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方找到帝無时，后者正在山道旁长松下的石上吃饭。饭只白米，佐一碟粉嫩的泡姜。还给方预留了一碗，置碧绿的竹筷于侧。
方也不拘，随意撩袍坐下，一同用饭，颇觉鲜美。
方说：“你和云华人越来越像了。”不管是身体还是五感。
帝無微微笑了。
方有点讶异。在虚无本身里，因为彼此各地的气息浓度不同，虚无本身也在互相吞噬。澪君足足等了六百多年，才将巡游而过云华边境的、浓黑无比的一团无知无识的强大气息捕获在自己的正气中。又足足等了上千载春秋，不停地以巨量的正气喂养他，才将他唤醒...这么多年过去，無竟然真得快变成云华人了。
或许再浸在云华的正气中千百年，他便会成为真正的云华氏。
方愿意成人之美：“我的正气，你也取走吧。我要回觞深之渊。”
“我们可以交换一下。”帝無却这么说。
方：“...为何？”
帝無道：“我的事情要做完了。”
“什么事？”方并不明白。只知道他遵从与澪的承诺，守护云华，但他在近万载年华中自由发挥了什么，方一概不知，也不想问。但此时，不得不有此一问。
帝無放下筷子，道：“无论是暗虚的春秋世，还是云华氏的琼华与碎琼，都已有、或将有众多的贤臣良将。”
“云华正一，千秋万代，指日可待。”
方叹气：“那只猫的算数不准的。”
帝無的神情比较复杂。
方顿了一会，问道：“你做了什么？得到现在的结果？”
帝無没有言语，只微微眯起了眼睛。遥想千秋万载以来无数的事情。
譬如，澪亲自造的身体，不足以支撑这么久。所以他需要定期吞噬庞大的正气，来维持在云华的形体。否则，他将从云华内部吞没一切。
譬如，他与澪一同从钓龙之渊，以2:8的正气和虚无的气息配比，混杂而生出第一个鲁朴氏。从此鲁朴氏的职责，便是从云华内部缝补如花枝的天裂。
譬如，他并不介意天裂的出现，更不介意虚无的气息侵入云华后，不停诞生的妖魔。他甚至在刻意造出天裂，让更多的妖魔横行于世，逼迫云华人奋起反抗，成就无数的大义之人、正气的来源。
譬如，他与方一同在觞深之渊，以3:7的正气和虚无的气息配比，制造出守护千秋万世的暗虚。于是便有春秋世牧，正气的来源愈发多了...
虽然这些源源不断的正气的产生方式，都是他以威压逼迫产生，蕴满无数的悲哀、不甘、泪水和痛苦。
怎么讲呢...
帝無承认：“我是个暴君。残忍，冷酷。”
方：“...”方叹说：“其实云华的一切，和我们没什么关系，你知道，不是么。”
帝無笑道：“现在有关系了。恭喜我罢——我有孩子了。”
方震惊。
——“什么？”
——“...那只凤皇？”
帝無笑，眉眼如花：“对。十月便可生产，到时请你喝满月酒。”
方缓缓说：“我不明白——这和你要退位，有什么关系。”
帝無温声说：“我自知在云华罪孽深重——”无视方诧异的眼神，好像也觉得一只【无】说“罪孽”二字有些好笑，便笑笑道：“——但历经千秋万载，云华人的崇正尚义的习惯终于为我塑成。”
“今后一切，虽然纷繁复杂，但大致不会离开这个思想主流，早晚会如支流汇大川，引导出一位明君的出现、一个长安盛世的到来。”
“......”方打断他的退休感言：“或许，你自视过高了。”
帝無：“......”
方叹气：“有无可能，云华人本身便是向善的？”
帝無温和道：“无论如何，现在正气源源不断地产生，你是能看到的。”
“对。”方承认。
“而后会反过来侵蚀我们。”方平淡道，“你做的不错，让云华有足够的力量，足以往暗虚推进自己的边疆。”
帝無笑：“这便是昔年澪说的，【无疆之休】。”
“云华人有些贪心了。”方客观道，“你我也就罢了，虚无的其它部分，并不会这么想——”顿了顿，看向帝無，明白过来：“怎么，你是要去给‘我们’看看，你这转化为云华人的成果么？”
“我劝你一言，”方简明扼要，“不要提及孩子的存在。不是谁都和我一样好说话。”
帝無微笑道：“这个自然。谢谢。”
方沉默一会：“你现在的身体——能在‘我们’里撑多久？”
帝無道：“四五载不是问题。或许我会延请其它的‘我们’来云华，如你当年一般。”
“在我不在的时间，”帝無道，“帮我看着云华罢。”
“正好那只春秋花猫也很想你。”
方俊淡的神情裂开了。
帝無已笑而起身，问道：“你要去看看我的妻子和孩子吗？”
终焉春秋世的澜沧竹海里，小凤凰在跟剥栗子的永清丰笑而说话，不时抚摸下自己圆软的绣被。
方沉默了半晌。
帝無淡定道：“侍从。太监。”
方咳了一声，不去问真假。
零皇已经一眼看到竹林里的帝無，笑道：“你回来了！还不快过来！清丰哥哥已经剥好了栗子，就等你来炖汤了。”
方继续沉默。
帝無淡定解释：“爱喝我做的栗子鸡汤。并不是我愿被使唤。”
方：“...你已经十足十是云华人了。”
帝無带他出来见家里人，介绍说：“我兄弟。亲生的。大哥没见过，翎儿见过的。”
凤皇微微笑，一时竹林里风烟俱净。永清丰与方见礼，便坐下。方提了一袋小花球送给还未出世的小侄子，做见面礼。凤翎丹羽不禁笑，“我替宝宝多谢叔叔。以后这孩子，还请叔叔多加照顾。”
方应：“自然。”
便又说了一二体己话。凤皇问起帝無的远行日期：“...不能...等孩子出世再走？你看看他，看看他长什么模样呢？像你多些，还是像我多些？”笑眸中已然泛了泪。
永清丰一边剔枣核，一边皱眉。不知这只【无】又要做什么。以往是故意引妖魔来云华，现在...虽然因为翎儿的缘故，应该不会对云华造成什么损害。但总是什么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办法。永清丰总觉得不放心。
帝無温声道：“不行。”
“不能多待了。不然在...家乡能待的时间会更少。”帝無亲吻爱妻，耐心解释，“更何况，我刚吃饱饭，正好...或许能再带回一个兄弟姊妹来，让你和大哥见见。吃的饭不能浪费。是不是？”
凤翎丹羽叹了口气，认命地埋进他怀里，“嗯...那你摸摸宝宝，跟他告别吧，宝宝也很舍不得你..”
帝無亲亲孩子，柔声道：“乖，爸爸会回来的。”
凤翎丹羽笑：“你最好是。”眷恋地盯他的容颜一会，终究无言。只转头时，滚落两滴泪珠。
“接着。”永清丰扔了个瓶子过来。
是神木氏镇痛的药饮。他在虚无里，一定会身体慢慢毁损，疼痛无可避免。
帝無由衷道：“谢谢大哥。请帮我照看好翎儿和孩子。”
“嗯，”永清丰沉声道，“我必定会好好教养椒儿，决不能重蹈翎儿的覆辙——”
方微微眯起眼眸，还以为要听到什么情敌宣战，结果却是：“——再长成叛逆鬼火少女。”语气嫌弃，溢于言表。
方：“......”
方放心了。看样他的任务里，没有帮無看家这一项了。
方转头看向帝無，开门见山道：“你还没走，有些话我便说了。你若认为不妥，还是我回觞深之渊比较好。”
帝無颔首：“在这谈？”
“在这便是。”方说，“我与你不同，对云华的治理，我的想法也不同。”
“你且说来。”帝無道。
方说：“你对暗虚春秋世的压制，已经快到极点了。该放一放了。”
帝無微微笑：“你是不想做恶人。”
方说：“没什么必要。云华存否，与我关系不大。所以我只率性而为——你意下如何？”
“未尝不可。”帝無道，“只是事情不要想得太简单。压得太狠的狼，甫一放开钳制，难免会反咬一口。”
方淡淡说：“无妨。”
便起身离去，自春秋世的出口，果然见到终焉，便自我介绍道：“我是帝無今后几年的代理。这是你的春秋一角，里面谈论什么，你都听到了罢。”
终焉恭顺道：“是。”
方说：“好。”取下闪烁流银的左眸，交给惊愕的终焉：“给他，让他把秦...”皱眉。忘了叫什么了。
终焉立刻补上：“秦洌。”
方点头：“秦洌的魂魄，让你们的陛下还回来。他许多时候是不得已，你们不要恨他。”
终焉颔首：“我们都知道。无论是我，还是...春秋尊上。”
这位高大俊朗的【无】点明：“无论我做什么，你们也不要想推我上位，试图叛無。”
终焉：“...是。”
摄政的帝方说：“你们记住，我不在乎云华，但他是真的在意。”
帝方想了想，叹说：“同时，别想做什么背叛我的事。我的力量，并不下于無。我说过不在意云华，其中意思你可明白？”
终焉：“......”
终焉道：“自然。”温顺道，“暗虚会好好侍奉您，以防您将云华销毁于虚无。”
“让其他氏主、世牧、世守，还有什么其他的封疆重臣，都来见我一回。”
“是。”
竹林深处，帝無听得直摇头。
凤翎丹羽按住他的手，低声道：“或许也是一种方法呢。”
帝無笑。也不是不知道，小凤凰也对他的统治方式很苦恼，为此经常日夜担忧。但如此宽纵...又对云华一无所知...
这些人中龙凤的重臣们...难免将之愚弄。或许等自己回来时，云华天翻地覆也未可知。
终焉已经走来，半跪下身。
帝無淡淡说：“奉上罢。”
便做交换，秦烈的魂魄星珠落到终焉手上。
帝無看他一会。终焉已然明了，微笑道：“陛下担心凤皇和殿下的安危，对臣不放心？”
帝無微微笑：“是。”
终焉点头，垂首道：“但凭陛下处置。”猝然一阵剧痛之中，倒在永清丰手臂间的终焉恍惚看见，自己的灵心已攫走一半，扔出竹林去，落到了蓦然回首的帝方手心。
帝無冷冷起身道：“这才是驭下的本事。有恩，便要有‘制’！”
帝方：“......”
帝無负手。
两人的视线仿佛贯穿竹海而对望。
“别的我可以不管，”帝無轻描淡写道，“云华即便为你改写一遍，我也无所谓。但我的家里，我不许出任何差错。”
帝方似乎叹了口气，淡淡道：“知道了。”便转身而去，踏出了春秋世间。
轮回花蝶骤然飞散。
度春秋躺在花枝下的蓝水上午睡。舒蝶祈百无聊赖地单枕手臂，举了一只半成品花蝶，对着天色看华彩透明的羽翼。
度春秋微微睁眸，复闭上眼，叹说：“不睡玩去。”
舒蝶祈无奈道：“这地方能玩什么？”
度春秋笑：“看戏。看人世百态，聚短离长，悲欢喜乐，岁稔年丰——哪一样不好看？”
舒蝶祈笑：“左不过那几样的人和那几样的轨迹。”
“是这个道理。”度春秋笑而颔首，依旧闭目养神，“毕竟最初的有天氏造物时，比的就是云华氏的模子，翻来覆去，不过是在‘二十四明月’上变化，纵有千万般变体，也是万变不离其宗——嗯！？”
度春秋惊坐起身。
“咋了？”舒蝶祈瞬间半跪：“出什么事了，尊上？”
度春秋磨牙：“这混账...竟要把挼蓝春秋做他的帝朝玉庭！！”
舒蝶祈还没问出口陛下怎么想的突然要搬家了，已然看到万蝶飞舞，昨天下午离去的帅哥奶奶踏水而来。
度春秋扑上去，狸花猫猫拳愤然出击：“你脑子秀逗了吗！？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嘛！？”
帝方淡定地捉住放肆的狸花猫：“总是藏着掖着做什么，搞得一个两个地恨他误会他。”
“那你也不能——”
帝方轻轻咳了一声。狸花猫刹那收拳：“你感冒了？”
帝方温声道：“你好。朕叫‘放’。”
舒蝶祈只是半跪：“敢问帝無陛下身在何处？”仰头直视他，问说：“是否已遭遇不测？”
帝方笑：“倒是忠心。你放心，我是他请来摄政的，他自有安排。他说你服侍得不错，可以来问问你，是否愿意追随我。因为我对云华内况并不了解，你跟随他多年，所见所闻，对我颇有助益。”
舒蝶祈默道：“...如果是陛下的安排，在下可以答应。”
帝方点头。
春秋猫：“不行，他要结婚了。”
帝方道：“你可以问问他为什么答应。”
舒蝶祈笑叹：“自然是国事家事，都在私情前。”便扶膝、垂首，敬而臣服道：“臣舒蝶祈，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帝方点头，说：“那么第一件事...春秋。”
“哎？”
“我们三个得先把挼蓝春秋世整理一番。”帝方叹道，“终焉很快便会召集各方重臣前来，蝶祈你去列个按查名单给朕，不许遗漏。”
“是。”
度春秋哀嚎：“你不会让我跟你打扫卫生罢？！”
帝方微笑：“不然如何？这是朕践祚以来第一次朝会，你要在这乱糟糟的地方让他们席地而坐？”
度春秋啧道：“你才乱糟糟！还有什么饭菜、茶果——我没力气准备。小七，跟你父亲说一声，让前王尊、世主、世牧，提前十五天来准备。”
“一切按照帝無往年大庆朝会典制，不得有误。”
舒蝶祈奉令道：“喏。”
“还有家眷...”度春秋只觉头痛死了，絮絮抱怨道，“这么急，也不提前说一声!”
帝方淡淡笑：“今天实在突然。我什么也没准备。”
“不碍事，”度春秋安慰他，“一切都有定制，你只需循规蹈矩即可。”
帝方微微一笑。
仰头看去，天裂花枝之中，隐现雷电。
帝無出去了...
这制统云华千秋万载的帝王，将要在吞噬一切的虚无里，踏上他新的漫漫征途。
春秋猫也仰头看到了，扒在帝方肩上，默默看他左眼的黑洞：“...疼么...”
帝方摇摇头：“没感觉。”
他的身体还远未成型。痛觉尚未出现。
春秋猫叹了口气，爬下来，查看花枝上成熟的轮回花蝶：“我给你挑一些...正气充足的魂魄——”却被提抱了起来。
“不用。”帝放淡淡说：“我要在大朝会上，让各方君王献出自己的正气。主管一方者，其体内正气储量，远超过一般人。”
“......”舒蝶祈不知说什么好。
春秋喵显然也没料到他这等骚操作：“你图啥？”
“图什么...”帝放浅浅笑，“自然是图一个自愿。”
“毫无怨言。”
方也不拘，随意撩袍坐下，一同用饭，颇觉鲜美。
方说：“你和云华人越来越像了。”不管是身体还是五感。
帝無微微笑了。
方有点讶异。在虚无本身里，因为彼此各地的气息浓度不同，虚无本身也在互相吞噬。澪君足足等了六百多年，才将巡游而过云华边境的、浓黑无比的一团无知无识的强大气息捕获在自己的正气中。又足足等了上千载春秋，不停地以巨量的正气喂养他，才将他唤醒...这么多年过去，無竟然真得快变成云华人了。
或许再浸在云华的正气中千百年，他便会成为真正的云华氏。
方愿意成人之美：“我的正气，你也取走吧。我要回觞深之渊。”
“我们可以交换一下。”帝無却这么说。
方：“...为何？”
帝無道：“我的事情要做完了。”
“什么事？”方并不明白。只知道他遵从与澪的承诺，守护云华，但他在近万载年华中自由发挥了什么，方一概不知，也不想问。但此时，不得不有此一问。
帝無放下筷子，道：“无论是暗虚的春秋世，还是云华氏的琼华与碎琼，都已有、或将有众多的贤臣良将。”
“云华正一，千秋万代，指日可待。”
方叹气：“那只猫的算数不准的。”
帝無的神情比较复杂。
方顿了一会，问道：“你做了什么？得到现在的结果？”
帝無没有言语，只微微眯起了眼睛。遥想千秋万载以来无数的事情。
譬如，澪亲自造的身体，不足以支撑这么久。所以他需要定期吞噬庞大的正气，来维持在云华的形体。否则，他将从云华内部吞没一切。
譬如，他与澪一同从钓龙之渊，以2:8的正气和虚无的气息配比，混杂而生出第一个鲁朴氏。从此鲁朴氏的职责，便是从云华内部缝补如花枝的天裂。
譬如，他并不介意天裂的出现，更不介意虚无的气息侵入云华后，不停诞生的妖魔。他甚至在刻意造出天裂，让更多的妖魔横行于世，逼迫云华人奋起反抗，成就无数的大义之人、正气的来源。
譬如，他与方一同在觞深之渊，以3:7的正气和虚无的气息配比，制造出守护千秋万世的暗虚。于是便有春秋世牧，正气的来源愈发多了...
虽然这些源源不断的正气的产生方式，都是他以威压逼迫产生，蕴满无数的悲哀、不甘、泪水和痛苦。
怎么讲呢...
帝無承认：“我是个暴君。残忍，冷酷。”
方：“...”方叹说：“其实云华的一切，和我们没什么关系，你知道，不是么。”
帝無笑道：“现在有关系了。恭喜我罢——我有孩子了。”
方震惊。
——“什么？”
——“...那只凤皇？”
帝無笑，眉眼如花：“对。十月便可生产，到时请你喝满月酒。”
方缓缓说：“我不明白——这和你要退位，有什么关系。”
帝無温声说：“我自知在云华罪孽深重——”无视方诧异的眼神，好像也觉得一只【无】说“罪孽”二字有些好笑，便笑笑道：“——但历经千秋万载，云华人的崇正尚义的习惯终于为我塑成。”
“今后一切，虽然纷繁复杂，但大致不会离开这个思想主流，早晚会如支流汇大川，引导出一位明君的出现、一个长安盛世的到来。”
“......”方打断他的退休感言：“或许，你自视过高了。”
帝無：“......”
方叹气：“有无可能，云华人本身便是向善的？”
帝無温和道：“无论如何，现在正气源源不断地产生，你是能看到的。”
“对。”方承认。
“而后会反过来侵蚀我们。”方平淡道，“你做的不错，让云华有足够的力量，足以往暗虚推进自己的边疆。”
帝無笑：“这便是昔年澪说的，【无疆之休】。”
“云华人有些贪心了。”方客观道，“你我也就罢了，虚无的其它部分，并不会这么想——”顿了顿，看向帝無，明白过来：“怎么，你是要去给‘我们’看看，你这转化为云华人的成果么？”
“我劝你一言，”方简明扼要，“不要提及孩子的存在。不是谁都和我一样好说话。”
帝無微笑道：“这个自然。谢谢。”
方沉默一会：“你现在的身体——能在‘我们’里撑多久？”
帝無道：“四五载不是问题。或许我会延请其它的‘我们’来云华，如你当年一般。”
“在我不在的时间，”帝無道，“帮我看着云华罢。”
“正好那只春秋花猫也很想你。”
方俊淡的神情裂开了。
帝無已笑而起身，问道：“你要去看看我的妻子和孩子吗？”
终焉春秋世的澜沧竹海里，小凤凰在跟剥栗子的永清丰笑而说话，不时抚摸下自己圆软的绣被。
方沉默了半晌。
帝無淡定道：“侍从。太监。”
方咳了一声，不去问真假。
零皇已经一眼看到竹林里的帝無，笑道：“你回来了！还不快过来！清丰哥哥已经剥好了栗子，就等你来炖汤了。”
方继续沉默。
帝無淡定解释：“爱喝我做的栗子鸡汤。并不是我愿被使唤。”
方：“...你已经十足十是云华人了。”
帝無带他出来见家里人，介绍说：“我兄弟。亲生的。大哥没见过，翎儿见过的。”
凤皇微微笑，一时竹林里风烟俱净。永清丰与方见礼，便坐下。方提了一袋小花球送给还未出世的小侄子，做见面礼。凤翎丹羽不禁笑，“我替宝宝多谢叔叔。以后这孩子，还请叔叔多加照顾。”
方应：“自然。”
便又说了一二体己话。凤皇问起帝無的远行日期：“...不能...等孩子出世再走？你看看他，看看他长什么模样呢？像你多些，还是像我多些？”笑眸中已然泛了泪。
永清丰一边剔枣核，一边皱眉。不知这只【无】又要做什么。以往是故意引妖魔来云华，现在...虽然因为翎儿的缘故，应该不会对云华造成什么损害。但总是什么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办法。永清丰总觉得不放心。
帝無温声道：“不行。”
“不能多待了。不然在...家乡能待的时间会更少。”帝無亲吻爱妻，耐心解释，“更何况，我刚吃饱饭，正好...或许能再带回一个兄弟姊妹来，让你和大哥见见。吃的饭不能浪费。是不是？”
凤翎丹羽叹了口气，认命地埋进他怀里，“嗯...那你摸摸宝宝，跟他告别吧，宝宝也很舍不得你..”
帝無亲亲孩子，柔声道：“乖，爸爸会回来的。”
凤翎丹羽笑：“你最好是。”眷恋地盯他的容颜一会，终究无言。只转头时，滚落两滴泪珠。
“接着。”永清丰扔了个瓶子过来。
是神木氏镇痛的药饮。他在虚无里，一定会身体慢慢毁损，疼痛无可避免。
帝無由衷道：“谢谢大哥。请帮我照看好翎儿和孩子。”
“嗯，”永清丰沉声道，“我必定会好好教养椒儿，决不能重蹈翎儿的覆辙——”
方微微眯起眼眸，还以为要听到什么情敌宣战，结果却是：“——再长成叛逆鬼火少女。”语气嫌弃，溢于言表。
方：“......”
方放心了。看样他的任务里，没有帮無看家这一项了。
方转头看向帝無，开门见山道：“你还没走，有些话我便说了。你若认为不妥，还是我回觞深之渊比较好。”
帝無颔首：“在这谈？”
“在这便是。”方说，“我与你不同，对云华的治理，我的想法也不同。”
“你且说来。”帝無道。
方说：“你对暗虚春秋世的压制，已经快到极点了。该放一放了。”
帝無微微笑：“你是不想做恶人。”
方说：“没什么必要。云华存否，与我关系不大。所以我只率性而为——你意下如何？”
“未尝不可。”帝無道，“只是事情不要想得太简单。压得太狠的狼，甫一放开钳制，难免会反咬一口。”
方淡淡说：“无妨。”
便起身离去，自春秋世的出口，果然见到终焉，便自我介绍道：“我是帝無今后几年的代理。这是你的春秋一角，里面谈论什么，你都听到了罢。”
终焉恭顺道：“是。”
方说：“好。”取下闪烁流银的左眸，交给惊愕的终焉：“给他，让他把秦...”皱眉。忘了叫什么了。
终焉立刻补上：“秦洌。”
方点头：“秦洌的魂魄，让你们的陛下还回来。他许多时候是不得已，你们不要恨他。”
终焉颔首：“我们都知道。无论是我，还是...春秋尊上。”
这位高大俊朗的【无】点明：“无论我做什么，你们也不要想推我上位，试图叛無。”
终焉：“...是。”
摄政的帝方说：“你们记住，我不在乎云华，但他是真的在意。”
帝方想了想，叹说：“同时，别想做什么背叛我的事。我的力量，并不下于無。我说过不在意云华，其中意思你可明白？”
终焉：“......”
终焉道：“自然。”温顺道，“暗虚会好好侍奉您，以防您将云华销毁于虚无。”
“让其他氏主、世牧、世守，还有什么其他的封疆重臣，都来见我一回。”
“是。”
竹林深处，帝無听得直摇头。
凤翎丹羽按住他的手，低声道：“或许也是一种方法呢。”
帝無笑。也不是不知道，小凤凰也对他的统治方式很苦恼，为此经常日夜担忧。但如此宽纵...又对云华一无所知...
这些人中龙凤的重臣们...难免将之愚弄。或许等自己回来时，云华天翻地覆也未可知。
终焉已经走来，半跪下身。
帝無淡淡说：“奉上罢。”
便做交换，秦烈的魂魄星珠落到终焉手上。
帝無看他一会。终焉已然明了，微笑道：“陛下担心凤皇和殿下的安危，对臣不放心？”
帝無微微笑：“是。”
终焉点头，垂首道：“但凭陛下处置。”猝然一阵剧痛之中，倒在永清丰手臂间的终焉恍惚看见，自己的灵心已攫走一半，扔出竹林去，落到了蓦然回首的帝方手心。
帝無冷冷起身道：“这才是驭下的本事。有恩，便要有‘制’！”
帝方：“......”
帝無负手。
两人的视线仿佛贯穿竹海而对望。
“别的我可以不管，”帝無轻描淡写道，“云华即便为你改写一遍，我也无所谓。但我的家里，我不许出任何差错。”
帝方似乎叹了口气，淡淡道：“知道了。”便转身而去，踏出了春秋世间。
轮回花蝶骤然飞散。
度春秋躺在花枝下的蓝水上午睡。舒蝶祈百无聊赖地单枕手臂，举了一只半成品花蝶，对着天色看华彩透明的羽翼。
度春秋微微睁眸，复闭上眼，叹说：“不睡玩去。”
舒蝶祈无奈道：“这地方能玩什么？”
度春秋笑：“看戏。看人世百态，聚短离长，悲欢喜乐，岁稔年丰——哪一样不好看？”
舒蝶祈笑：“左不过那几样的人和那几样的轨迹。”
“是这个道理。”度春秋笑而颔首，依旧闭目养神，“毕竟最初的有天氏造物时，比的就是云华氏的模子，翻来覆去，不过是在‘二十四明月’上变化，纵有千万般变体，也是万变不离其宗——嗯！？”
度春秋惊坐起身。
“咋了？”舒蝶祈瞬间半跪：“出什么事了，尊上？”
度春秋磨牙：“这混账...竟要把挼蓝春秋做他的帝朝玉庭！！”
舒蝶祈还没问出口陛下怎么想的突然要搬家了，已然看到万蝶飞舞，昨天下午离去的帅哥奶奶踏水而来。
度春秋扑上去，狸花猫猫拳愤然出击：“你脑子秀逗了吗！？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嘛！？”
帝方淡定地捉住放肆的狸花猫：“总是藏着掖着做什么，搞得一个两个地恨他误会他。”
“那你也不能——”
帝方轻轻咳了一声。狸花猫刹那收拳：“你感冒了？”
帝方温声道：“你好。朕叫‘放’。”
舒蝶祈只是半跪：“敢问帝無陛下身在何处？”仰头直视他，问说：“是否已遭遇不测？”
帝方笑：“倒是忠心。你放心，我是他请来摄政的，他自有安排。他说你服侍得不错，可以来问问你，是否愿意追随我。因为我对云华内况并不了解，你跟随他多年，所见所闻，对我颇有助益。”
舒蝶祈默道：“...如果是陛下的安排，在下可以答应。”
帝方点头。
春秋猫：“不行，他要结婚了。”
帝方道：“你可以问问他为什么答应。”
舒蝶祈笑叹：“自然是国事家事，都在私情前。”便扶膝、垂首，敬而臣服道：“臣舒蝶祈，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帝方点头，说：“那么第一件事...春秋。”
“哎？”
“我们三个得先把挼蓝春秋世整理一番。”帝方叹道，“终焉很快便会召集各方重臣前来，蝶祈你去列个按查名单给朕，不许遗漏。”
“是。”
度春秋哀嚎：“你不会让我跟你打扫卫生罢？！”
帝方微笑：“不然如何？这是朕践祚以来第一次朝会，你要在这乱糟糟的地方让他们席地而坐？”
度春秋啧道：“你才乱糟糟！还有什么饭菜、茶果——我没力气准备。小七，跟你父亲说一声，让前王尊、世主、世牧，提前十五天来准备。”
“一切按照帝無往年大庆朝会典制，不得有误。”
舒蝶祈奉令道：“喏。”
“还有家眷...”度春秋只觉头痛死了，絮絮抱怨道，“这么急，也不提前说一声!”
帝方淡淡笑：“今天实在突然。我什么也没准备。”
“不碍事，”度春秋安慰他，“一切都有定制，你只需循规蹈矩即可。”
帝方微微一笑。
仰头看去，天裂花枝之中，隐现雷电。
帝無出去了...
这制统云华千秋万载的帝王，将要在吞噬一切的虚无里，踏上他新的漫漫征途。
春秋猫也仰头看到了，扒在帝方肩上，默默看他左眼的黑洞：“...疼么...”
帝方摇摇头：“没感觉。”
他的身体还远未成型。痛觉尚未出现。
春秋猫叹了口气，爬下来，查看花枝上成熟的轮回花蝶：“我给你挑一些...正气充足的魂魄——”却被提抱了起来。
“不用。”帝放淡淡说：“我要在大朝会上，让各方君王献出自己的正气。主管一方者，其体内正气储量，远超过一般人。”
“......”舒蝶祈不知说什么好。
春秋喵显然也没料到他这等骚操作：“你图啥？”
“图什么...”帝放浅浅笑，“自然是图一个自愿。”
“毫无怨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