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辉辉刚起床,就看见院子里东厢墙根儿边上小椅子上坐着的叶筝。

    她盘着腿坐在冷风中,一边吃着昨天晚上准备的甜宵夜,一边出神地看着眼前的空地。

    “叶大夫?”

    辉辉走近她,试探着问,“叶大夫这是……有什么事吗?”

    叶筝回头,看向声音的来源,“我的糖没带过来。”

    辉辉想起来昨天叶筝犯病时的样子,又想起来斯言说的叶大夫爱吃糖,挠挠头,“那……我们这边有白糖和冰糖,叶大夫——”

    董辉辉的话未完,叶筝直勾勾盯着他打断了他的话,“我要回家去拿我的糖。”

    这……

    “或者你们找个人陪我一起去。”

    辉辉想了想,“让斯言陪叶大夫去,叶大夫觉得如何?”

    “行。”得到满意的答案,叶筝收回目光,继续出神地盯着眼前的空地,“他起来了吗?”

    “起来了,斯言在看着准备早饭,叶大夫要不要吃了早饭再去?”

    “不用了,离得不远,走回来正好能到饭点儿。”

    说着,叶筝放下手中早已冷却的夜宵,站起身就往厨房的方向走去。

    辉辉目送她的背影进了厨房,弯腰把地上的食盒拎起来,盖上盖子,准备往屋内走。刚一转身,就看见叶筝在前斯言在后,大踏步地向外走去了。

    斯言扭头看向辉辉,满目疑惑,但脚下却没慢下来半点儿。

    辉辉看着脚步轻盈但明显着急的叶筝,晃了晃脑袋,拎着食盒向屋内走去。

    叶筝和斯言刚走出院门,就见东面墙上新开的角门那里走来了将军和明先生。将军看见斯言的一闪而逝的背影,抬眼看见辉辉,便问他一大早的斯言去哪里。

    辉辉站住了脚,把前后细细说了,“斯言跑了几趟了,他路熟,叶大夫就让他一路去了。”

    蓝辙接过辉辉手中的食盒,瞥见里面剩的半半拉拉的凉透了的宵夜,微不可见地叹息一声,“让她自己去也没什么,小清河村而已,又不是走了就再也找不见。这样反倒叫她多心。”

    辉辉接回了食盒,“将军说的是,是属下考虑得不当。

    林斯言一大早起来安排诸人伙食,正在厨房忙得热火朝天指导着厨子多加点盐糖,突然间眼前落下了一片阴影,挡住了初升的朝阳之光。林斯言抬头,看见是叶筝,刚要问怎么回事,就被她一把拉住衣袖往外拽。

    纵然林斯言习武多年,被她猛然一拽,也踉跄着跟她出了厨房门。待叶筝撒开了手,林斯言不由得仔细抬眼看她,心中的疑惑和之前的不解和在一起,慢慢就漫延成一片。

    叶筝说要他陪着回家拿东西,还说是辉辉让他跟着的。

    林斯言满头疑问地跟着叶筝往外走,路上碰见辉辉,二人只来得及对视一下,便被叶筝催着赶路。

    待出了门,眨眼间走出一射之地,林斯言忍不住问她,“叶大夫,我们为何如此着急?”

    叶筝脚下不停,“回来还得赶饭点。”

    “啊?”

    “你想让你家将军等你?”

    那当然是不想!

    话毕,林斯言加快步伐跟紧了叶筝的脚步。

    待回到村西头,叶筝打开院门,林斯言见机跟了进去。

    来了好几趟,这才是林斯言第一次仔细查看叶筝这间小院子。

    林斯言记得,之前匆匆一趟,在他印象中这个小院子是还算干净利落的,地面基本整洁,墙院各处井井有条。然而今早一趟,他险些以为是自己走错了院子。

    西门墙根儿上堆满了积日的落叶不说,扫帚锄头东倒西歪地散落在那堆落叶边上。扫帚把子锄头把子上沾了稀稀拉拉的泥点子,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溅上去的。东面墙下的小园子里趴着的,林斯言仔仔细细辨别了许久,才算看得出来那是明明前一段时间还活着的小青菜。也不知是遭遇了什么,高出地面的茎叶部分此刻全都趴伏在干巴巴的土地上,看起来是没了活气儿。

    而之前透过大门看了一眼的堂屋,此刻屋门半开,林斯言站在门前,看见屋内四壁空空,一时间以为是自己眼睛花了。他小心地跟进去,想仔细看清楚。进得去了,才确认这确实是环堵萧然。

    林斯言试探着开口:“叶大夫……”

    正从矮柜里抱糖罐子的叶筝回身看向他,疑惑不解。

    林斯言不好当着主人的面说人家家属实清寒,便找了个借口说自己有点口渴了。说完,林斯言觉得恐怕叶筝要觉得自己麻烦。偷眼看她,果然见她去拎床头的时候,眉头微微蹙着。

    见她走近,林斯言要伸手接那茶壶。然而叶筝并未停下脚步,她避开他,去了厨房,不一会儿回来了,那茶壶已然移交到了林斯言手上。

    这,也没个杯子……

    他这个念头没了,触手陡然觉得冰凉。低头看看那陶壶,“叶大夫,这水……”

    叶筝上下看看他,“自去普救寺至今,这是我第一次回家。”

    林斯言抱着冰冷的茶壶,觉得自己这一趟,真是活该。

    就在林斯言默哀,叶筝把糖罐子一个一个好好地抱出来的时候,外面突然响起来“噔噔噔”的脚步声。林斯言反应极快,朝外望去,猛然见封雪散乱着头发撞开了半掩着的大门,一边哭着一边跑进了叶筝的院子。

    林斯言诧异地转头看向叶筝,后者还在岁月静好地收整着自己的糖。

    封雪推开了大门,喊了一声“叶筝”,哭声瞬时就盖住了脚步声。咣当一下,堂屋小门被推开。封雪看见西屋里收拾糖罐子的叶筝,正要扑过去哭,冷不丁瞥见堂屋东侧站着一个人,哭腔一下子被堵了回去。

    叶筝不管她,还在把一个罐子里的糖倒到另一个罐子里,来回颠倒折腾,想把两个半罐子的糖全都塞进两个罐子里。

    封雪收了嚎啕大哭的念头,朝着立在一侧的林斯言侧身见了个姑娘家的礼,才匆匆小步跑到叶筝身边。

    林斯言想,这会儿他应该在角落,不该在这里。

    抽抽噎噎的封雪一屁股坐在叶筝床上,二话不说,只是哭。

    等到叶筝被她哭得烦了,终于问出“怎么了”的时候,封雪才道:“朱姐姐骂我!”

    叶筝放下手中倒腾的罐子,看向她,“她骂你什么?”封雪梗着脖子看她,叶筝才又问:“她为什么骂你?”

    封雪小嘴一张,正要说话,眼珠儿咔一下,正撞在林斯言身上,她脸上莫名一红,张着的嘴一个字儿也吐不出来了。

    叶筝见她不对,只以为她在梳理思绪,并未多想,转身又去倒腾自己的糖罐子了。

    然而这时,院子外再次传来了脚步声。

    听那声音,还不是只一个两个。

    林斯言愕然,叶筝这会儿也反应过来,终于主动放下手中的糖罐子,转身看向窗户外面。

    院子里,朱关雅和她娘走在前面,朱关勇和封雪的娘一前一后,尾儿上还跟着一个程寒。五个人先后迈过了叶筝家的大门,气势汹汹地进到了叶筝家里。

    朱关雅一进堂屋,看见抱着茶壶立在堂屋东边的林斯言,登时火气冲天,指着封雪冲着封雪娘说:“我说的有错吗?吴姨,你自己看看我冤枉她了吗?!”

    封雪娘亲吴秀意还没看见自己女儿,她看见了林斯言,脸上居然也涨出了酱紫色。

    本抽抽噎噎坐着的封雪听见朱关雅这样说,登时扑在叶筝身上放声大哭起来。

    叶筝不明所以,看向朱关雅,又看看哭得大声的阿雪,她手上不自觉去抚阿雪的背,轻轻地安慰着她。

    程寒见状,冒出个脑袋跟叶筝说:“叶筝,我之前就跟你说过,不要掺和封雪和阿勇的事儿,你怎么……”

    叶筝皱眉转头。

    不等她开口,她又听见外面乱七八糟的脚步声,想来又是有人来了。

    叶筝脸色变了,她看向程寒:“是你们把外面的人带过来的?”

    程寒本等着她的回话,不想她话头转的这么大,愣了一愣,憋出来一句“咋了?”

    他这种笨笨的样子,叶筝不想去理,她朝朱关勇道:“喂,你去把大门关上,我不想再看见有人进我家门!”

    她这话说的斩钉截铁,本不想动弹,甚至想把这件事闹大的朱关勇被她一叫,脚下不自觉地向外走去了。

    朱关雅哂笑一声,“还知羞呢?封雪,我说你怎么往叶筝这边跑,敢情是你知道她会这样包庇你!这可真是个好去处,你以后杀人放火都有她给你兜着!”

    她前言不搭后语的说了一通,叶筝越听越烦,眉眼间的不耐马上要溢出来。

    而封雪只是哭。

    林斯言好心想劝一劝,“各位,有什么事好好说,怎么就牵扯到杀人放火了。”

    不料他这一出声,朱关雅更火了,“哼,林大人,您最好还是不要多说话了,省得一身骚气冲天的,熏死人了!”

    林斯言莫名被骂,一脸茫然。

    朱家娘亲向林斯言走近几步,拉着林斯言要他坐下,“林大人,别怪我闺女说话难听,这事儿也不知与林大人有无牵扯,林大人先坐下吧。”

    可是这是叶筝家啊,她都还没说过一个让他坐的字呢。林斯言悄咪咪看一眼叶筝,想想她应该顾不到自己,试探着把屁股往凳子上放。

    果然,这边朱家娘亲和的屁股刚碰到凳子面、林斯言还在向下蹲,叶筝立马扭头往这边看来,“这是我家,谁让你们坐了!”

    尤其是朱关雅还骂骂咧咧嘴里不干不净的。

    朱关勇把大门插上了刚到屋头,看见自己妈被说,多少有点尴尬,“叶筝,我娘身体不好,她坐一会儿……”

    话还没完,叶筝便道,“身体不好还能一大早从你家跑到我家闹事?”

    拍了拍封雪的背,叶筝皮笑肉不笑地往前走两步,“你们真是胆子大了,敢跑到我家闹事?”

    经她一说,朱关雅和朱关勇都想起来一年前那件事。

    那时有贼在小清河村行窃,偷了好几家,盆满钵满地正准备走时,被程寒发现了。那贼一路乱跑,跑到叶筝家里。他见叶筝孤身一人,便想挟持了她跟程寒对峙。不料叶筝手劲儿大的要命,她只是抓了那贼手腕一下,那贼便鬼哭狼嚎地跪下了。她像拎小鸡子一样把那贼人从自己家拎出去,本想直接丢到门外垃圾堆里,却正好碰见程寒带着村民们赶过来。

    叶筝见有人管这事,便丢垃圾一样把人往外一丢,说:“以后别往我这儿来。”

    程寒本来想问问情况,看她满脸不耐,也没问出口。

    后来才知道,是这贼人扰了她睡觉,她烦得慌,才这般如此的。

    不管如何,自此,村中人是都知道不敢瞎惹叶筝了。

    谁知今天跟着封雪一通乱跑,怎么就跑到叶筝家里了。

    朱关雅脑子一时热,前事尽忘,这时被叶筝一说,吓得倒退了两步。

    朱母毕竟年纪大,算是长辈,她见儿子女儿相继在筝丫头这么个外来户手上受挫,自己刚刚又被她那样嘴置,实在忍不了:“筝丫头,你这话什么意思?你再厉害,也不能颠倒是非不是?封雪她做错了事,我们家还不能管了?再说了,咱们小清河村都是程小子护着的,怎么,到你这里就不能行了?这关起门来,就是你称皇帝了?”

    这话理占五分,胡扯五分。叶筝懒得搭理她,只是抱臂看着程寒,“你要在我家管这事?”

    看着叶筝略带不耐的眼睛,程寒心里直骂娘。这叫什么事啊,明明叫他来的时候说只是帮忙的,谁能想到要跟叶筝这个疯子掰扯啊。他尴尬地笑笑,“怎么会,这是你家,当然你当家。”

    叶筝眼睛瞟向朱母,朱母一脸的不服气,正要说什么,被朱关雅拉了拉。母女二人不知叽叽咕咕说了什么,总之,朱母暂时老实了下来。

    叶筝看看把头埋在自己床铺之间的封雪,心里叹了口气,转头看向朱关勇,“到底什么事,你来说。”

    可朱关勇那一张硬脸居然慢慢的又涨起猪肝红色来,他扭扭捏捏,半天没憋出来一个屁。

    叶筝烦得很,“不说都滚出去!”

    朱关雅抬眸,“你别那么大脾气,这件事本就是封雪的错,我们来找她,难不成还错了?”

    说来说去,七嘴八舌的,到现在也没说明白到底啥事。叶筝眼一闭,立刻开始撵人。

    朱关雅连忙向外倒豆子,噼里啪啦一口气说了个干净。

    “封雪她和阿勇的事儿全村人都知道,这事不是我瞎扯的吧?明年择个好日子他俩就要过明路准备成亲了。可偏偏是这个时候,封雪她对别的男人生了心思,开始觉得我们阿勇不好了,想踹了我们阿勇攀高枝去了!这种事情她还知道羞呢,一说她她就跑到你这里来哭,真不知道丢人!”

    像个壁画一样站在东墙跟上的林斯言突然脑中灵光一闪,妈耶,她说的那个人,不会是我吧?啊?啊?不能是我吧?我和这个封姑娘又没有什么接触,一没单独说过话二没单独见过面的,怎么可能会是我呢?哈哈,不可能的,说的肯定是他们村子里其他男人!

    朱关雅说到后面又开始指责封雪,这让叶筝很烦,“要说就好好说,再嘴里不干不净的,我拔了你舌头!”

    朱关雅被唬一跳,眨巴着眼小声嘀咕,“吓唬谁呢……”

    叶筝啧了一声,朱关雅立刻闭紧了嘴巴。

    叶筝问:“你说的那个男的是谁?有没有这回事,把他叫来问问不就知道了。”

    朱关雅看一眼埋着脑袋的封雪,嗤笑一声,“你问她啊,这种事情,还要我们来说吗,我们还不够丢人的吗?”

    封雪只是继续哭。

    叶筝也觉得无奈,“阿雪,有事说事。”

    这样一直哭算什么?

    然而封雪并不抬头,她的声音闷在被子里,“我没有!我没有!”

    “你没有个屁!”朱关雅被气得上前一步,“他就在这里站着,你要是没有,你把脸漏出来我们大大方方的说!你就是看见他在这里心虚了!”

    在这里?林斯言心底纵然带着隐隐的不安,但他的目光还是投到了在场的除朱关勇和他之外的另一位男性,程寒的身上。他心想,呀,果然是他们同村的啊。不得不说,这个程寒,看着是要比那个呆牛朱关勇要好一些啊。

    林斯言的目光落在程寒身上,目光中满是“兄弟你不道德,你哥们的女人你也招惹啊”的意味。然而下一秒,封雪愤然掀开了被子,冲着朱关雅大喊:“我没有我没有!我说了我没有想嫁给林将军!”

    看好戏的林斯言脑子一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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