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到秦百宝的时候,秦不弃还是个没名没姓,被人随便取了一个物件当名字的小丫头。

    她是被她爹和娘用三两银子卖给花楼的,那时候她好像也才四五岁来着,因为长时间的忍饥挨饿,整个人又黑又瘦,看起来就像是要活不下去了。

    可惜时间过去的太久,她早都记不得当初的模样了。

    她刚到花楼的时候很安分,老鸨以为她是个识趣的主,加上她年纪小又造不成什么威胁,所以就对她放松了警惕。

    待在这里的第三天,秦不弃摸遍了这里的每一个有人看守或者是没人经过的小路,她在这儿吃了三天的饭,尽管顿顿都是吃糠咽菜,但也比跟着爹娘顿顿吃不饱来的强。

    但她不想一辈子都留在这儿,所以第三天的晚上,趁着所有人都睡了的时候,她偷偷摸摸的跑了出去。

    要不是因为门口那一条碍事的狗,秦不弃或许真的就自由了。

    她没跟那条狗混熟,狗以为她是外人,所以在半夜惊叫,吵醒了看门的龟奴,吵醒了熟睡的老鸨,她免不了被一顿毒打。

    老鸨打了她一顿,几乎是要了秦不弃半条小命,又把她关起来饿了三五天。

    她刚被放出来的时候,整个人跪在老鸨的脚边边哭边求饶,说自己以后再也不敢跑了,以后再也不跑了。

    一个四五岁的小孩子怎么会说谎,老鸨以为她是真的怕了,于是又放了她,她干活麻利,人也聪明,虽然有些瘦的脱了相,但骨相还是不错的,稍微养养以后也是个能赚钱的。

    所以老鸨留下了她。

    又过了一年,秦不弃六岁了,她和门口那条当初咬她的狗也混熟了,见到她就欢快的摇尾巴,楼里的每一块能走人的地方,不能走人的地方她都走过。

    她这次不会再被发现了,她一定要跑,离这里远远的,就算死也不会再被抓回来。

    皇天不负苦心人,她真的成功了。

    谁也不知道一个六岁的小女孩,穿着不合脚的破布鞋,是如何长途跋涉了那么久,走到一个几乎快要挨到了边关的小镇上去。

    那时候的边关还在打仗,初出茅庐的周虎还在军队里当一个小兵。

    人人谈之色变的边关,似乎成了她的救命稻草,她知道,谁都不敢去的地方,老鸨和花楼里的那些人也不敢去。

    她好像天生就不知道什么叫害怕,也不管自己是否会下一刻就命丧谁手,只是不管不顾的往前走。

    上天从不会亏待勇敢的人,而遇见秦百宝,就是老天爷给秦不弃的奖励。

    她们第一次见面的那天,秦百宝正咬牙提着一桶衣服在河边浆洗,家里穷,她和母亲没有收入来源,父亲死的又早,只留下了无依无靠的母女两个,靠给人浆洗缝补赚点微薄收入勉强过活。

    母亲在家里给人缝补衣服,她年轻时家里条件好,自己也跟着学了一手好绣活,当初不愿以此谋生的人,终究还是迫不得已的选择了向生活妥协。

    幸好,她还有她的百宝,两人能在这世上成为彼此的依靠。

    “娘,我有件事想跟您说一下...”

    秦百宝每次都是早出晚归,她懂事早,知道母亲的不易,所以总是力所能及的帮着多干活,才刚刚七八岁的年纪,别的孩子都在玩,她都已经学会了怎么缝补衣服的破洞。

    今天日头还没落她就回来了,加上她说话支支吾吾的,秦千裹还以为是出了什么意外,等她急匆匆跑出门的时候就见秦百宝浑身湿漉漉的站在门口。

    秦千裹吓白了脸,还以为她是掉进河里去了。

    “我的孩子啊,你这是怎么了,怎么浑身都湿透了?快告诉娘怎么回事,你可别吓娘啊。”

    她丢下手上的针线,两步跑到秦百宝身边不由分说抱住了她,声音里带上了难以控制的颤抖。

    “娘,我没事,我就是有件事想跟您商量一下...”

    秦百宝被秦千裹死死的抱着,有些不舒服,但她还是没有推开秦千裹。

    等到秦千裹好不容易冷静下来了,秦百宝才开口。

    “你有什么事都好说,只要别吓娘就行,娘可经不住你这么吓。”

    秦千裹擦着眼角的泪,语带责怪。

    “娘是心疼百宝,百宝都知道,以后再也不会惹娘生气了,只是...娘,这次的事您能不能答应我啊。”

    秦百宝以前是个很爱说话的孩子,今天忽然变得扭扭捏捏,秦千裹敏锐察觉到了其中不对劲的地方,她面色瞬间冷了下来,看向秦百宝的时候是难得的严肃。

    “说,你是不是背着娘干什么坏事了?”

    “娘,我没有,我就是,哎呀算了,你自己来说吧。”

    秦百宝向门外喊了一声,一个同样浑身湿透的小孩,衣服湿哒哒的贴在身上,头上还在不断往下滴水,就这么低着头畏畏缩缩的走了进来。

    “您,您好。”

    秦不弃有些扭捏,说话的声音细弱蚊蝇,若不是秦千裹所有注意力都在她身上,恐怕当真是要听不见的。

    “小姑娘,你家大人呢,怎么自己一个人在这儿?”

    秦千裹最是看不得别人受苦,尤其对方还是个没她女儿大的小孩子,她越看越觉得心疼,急忙起身回屋去拿了两块干帕子,一块扔给秦百宝让她自己擦干净,一块拿在自个手里给秦不弃擦。

    “百宝,跟娘说你俩到底是怎么回事。”

    “娘,我今天在河边洗衣裳,她忽然就冲了出来把我吓的不行,然后我脚下一滑就掉河里了,她跑过来也跟着跳河里想捞我,结果自己不会水,最后还是我把她捞出来的。”

    “我问她叫什么她也不说,问她住哪也不说,问她忽然跑出来想干啥,她说她饿想问我有没有什么东西吃,她说她已经好几天没吃饭了,所以我就把她带回来了。”

    “娘,她看起来好可怜,要不咱们留下她吧,现在外头在打仗呢,等她爹娘找过来再给她送回去也行啊。”

    铺垫了这么久,秦百宝总算是把自己的目的说出来了。

    问什么秦不弃都不说,秦百宝就只当她是和家里人因为战乱分开了,加上她年纪太小自己又找不到家在哪,所以一个人才迷了路。

    说不定她家里人正找她呢,说不定都在等着她回去呢。

    要是让这么小的孩子一个人在山上,就算运气好不被狼吃了,也会把自己活活饿死。

    她秦百宝得益于母亲的悉心教养,那是个真真正正心怀天下的好人家,也就是她现在手头没钱,但凡她手里有点钱,她都会直接带着秦不弃去找家里人。

    可她没有钱,而且秦千裹也不会允许,所以她只能把人给带回来了。

    总不能真的让她见死不救吧。

    “孩子,你别怕,你跟姨说,你家里人都去哪了,要不要姨帮你找找。”

    秦千裹放软了语气,替秦不弃擦干了脸和头发,她看起来像是奔波了许久,稚嫩的小脸上全是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疲惫与沧桑。

    她打心底里觉得难受,这可怜的孩子,不知道这段时间里遭遇了什么。

    “我没有家人,娘用三两银子把我卖给了花楼,我不想留在那个地方所以跑了。”

    “你们会把我送回到那个地方吗?”

    秦不弃的声音很轻,带着几分试探的询问,她像是后知后觉,终于找回了自己丢在半路的魂,抬起一双暗淡的眸子看向眼前的秦千裹。

    她的问题问出口的那一刻,原本还只是有些心疼的秦千裹轻而易举的动摇了,到底谁会把一个这么小的可怜孩子卖去那种地方,这种人实在不配被称为爹娘。

    “好孩子,我们不会把你丢掉的,也不会把你送回去,以后你就留在这里好不好,我和百宝姐姐都会好好照顾你的。”

    秦千裹毫不犹豫就要留下她,有这样的母亲教养,秦百宝变成以后的样子,好似也在情理之中。

    “对呀,你要是没地方去就留下吧,现在外面打仗呢,我们这儿又紧挨着边关,三天两头就会出乱子,你留下至少也能安全点。”

    秦百宝眼见母亲同意,事情也发展的顺利,她心里的大石也跟着落了地,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跟着秦千裹一起劝秦不弃留下。

    后来啊,后来她就留下了。

    遇见秦百宝的那天是连绵不断下雨后的第一个好天气,可那天也实在普通不过,于是时间一久,秦不弃就把那天给忘记了。

    她记不得具体的时间,具体的日子,也不记得自己当时到底几岁。

    她只记得忽然有一天,一道光落在她的世界里,从那以后,她就有了家,看到了春天,看到了花。

    后来的后来,她们一起长大,秦百宝给她取了一个新的名字,一个很好的寓意,她很喜欢。

    秦千裹教她读书认字,教她明事理。

    她一直跟着秦百宝,跟在她身后慢慢长大,她本来以为,至少在这件事没发生之前,她一直以为她们的生活会一直持续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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