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名“桂秋”。
华丽的花枝下，是更华丽的轩堂，华丽的轩庭中，是更华丽的一只度春秋。
空净为舒蝶祈引导来时，一眼便看见衣裳华丽如螺钿彩漆的度春秋，正躺在方的怀抱里撒娇，顿觉辣眼。
舒蝶祈浑然不明，只看到狸花猫在抓逗猫的香蒲黄棒玩。
空净站在殿外，死也不肯再走前一步。
帝放也不知道他这双净水眸的本事，同样浑然不觉，抱起狸花猫来笑看：“开花～～”
度春秋老不要脸地装可爱，手脚——
空净开始犯恶心：……
空净开口：“你想死么？”
帝放：“……”
帝放揣了春秋猫到怀里，微笑道：“多年不见，你干脆的脾气一如既往。”
空净道：“猫放下，我们再谈。”
度春秋不想。帝放安慰道：“离我远些更好。”便将春秋猫放在一旁的绣榻上。
舒蝶祈：好远啊。
春秋喵就叨他的玉佩玩。
空净好歹觉得不那么辣眼了，远远坐在对面，道：“你找我来，做什么。”
帝放说：“世事变迁，当年我们云华边境相遇时，你也没想到今天我会在这里吧。”
空净平淡：“你知道我费了多大力气，才忍住不对你动手么？”
帝放：“……”
空净微微蹙眉：“现在，你是想认真说话，还是去死？”
帝放开门见山：“云华氏都去了何方？”
空净明说：“群龙无首，自然各自分散，自有作为，我亦不知。”
“但我在这里，你是'看'得见的。”空净重重道。试图提醒他自己的本事，根本不想以后每次见他，场面都如此辣眼。
帝放没明白过来，“你为什么每次火气都这么大，没有能好好说话的时候？”
春秋猫“喵”的一声，不满地咬他的五色穗子，就不明白了，这个【无】怎么跟谁说话都这么暧昧。跟帝無也就罢了，跟以往的敌人怎么也——
帝放叹说：“我其实十分欣赏你。”
空净道：“我亦然。能活这么久…”
舒蝶祈同情地看向几乎气昏的春秋爷爷。
帝放大敌当前，暂时顾不上倒在绣榻上的老猫。
空净总算觉得眼前清净些了，可以好好谈一谈：“只要你们在云华不做出格的事情，我不会管。”
“你一向如此。”帝放说，“听闻当年澪要造云华时，你极力反对。”
空净说：“平添麻烦而已。”示意舒蝶祈将春秋老猫提走：“不要抱。”
舒蝶祈：“？”
帝放抱起来道：“先放我这——”
“你放下！”空净断喝一声。
帝放一顿：“怎么？”看看手心的春秋喵，紫透的眸子盈满委屈。
帝放叹：“春秋不会是坏人。也不会出卖我和你。”
空净语气平平道：“你看看我的眼睛。”
帝放转头看去，这还是第一次仔细看一只空的净水眸子，像是倒映了最本真的……
帝放：“……不好意思。”
空净道：“没事。”
于是狸花喵被无情地提走了。
空净问：“还有什么事情？”
帝放说：“十五天后挼蓝的摄政大朝会，你要来？”
“不想。”
帝放笑笑：“可以不用——”
“不行。”春秋猫断然否决，跳下舒蝶祈身边的金荷螺钿朱漆案几，变回度春秋道：“摄政新朝初立，云华氏不露面，不像话。”
空净皱眉看来：“你还记得自己是什么身份么？”
度春秋：“……”
度春秋拜道：“是我失礼。为社稷安，还请净君赴会。”
“若您不出现，众人必定以为，云华氏…并不认可。”
空净平静道：“我确实不认可。你认可？”
度春秋无言以对。半晌，只道：“我会保护好摄政帝。”
空净叹了口气。
帝放不以为意。只说：“看你自在便是。你自在，我自然也会自在。”
空净微微一笑。
桂秋殿里静默一刻。
舒蝶祈拜道：“尊上，净君，陛下，臣斗胆请问，挼蓝大朝会，应如何安置座次？”
帝放道：“置净君座于朕侧，以示朕不会擅专。但稍低半阶。”
度春秋看去，空净并没有反对意见。
帝放道：“我并非在压你。”
空净道：“还政云华，也不在这一时。”
帝放叹：“什么氏族为主重要么？我以为对度春秋他们而言，能生活得好，才更重要些。不是吗？”
度春秋没有言语。
帝放说好听点是缺心眼儿，说难听就是直接把这只春秋老猫推上风口浪尖。老猫心里不难过也不正常。
现在也就是只有他们几个在，难以想象十五天后的挼蓝春秋大朝会，度春秋瞬间想到了十五种死法。
舒蝶祈自然明白，于是开口道：“陛下，请恕臣一言。”
“你说便是。”
舒蝶祈正色道：“陛下有没有想过，帝無多年以来的尚食，是春秋尊上。陛下要春秋尊上十五天后，将挼蓝春秋公之于众，请问春秋尊上将何以自处？岂不成众矢之的？”
帝放微微笑道：“朕便是要为此，你待如何？”
“臣力末能微，不能如何。”舒蝶祈冷道，“只为春秋尊上不平！”
度春秋皱眉道：“够了！”
帝放叹笑：“春秋，若众议甚非，朕还要杀你以正喉舌，你愿意么？”
度春秋怔然望向他：“……”
帝放眼神平静。即便唯有一只眼睛…他也到底是个【无】啊。
度春秋闭眼，苦笑一声：“你…”
舒蝶祈锵然拄剑半跪下：“臣请陛下收回成命！”
帝放微微一笑。说：“不。”
度春秋已然抬手，按制住舒蝶祈的长剑，皱眉道：“退下。什么地方，岂容你放肆。”
“爷爷！”
度春秋摇头，叹笑道：“我既为虎作伥，便早知有今日。”看向帝放，平静中苦涩好笑：“只是没想到是你，你要来结果我。”
空净的眼眸中空无一物，对此仿佛什么都没看见。
帝放却握起度春秋淋漓流血的猫爪：“可惜了，开花不好看了。”
“净。”
空净习以为常地起身过来，为之疗伤。
度春秋心如刀割。
“我想提这辈子最后一个要求。”度春秋道，“看在我等了你快四千年的份上…”
帝放道：“可以。”
对空净道：“你知道虚无没有形体，自然没有雌雄。而今我想要一个女子的形体。现今没有其他云华氏，必须得你做。”
空净道：“我只出正气，让清棠有天氏的大司命去做。”
帝放说：“可以。我满足你的愿望。”
“度春秋，我嫁给你。”
度春秋笑道：“…好。”强作潇洒道：“有此一言，老度我这辈子不枉了。”
帝放淡淡一笑。起身道：“如此便没什么它事情。小舒，送净君回去。春秋，跟朕去有天氏挑一个皮囊。”
司命殿一如颜完，美到极致。又因为清棠正气丰盛，颜大司命更不吝造物。
朱红的司命殿前，虽非深秋，然东西两侧的四方白阑里，数株挺拔的银杏已然金蝶灿灿。
帝放的八骏银銮到达时，看到第一眼便道：“靡费。”
空净与之同乘，不发一语。
颜完率众司命来迎，端的是俊男丽女，世间少有，衬此朱殿金叶，一时美得直令驾车的舒蝶祈感到窒息。
然而帝放一无所感，抱了狸花猫下车。
颜司命不禁疑惑：“春秋尊上侍奉您？”
“对。”帝放道。怀里的春秋猫病恹恹的，打不起精神来。
帝放道：“它喜欢吃樱桃杏酪粥。”
颜完立刻着人去备好。
帝放入殿，便以酪喂猫，但度春秋不想喝，埋头在猫爪里。
空净说：“上形体吧。”
司命们便一一展示新做的美人皮囊。
帝放一一看过，都觉得不甚满意，敲敲消沉的狸花猫头，问颜完：“见过吗？”
颜完会意。现场取笔墨来作画，帝放看了，点头：“一男一女。”
空净便与颜完去锻铸。
而帝放自抱猫，于殿外的方台上看银杏。
一勺乳白鲜丽的樱桃酪送到春秋老猫嘴巴边：“吃点。”
度春秋：“……”
帝放又够了台前的银杏枝来逗猫。
度春秋无精打采地拍开。
“恨我？”帝放问。
度春秋好笑：“恨你做什么，我咎由自取罢了。”
“只是人生一世，快死了，总会有些难过。”
帝放平静地听。
春秋猫翻了个身，露出皮毛雪白的腹部。
帝放说：“你不要怨我。”
春秋猫叹气：“再说我真要抓你了。”
帝放叹气。
一人一猫无言一会。度春秋看金叶纷落，道：“以往总是盼你来。”
“没想到你终于来了我的挼蓝春秋，住下了，我又这样了。”
“我走了…你会记得我吗？”
帝放说：“很难忘。”握了小狸花猫爪，去拍银杏叶玩。
度春秋笑了。
“我记得，两千载前，你成为暗虚的王尊时，请無邀请我来观礼。”
“我素来知道，你是一个很不错的小暗虚，”帝放道，“却也未曾料到，你会成为王尊。”
春秋喵缩在他怀里。
帝放道：“你是一个很好的王尊，春秋尊上。”
春秋猫叹气。
帝放温声道：“我来了，记得吗。”
“怎么可能会忘啊，”春秋猫负气道，“我又不像你，贵人多忘事。”
帝放淡笑说：“你就站在暗虚的王庭里，一身拖地的华服，是个强大坚实的王尊了。”
“我和無远远站在悬泉台下，借碧绿的悬铃木枝叶遮挡，看暗虚们一齐向你半跪臣服。”
春秋喵眯起眼睛，仿佛也回到了意气风发的年轻时代。
而今么，春秋已过，千载已逝，他心满意足地自碧绿的枝叶中望去，果然看见了某个混蛋【无】。
【无】正提着一枝小小悬铃木叶，向他晃铃铛。
——<
|
oo.o
*（=^@。@~=）*！！！
度春秋在心里大骂特骂。
然而转回眼神，看向自己的从臣时，还要保持稳重的风神，勾起似笑非笑的唇角。
直到帝放说：“你知道我当年在想什么吗？”
度春秋遗憾地将思绪拉回现实。
“什么？逗猫啊。”度春秋没好气道。
帝放笑，温声说：“变回来，我告诉你。”
于是度春秋只得变回来。年岁渐长，当年还有些扎眼的螺钿华服，而今已经与他相得益彰，愈显出老暗虚的强健美艳。
“我想这么做。”帝放说。
春秋老暗虚脸大热：“你凑这么近做什么……”
往后退去，观银杏台上唯有三尺白阑。为了不掉下去丢尽脸，度春秋只得一手后撑汉白玉阑，一手按住帝放搂上腰的手臂。
躲不得了…
度春秋微微阖眸，看看帝放舒朗的剑眉，闭上了眼。
自司命殿中踏出，空净：……辣眼。
相送的颜完看了看，转头问空净：“今后是春秋尊上侍奉摄政陛下？”
空净答：“未必。”毕竟度春秋在大朝会上很可能会死。
“那暗虚…”
“终焉还活着。”空净道，“不要误会了。你与终焉有私交？”
“不曾。”颜完道。
空净便不过问。
好容易等银杏观台上事毕，颜完便去禀告身体已造成的事宜。
帝放道：“好。”
而后度春秋笑看他去换身体，真正是心满意足、大愿得偿。
不一时，帝放出来。
度春秋：？？？
“等等！怎么还是这样的！不是说好——”
帝放说：“留待后用。”度春秋大骂：“留给帝無是罢？！我就知道你心里真爱是他！！”
帝放承认：“你们两个，我都爱。”
度春秋直觉冰水泼心。
帝放抚摸上春秋喵心死如灰的神情，“他是家人，你是我在世上的温暖和欢乐。”
春秋猫苦笑。
半晌，道：“你是要拿我祭旗，成就他的帝王功业，还是你的？”
帝放顿了顿，说：“我的。”
度春秋长长叹笑一声。望向银杏观台之下，百尺高的银杏神木竖直插地。
而他在十五天之后，要活生生地剖开自己的深重罪愆，将要面对各个春秋世同族，碎琼、琼华故友，无尽至深的失望与谴责。
度春秋踉跄后退一步，再次叹笑一声。抬手指定帝放，半刻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而后猝然转身，自银杏高台一倒而下。
颜完大叫一声，抢上两步。
空净收紧眉头。
而帝放只是负手站在银杏观台上。
“砰”的一声巨响，颜完直觉自己的心脏都跟着颤动了颤动。
闻声赶来的司命们连忙去查看。
颜完咬牙过去：“怎、怎样？”
围绕成半圆的司命们没有说话，回头看向大司命，神情复杂。或是凄惶，或是迷茫，或是欲言又止。
颜完软着手推开他们，只见成堆的金黄杏叶里，度春秋一动不动地埋在其中，正微微眯着眼睛，望向高台之上的帝王。
所幸是身体强健的暗虚，命犹在，但难免筋骨有损伤。
颜完仰头望去，在这一刻，帝王的尊崇与天威展现得如此淋漓尽致。
……是不忍了么。
…还是慈悲了吧。
方淡的声音随一片金黄的银杏落下：“你现在死，没有价值。”
“要等到十五天后挼蓝春秋大朝会，对所有人说明白了，你为帝無都做了什么，那时再谢罪自裁。知道吗？”
度春秋一字也不发，只闭上了眼睛。
颜完只觉在这落雨的银杏下，真正是遍体寒凉。
舒蝶祈取了其余的身体出来，见此场面，直觉头脑中一片空白。
空净猛地按住他拔剑的手：“待着。”
“不可能。”舒蝶祈冷道。
以往帝無再如何，也不至于残酷到这般地步！
舒楪祈甩开空净的手，走去银杏观台下，从角落的银杏叶堆里，试图抱起筋骨残断的度春秋来。
度春秋却未曾看他，同样按住他的手。
舒蝶祈转头看去，只见帝放已乘升降电梯下了银杏高台。
而后在众人复杂的眼神里走来，打横抱起嘶气忍痛的度春秋来，离开了。
舒蝶祈已经完全不想说话了。都是神经病，【无】都是神经病…
度春秋却是笑了，玩味道：“你…”
“别说话。”帝放轻声说，走远了，才道：“两千年前在悬泉台上，你不肯跟我走，现在竟愿去死了？”
度春秋神秘莫测地笑了 ，望向远远撇在帝放身后的众人：“那时，我还是王尊…哪有撇下一族就死的道理…”
帝放温声说：“现在不是了？”
度春秋笑：“有终焉…顾章…薄家…”
“你要吞噬我…就带我走罢…”
帝放淡淡而笑：“等你作为王尊，发挥完最后的价值吧。”
度春秋叹笑一声。举起开花的可爱猫爪，捂住帝放的唇，温声道：“我还是希望你认真回答我的问题。帝無与我…”
帝放说：“两千年前是他，两千年后是你。我对小猫没兴趣。”
“我只喜欢强大俊美的类型。”
度春秋撇撇嘴。
“挼蓝春秋大朝会后，你身死，我会彻底吞噬你，让你永远成为我的一部分，再也不会离开我。”帝放温声说，“可怕吗？”
度春秋叹：“虽然都是【无】，你和帝無爱人的方式是真不同。”
帝放说：“那是因为他早已不算是真正的【无】。他喜欢鲜艳的存在，我还是奉行【无】一贯的审美。”
低头打量怀里暗虚华丽的衣装：“等無回来，你跟我去虚无。”
度春秋笑：“别自作多情，我才不是因为要根据帝無的审美取悦你，才这么穿着的。我是单纯喜欢这种风格。”
帝放笑而摇头。将春秋猫抱上马车。
“去哪？”度春秋笑看亲自驾车的帝放。
“去秋骊山，”帝放轻松而笑：“看你爸爸。”
华丽的花枝下，是更华丽的轩堂，华丽的轩庭中，是更华丽的一只度春秋。
空净为舒蝶祈引导来时，一眼便看见衣裳华丽如螺钿彩漆的度春秋，正躺在方的怀抱里撒娇，顿觉辣眼。
舒蝶祈浑然不明，只看到狸花猫在抓逗猫的香蒲黄棒玩。
空净站在殿外，死也不肯再走前一步。
帝放也不知道他这双净水眸的本事，同样浑然不觉，抱起狸花猫来笑看：“开花～～”
度春秋老不要脸地装可爱，手脚——
空净开始犯恶心：……
空净开口：“你想死么？”
帝放：“……”
帝放揣了春秋猫到怀里，微笑道：“多年不见，你干脆的脾气一如既往。”
空净道：“猫放下，我们再谈。”
度春秋不想。帝放安慰道：“离我远些更好。”便将春秋猫放在一旁的绣榻上。
舒蝶祈：好远啊。
春秋喵就叨他的玉佩玩。
空净好歹觉得不那么辣眼了，远远坐在对面，道：“你找我来，做什么。”
帝放说：“世事变迁，当年我们云华边境相遇时，你也没想到今天我会在这里吧。”
空净平淡：“你知道我费了多大力气，才忍住不对你动手么？”
帝放：“……”
空净微微蹙眉：“现在，你是想认真说话，还是去死？”
帝放开门见山：“云华氏都去了何方？”
空净明说：“群龙无首，自然各自分散，自有作为，我亦不知。”
“但我在这里，你是'看'得见的。”空净重重道。试图提醒他自己的本事，根本不想以后每次见他，场面都如此辣眼。
帝放没明白过来，“你为什么每次火气都这么大，没有能好好说话的时候？”
春秋猫“喵”的一声，不满地咬他的五色穗子，就不明白了，这个【无】怎么跟谁说话都这么暧昧。跟帝無也就罢了，跟以往的敌人怎么也——
帝放叹说：“我其实十分欣赏你。”
空净道：“我亦然。能活这么久…”
舒蝶祈同情地看向几乎气昏的春秋爷爷。
帝放大敌当前，暂时顾不上倒在绣榻上的老猫。
空净总算觉得眼前清净些了，可以好好谈一谈：“只要你们在云华不做出格的事情，我不会管。”
“你一向如此。”帝放说，“听闻当年澪要造云华时，你极力反对。”
空净说：“平添麻烦而已。”示意舒蝶祈将春秋老猫提走：“不要抱。”
舒蝶祈：“？”
帝放抱起来道：“先放我这——”
“你放下！”空净断喝一声。
帝放一顿：“怎么？”看看手心的春秋喵，紫透的眸子盈满委屈。
帝放叹：“春秋不会是坏人。也不会出卖我和你。”
空净语气平平道：“你看看我的眼睛。”
帝放转头看去，这还是第一次仔细看一只空的净水眸子，像是倒映了最本真的……
帝放：“……不好意思。”
空净道：“没事。”
于是狸花喵被无情地提走了。
空净问：“还有什么事情？”
帝放说：“十五天后挼蓝的摄政大朝会，你要来？”
“不想。”
帝放笑笑：“可以不用——”
“不行。”春秋猫断然否决，跳下舒蝶祈身边的金荷螺钿朱漆案几，变回度春秋道：“摄政新朝初立，云华氏不露面，不像话。”
空净皱眉看来：“你还记得自己是什么身份么？”
度春秋：“……”
度春秋拜道：“是我失礼。为社稷安，还请净君赴会。”
“若您不出现，众人必定以为，云华氏…并不认可。”
空净平静道：“我确实不认可。你认可？”
度春秋无言以对。半晌，只道：“我会保护好摄政帝。”
空净叹了口气。
帝放不以为意。只说：“看你自在便是。你自在，我自然也会自在。”
空净微微一笑。
桂秋殿里静默一刻。
舒蝶祈拜道：“尊上，净君，陛下，臣斗胆请问，挼蓝大朝会，应如何安置座次？”
帝放道：“置净君座于朕侧，以示朕不会擅专。但稍低半阶。”
度春秋看去，空净并没有反对意见。
帝放道：“我并非在压你。”
空净道：“还政云华，也不在这一时。”
帝放叹：“什么氏族为主重要么？我以为对度春秋他们而言，能生活得好，才更重要些。不是吗？”
度春秋没有言语。
帝放说好听点是缺心眼儿，说难听就是直接把这只春秋老猫推上风口浪尖。老猫心里不难过也不正常。
现在也就是只有他们几个在，难以想象十五天后的挼蓝春秋大朝会，度春秋瞬间想到了十五种死法。
舒蝶祈自然明白，于是开口道：“陛下，请恕臣一言。”
“你说便是。”
舒蝶祈正色道：“陛下有没有想过，帝無多年以来的尚食，是春秋尊上。陛下要春秋尊上十五天后，将挼蓝春秋公之于众，请问春秋尊上将何以自处？岂不成众矢之的？”
帝放微微笑道：“朕便是要为此，你待如何？”
“臣力末能微，不能如何。”舒蝶祈冷道，“只为春秋尊上不平！”
度春秋皱眉道：“够了！”
帝放叹笑：“春秋，若众议甚非，朕还要杀你以正喉舌，你愿意么？”
度春秋怔然望向他：“……”
帝放眼神平静。即便唯有一只眼睛…他也到底是个【无】啊。
度春秋闭眼，苦笑一声：“你…”
舒蝶祈锵然拄剑半跪下：“臣请陛下收回成命！”
帝放微微一笑。说：“不。”
度春秋已然抬手，按制住舒蝶祈的长剑，皱眉道：“退下。什么地方，岂容你放肆。”
“爷爷！”
度春秋摇头，叹笑道：“我既为虎作伥，便早知有今日。”看向帝放，平静中苦涩好笑：“只是没想到是你，你要来结果我。”
空净的眼眸中空无一物，对此仿佛什么都没看见。
帝放却握起度春秋淋漓流血的猫爪：“可惜了，开花不好看了。”
“净。”
空净习以为常地起身过来，为之疗伤。
度春秋心如刀割。
“我想提这辈子最后一个要求。”度春秋道，“看在我等了你快四千年的份上…”
帝放道：“可以。”
对空净道：“你知道虚无没有形体，自然没有雌雄。而今我想要一个女子的形体。现今没有其他云华氏，必须得你做。”
空净道：“我只出正气，让清棠有天氏的大司命去做。”
帝放说：“可以。我满足你的愿望。”
“度春秋，我嫁给你。”
度春秋笑道：“…好。”强作潇洒道：“有此一言，老度我这辈子不枉了。”
帝放淡淡一笑。起身道：“如此便没什么它事情。小舒，送净君回去。春秋，跟朕去有天氏挑一个皮囊。”
司命殿一如颜完，美到极致。又因为清棠正气丰盛，颜大司命更不吝造物。
朱红的司命殿前，虽非深秋，然东西两侧的四方白阑里，数株挺拔的银杏已然金蝶灿灿。
帝放的八骏银銮到达时，看到第一眼便道：“靡费。”
空净与之同乘，不发一语。
颜完率众司命来迎，端的是俊男丽女，世间少有，衬此朱殿金叶，一时美得直令驾车的舒蝶祈感到窒息。
然而帝放一无所感，抱了狸花猫下车。
颜司命不禁疑惑：“春秋尊上侍奉您？”
“对。”帝放道。怀里的春秋猫病恹恹的，打不起精神来。
帝放道：“它喜欢吃樱桃杏酪粥。”
颜完立刻着人去备好。
帝放入殿，便以酪喂猫，但度春秋不想喝，埋头在猫爪里。
空净说：“上形体吧。”
司命们便一一展示新做的美人皮囊。
帝放一一看过，都觉得不甚满意，敲敲消沉的狸花猫头，问颜完：“见过吗？”
颜完会意。现场取笔墨来作画，帝放看了，点头：“一男一女。”
空净便与颜完去锻铸。
而帝放自抱猫，于殿外的方台上看银杏。
一勺乳白鲜丽的樱桃酪送到春秋老猫嘴巴边：“吃点。”
度春秋：“……”
帝放又够了台前的银杏枝来逗猫。
度春秋无精打采地拍开。
“恨我？”帝放问。
度春秋好笑：“恨你做什么，我咎由自取罢了。”
“只是人生一世，快死了，总会有些难过。”
帝放平静地听。
春秋猫翻了个身，露出皮毛雪白的腹部。
帝放说：“你不要怨我。”
春秋猫叹气：“再说我真要抓你了。”
帝放叹气。
一人一猫无言一会。度春秋看金叶纷落，道：“以往总是盼你来。”
“没想到你终于来了我的挼蓝春秋，住下了，我又这样了。”
“我走了…你会记得我吗？”
帝放说：“很难忘。”握了小狸花猫爪，去拍银杏叶玩。
度春秋笑了。
“我记得，两千载前，你成为暗虚的王尊时，请無邀请我来观礼。”
“我素来知道，你是一个很不错的小暗虚，”帝放道，“却也未曾料到，你会成为王尊。”
春秋喵缩在他怀里。
帝放道：“你是一个很好的王尊，春秋尊上。”
春秋猫叹气。
帝放温声道：“我来了，记得吗。”
“怎么可能会忘啊，”春秋猫负气道，“我又不像你，贵人多忘事。”
帝放淡笑说：“你就站在暗虚的王庭里，一身拖地的华服，是个强大坚实的王尊了。”
“我和無远远站在悬泉台下，借碧绿的悬铃木枝叶遮挡，看暗虚们一齐向你半跪臣服。”
春秋喵眯起眼睛，仿佛也回到了意气风发的年轻时代。
而今么，春秋已过，千载已逝，他心满意足地自碧绿的枝叶中望去，果然看见了某个混蛋【无】。
【无】正提着一枝小小悬铃木叶，向他晃铃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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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度春秋在心里大骂特骂。
然而转回眼神，看向自己的从臣时，还要保持稳重的风神，勾起似笑非笑的唇角。
直到帝放说：“你知道我当年在想什么吗？”
度春秋遗憾地将思绪拉回现实。
“什么？逗猫啊。”度春秋没好气道。
帝放笑，温声说：“变回来，我告诉你。”
于是度春秋只得变回来。年岁渐长，当年还有些扎眼的螺钿华服，而今已经与他相得益彰，愈显出老暗虚的强健美艳。
“我想这么做。”帝放说。
春秋老暗虚脸大热：“你凑这么近做什么……”
往后退去，观银杏台上唯有三尺白阑。为了不掉下去丢尽脸，度春秋只得一手后撑汉白玉阑，一手按住帝放搂上腰的手臂。
躲不得了…
度春秋微微阖眸，看看帝放舒朗的剑眉，闭上了眼。
自司命殿中踏出，空净：……辣眼。
相送的颜完看了看，转头问空净：“今后是春秋尊上侍奉摄政陛下？”
空净答：“未必。”毕竟度春秋在大朝会上很可能会死。
“那暗虚…”
“终焉还活着。”空净道，“不要误会了。你与终焉有私交？”
“不曾。”颜完道。
空净便不过问。
好容易等银杏观台上事毕，颜完便去禀告身体已造成的事宜。
帝放道：“好。”
而后度春秋笑看他去换身体，真正是心满意足、大愿得偿。
不一时，帝放出来。
度春秋：？？？
“等等！怎么还是这样的！不是说好——”
帝放说：“留待后用。”度春秋大骂：“留给帝無是罢？！我就知道你心里真爱是他！！”
帝放承认：“你们两个，我都爱。”
度春秋直觉冰水泼心。
帝放抚摸上春秋喵心死如灰的神情，“他是家人，你是我在世上的温暖和欢乐。”
春秋猫苦笑。
半晌，道：“你是要拿我祭旗，成就他的帝王功业，还是你的？”
帝放顿了顿，说：“我的。”
度春秋长长叹笑一声。望向银杏观台之下，百尺高的银杏神木竖直插地。
而他在十五天之后，要活生生地剖开自己的深重罪愆，将要面对各个春秋世同族，碎琼、琼华故友，无尽至深的失望与谴责。
度春秋踉跄后退一步，再次叹笑一声。抬手指定帝放，半刻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而后猝然转身，自银杏高台一倒而下。
颜完大叫一声，抢上两步。
空净收紧眉头。
而帝放只是负手站在银杏观台上。
“砰”的一声巨响，颜完直觉自己的心脏都跟着颤动了颤动。
闻声赶来的司命们连忙去查看。
颜完咬牙过去：“怎、怎样？”
围绕成半圆的司命们没有说话，回头看向大司命，神情复杂。或是凄惶，或是迷茫，或是欲言又止。
颜完软着手推开他们，只见成堆的金黄杏叶里，度春秋一动不动地埋在其中，正微微眯着眼睛，望向高台之上的帝王。
所幸是身体强健的暗虚，命犹在，但难免筋骨有损伤。
颜完仰头望去，在这一刻，帝王的尊崇与天威展现得如此淋漓尽致。
……是不忍了么。
…还是慈悲了吧。
方淡的声音随一片金黄的银杏落下：“你现在死，没有价值。”
“要等到十五天后挼蓝春秋大朝会，对所有人说明白了，你为帝無都做了什么，那时再谢罪自裁。知道吗？”
度春秋一字也不发，只闭上了眼睛。
颜完只觉在这落雨的银杏下，真正是遍体寒凉。
舒蝶祈取了其余的身体出来，见此场面，直觉头脑中一片空白。
空净猛地按住他拔剑的手：“待着。”
“不可能。”舒蝶祈冷道。
以往帝無再如何，也不至于残酷到这般地步！
舒楪祈甩开空净的手，走去银杏观台下，从角落的银杏叶堆里，试图抱起筋骨残断的度春秋来。
度春秋却未曾看他，同样按住他的手。
舒蝶祈转头看去，只见帝放已乘升降电梯下了银杏高台。
而后在众人复杂的眼神里走来，打横抱起嘶气忍痛的度春秋来，离开了。
舒蝶祈已经完全不想说话了。都是神经病，【无】都是神经病…
度春秋却是笑了，玩味道：“你…”
“别说话。”帝放轻声说，走远了，才道：“两千年前在悬泉台上，你不肯跟我走，现在竟愿去死了？”
度春秋神秘莫测地笑了 ，望向远远撇在帝放身后的众人：“那时，我还是王尊…哪有撇下一族就死的道理…”
帝放温声说：“现在不是了？”
度春秋笑：“有终焉…顾章…薄家…”
“你要吞噬我…就带我走罢…”
帝放淡淡而笑：“等你作为王尊，发挥完最后的价值吧。”
度春秋叹笑一声。举起开花的可爱猫爪，捂住帝放的唇，温声道：“我还是希望你认真回答我的问题。帝無与我…”
帝放说：“两千年前是他，两千年后是你。我对小猫没兴趣。”
“我只喜欢强大俊美的类型。”
度春秋撇撇嘴。
“挼蓝春秋大朝会后，你身死，我会彻底吞噬你，让你永远成为我的一部分，再也不会离开我。”帝放温声说，“可怕吗？”
度春秋叹：“虽然都是【无】，你和帝無爱人的方式是真不同。”
帝放说：“那是因为他早已不算是真正的【无】。他喜欢鲜艳的存在，我还是奉行【无】一贯的审美。”
低头打量怀里暗虚华丽的衣装：“等無回来，你跟我去虚无。”
度春秋笑：“别自作多情，我才不是因为要根据帝無的审美取悦你，才这么穿着的。我是单纯喜欢这种风格。”
帝放笑而摇头。将春秋猫抱上马车。
“去哪？”度春秋笑看亲自驾车的帝放。
“去秋骊山，”帝放轻松而笑：“看你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