳赳的大公鸡代替他。

    没想到成婚前三个月,眼看着要一命归西的崔玉郎竟然破天荒地下了床,而且气色一天比一天红润。

    甚至到了成亲日,薛蓉也没有跟自己千挑万选的大公鸡拜堂,而是被崔玉郎背进了房门。

    他的背有些冰,宽大的手也有些冰,但在夏天这种温度刚好好,就像喝了一碗冰镇绿豆汤似的凉快。

    薛蓉透过盖头看见了那半张比以往更加雪白的下巴,这时她又被鬼神迷惑了神智,正常的话,她就该知道,这种冰肌玉骨不该出现在阳间。

    当晚两个人没有圆房,一早婆子来拿帕子时还怔了一会儿。

    可能是崔家人又说了什么,次日晚上,崔玉郎就安抚地亲了亲薛蓉,但也没有做什么。

    是身体不允许吗?

    这也没有影响两个人成为事实夫妻,毕竟睡了一个被子,每晚又离得这么近,少年人要解决一些事,也不一定非要用上‘玉器’。

    两个人比从前亲密了不止一星半点,但薛蓉还是觉得这个崔玉郎对她比从前冷淡了许多。

    他以前精神好时会跟她说一些稀奇古怪的故事,什么会飞的鸟车,在地下奔跑的长盒子,现在不仅不说了,甚至还只记得她捉虫看鱼爬树的丑态。

    每当薛蓉问起,这个崔玉郎都会哦一声,问:“真的吗?我不记得了,蓉蓉说给我听好不好?”

    薛蓉起初以为他是因为身体弱,记性也跟着弱,便把自己记得的事无巨细地告诉他。直到有一天晚上,她口渴起来喝水,竟然看到这个夫君会半夜去书房对着以前的字练习。

    事情猛然变得惊悚。

    薛蓉静悄悄地观察了几个月,还给自己灌了不少符水,最终断定——这不是误会,崔玉郎就是有问题!

    她想起来很多事!

    比如幼年的崔玉郎每次跟她见面都会打着一把黑伞,站在一群直不起身的仆从群里,脸上罩着一张巴掌大的白绢布,连眼睛都不露出来,整个院子的光似乎只打在他露出来的半个下巴上,照得他不像人,像尊玉石像。

    崔家下人说玉郎体不受热,见光后容易晕厥,这种布透气,还不会挡着崔玉郎看外头的颜色。

    薛蓉当时认为这就是世家公子作风,多与众不同啊。

    现在再想想看,什么人会一直见不得光?那不就是鬼吗?

    薛蓉打了个哆嗦,思来想去,她认为崔玉郎的身体里可能是住了两个魂魄。一个是崔玉郎本人,一个是想要占走崔玉郎身躯的孤魂野鬼。

    这么多年崔玉郎晕厥、沉睡时,可能就是两个魂魄在争夺这具身体。如今崔玉郎好了起来,应该是胜负已定,是话少的那个占据了这具身体。

    就是不知道这个话少的究竟是人是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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