婴叹了口气道：“女君，您与天子有情，但是当时的天子还只是太子，皇后，也就是现在的太后于氏，与女君家有仇结，况你又是庶女，自然不让女君与太子有纠缠。女君也糊涂，竟信太子所谓“有情者又何必在意朝朝暮暮”这样的鬼话，太子给女君挑婿，女君满心欢喜地答应，左右权衡，盯上了主君。”
白闻瞪大双眼，觉得这事过于惊骇，堂堂侯府女君，竟也是天子侍妾。白闻又想起沈之君的那番话，这一接上，灵台清明。白闻心中交集着种种复杂的情感，说道：“那可是我故意设计让主君落的水?”
婴轻轻地点头，眼神似有在劝她不要伤心，说道：“女君，虽然从大方面说，你们这段婚事是错缘，可是主君是真的好郎君，女君又向去想从前的人和事，与主君好好过日子，便是最好的。”
白闻面上不说，但是说实话，她是沈之君，她也不能原谅原身。头上戴着那大顶的绿帽，能忍住不说，也算是能忍了，勾践都不定有他能忍。
品鉴完那醋鱼，白闻便由婴伺侯着上榻休息，见白闻还润亮清明毫无困意，便轻声劝慰道：“女君不用担心，只要女君想明白，主君日后定会挂着这几年相处的情份，定会原谅女君的。”白闻叹息，或许婴永远不会知道这场夫妇和睦的戏码中，白氏女君已经输了。一个男人耍了她，她又耍了另一个男人。
白氏女君不是名正言顺的，所以她永远不会得到她的爱人，而白闻又算作是谁呢?她只是异世的孤魂，代替一个人活着，连自己的身份也没有了。望着青灰的厚重床幔，她心中一阵刺痛，昏沉过后，便又鼾睡了。妇人婴轻轻离开又挥动着手示意众人：女君睡下，都退下去罢。
沈之君从乔氏处回院，见没人守夜，鬼使神差般地抬脚进去，内院寂静，怕惊扰白氏，他便刻意放缓脚步，轻柔地靠近里间，想瞧瞧白氏在做什么。记得白氏喜欢夜间阅书，都是些伤感杂文，他凭好心劝过白氏不要阅那类书，坏心情不说，也容易哭伤眼睛。与往常的伤春悲秋不同，白氏竟早早睡了，还这般香甜，嘴边漾着笑。
沈之君大抵不会知道白氏梦到什么，他猜想，是不是梦到她心中挂念的那人了呢?几年不见，她消瘦了许多，脸上和身上仅有的腴肉都不见，但那几分动人的两个酒窝还在她皙白的脸上，边笑的时候就露出来，同孩童一样稚嫩天真。
他这时忽地记起来，她年岁如今也才二十岁不到，心性不成熟也很正常。以往他只当她是小孩，也不在意她平日如何挂念着谁，可偏今日见到她，又总发觉哪处不太对劲，是他太久没见她了吗?
反正沈之君认为白氏就是他的孽缘，以前总来烦扰他，出现在他身边，欺负下人又常不顾礼仁德义，越了本分，所以只当她是个小泼皮，需要他去归训。三年未见，心中也不甚挂念，可此刻见她衣衫半褪，海棠春睡的娇颜，心中竟泛出一点旖旎来，实在不该！
白闻刚模糊地睁眼，便不是很清明地见到一个冷冽男子的背影，掀开帷幔匆匆离去。是谁?沈之君?他来与不来，不能惊扰白闻的半分睡意。
与白闻这边的冷淡态度不同，倚玉轩灯火通明，这处小院从老侯爷时就荒置，如今这般也是几个月前布置的，特别之处在于曲径到曲廊有处莲湖，就算没人打理，也是常年浓翠欲滴，只是这时莲花不绽，冷湖上只立着几支杆，颇萧索败颓之态。
有名貌容娇气的小婢急急走进院内，直喊道：“女公子！”
入目便是一名眉目如画，恬静温柔的女公子，只听得小婢轻声说道：“女公子，侯爷回来了。”
这时那位女公子眉眼松动，姹娅欲笑，站起身来，此名女公子小肚微隆，腰膀粗圆，似是怀子。她轻道：“如今我身子不爽利，也不好去见，子秧，你去通秉兄长一声，问他是否还生妹妹的气，能不能来见见?”
子秧眉眼干净温和，笑道：“侯爷刚从白氏屋子出来就往这儿来，女公子准备准备，不要叫侯爷瞧到女公子这般忧戚。”
那名女子闻言面容微愣，问道：“兄长竟还去白氏的屋子，那白氏怎配！”
子秧望着那名眼眶凹陷的枯瘦女子，略微叹息，从前那般娇媚的女公子偏叫不知哪个浪荡玩意糟践了！不然现如今也该风光十里红妆地嫁了。几个月前，这位沈之君名义上的表妹郑明秋，是主君最疼切的人，偏偏女公子不知事，与人苟且，查出来有孕三个月。
乔氏得知此事，当即要打死女公子，遵大祁之规，女娘未嫁失贞，可立刻处死。子秧为了女公子，便只能说这是侯爷的孩子，乔氏便只能作罢。乔氏做主将女公子纳为侯爷的偏房，偏侯爷那时还在战场，乔氏只能托信给侯爷，侯爷修书寄府来认下。只是从那以后，再不与女公子往来书信，女公子频频写信去，侯爷半个字也不曾回过，徒惹女公子伤心至今，消瘦成如今的惨淡模样，叫人看了便只觉得骇人！
女公子同侯爷为系表兄妹，女公子母亲是当时名闻天下的刘夫人，其父正是并州刺史、加威振将军，领护匈奴中郎将刘钰。当时刘钰即将到任并州，并州落后蛮夷多，刘夫人便独留女公子在京，托付给亲姊郑苏儿。五年后，刘氏夫妇将并州治理得很好，并州渐渐安定富庶，刘夫人便想接女公子到并州，可惜事与愿违。
并州地处荒远，处在匈奴与祁国的交界处，北边又有一个亦敌亦友的鲜卑与乌桓，匈奴首领更替为罗姑比，罗姑比野心很大，马上毁约，突然趁大祁酣眠之际进军并州。支援不足，并州很快失守，刘氏夫妇战至最后，叫罗姑比枭首。
先帝太和帝感佩至深，封女公子为安平郡主，安平郡就在并州，是并州最富庶的一个郡，每年女公子食秩几千石。
只是先帝去后，太子登基，谥为永恩帝，改行永乐纪年。永乐三年，取消郡主的食秩待遇，收拢民心，只可怜了女公子，除了郡主封号，什么都没有，只能投靠侯爷。本来日子也过得去，有侯爷护着，又好歹是个郡主，只可惜是年，白氏入门，苛刻女公子。
女公子日子难过，偏白氏又有天子护着，侯爷也无法。永乐四年，侯爷出征，白氏更是辛酸刻薄女公子，女公子的日子本就难过极了。
终于乔氏看不下去，特意关禁白氏，几个月前白氏女君病重，正以为她马上性命堪忧而稍喜的时候，女公子又叫人无故轻薄了去，这辈子都只能当个没脸的妾，偏时又传出白氏女君病好…
子秧眼眶酸涩，便说道：“女公子，您这几月受尽他人冷眼，又遭白氏虐待，白氏她是个毒妇，侯爷自然会替您教训她，倒是女公子不要为白氏女君烦忧，将养好身子才是重中之中。”
郑明秋却道：“子秋，你可知白氏女君并不简单，就好比莲花。”郑明秋缓缓踱步至窗前，恰好可见湖中的败荷，继续软语道：“莲花第二年花花叶叶，更为繁盛，翠盖红裳，几乎把整个莲塘都遮满。并蒂到处都是，并且一花之中有四五蕊，七八蕊，以至十三个蕊的，花瓣多至一千四百余瓣。”
……
“只因为负担太重，便往往低垂着，使人不易窥见花蕊，不见花门。我这几日听说白氏女君自从烧病醒后便变了性子，不再对下人撒泼，反倒经常同那个妇人婴研究吃食。白氏变好了，我却总觉得不安。”
子秧听女公子这般说话，不明白其言，问道：“女公子的意思是?”
郑明秋的脸在烛火下忽明忽暗，笑道：“看花不易窥全面，三千莲媛总低头。白氏在藏拙。”
子秧不解道：“那为何她不藏了？”
郑明秋望着那水中的枯荷之影，说道：“可能是因为池中其它的千叶莲花开了罢。它再不绽得好看些，夏天就要过去了。”
子秧也顺着女子的目光望去，只见莲池衰颓，更不解了，说道：“哪会有莲花啊，现在还是春天，莲花哪有这么快开。”
明秋却道：“旧人败的最快，那叔母不是老想往兄长身边塞人？白氏或许是知道危机了罢。”
吱呀——
一股春夜清明又带点冷香的微风拥入倚玉轩。
抬眼望去，只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个身影与这黑夜深明不同，仿若春和景明：先是有薄薄的晨雾，光是平直柔和的光，工笔似地勾出这日的绚烂轮廓，一点一点地露出真容，晨曦一点一点地亮起，昨夜沉寂的山林再次归于柔暖平和的时光…
倚玉轩一览无遗。
许是担忧郑明秋磕碰，这里的桌椅都用毛皮包着尖角，七八个小婢侍在一旁，名义上来说这是侯府长子，自然是要看重些的。何况在众人看来，白氏女君又不得侯爷的欢心，倒是郑氏表妹怀上长子，孰轻孰重，自是分明。
沈之君目光一转，见到微挺孕肚的郑明秋，面上没有喜色，却还是依着相伴多年的兄妹情分上略作关怀，说道：“表妹身子如何?若有何事不妥当，你就差人同我说。”
郑明秋自从有孕，许久不打扮，她不满于自己这般丑态来见自己日思夜想的兄长，便从针线篮里寻了块帛巾来戴在那孕期浮肿的脸上，只露出一双疲惫的眼睛，羞愧地说道：“谢兄长关心。也是表妹无用，叫兄长平日里的好名声也没了，以后这孩子大了，定要报答兄长，孝顺兄长。”
沈之君在外领兵作战三年，眉目还是淡和之态，到底没有给凛冽的风霜折去这股书卷气，他的身子又抽长起来，真算身长玉立，有如青松之赞风。
他两条长腿交叠着，神色平淡，眼见他皱了眉头，轻轻放下碗盅，处事举动淡然。这样的姿态，不由得让明秋想到她学习书画时那称为皴法的那类笔触，分外有意韵，分外地暗底铺陈般地见美。
沈之君见明秋这样盯得紧，叹口气道：“你腹中的孩子到底是谁的?为了孩子，你还是告诉我，兄长不会害你。若是我觉得人品可以，便替姨母做主，将你嫁去。”
郑明秋紧咬着下唇，还是不肯开口。沈之君叹道：“明秋，兄长同你讲个故事。”
明秋这抬眼，说道：“兄长又要讲什么大道理?”
沈之君眉眼松动，竟是明媚难言。
沈之君只觉这郑氏表妹总让他烦心过甚，也便说道：“前朝有位生性风流的皇后，平时就颇有失德之闻，那位皇帝却从不在乎这些，甚至极力替皇后遮掩，你会以为皇帝对这位皇后的爱竟深刻若此么？”
郑明秋知道沈之君讲的定是冯后与孝文帝。孝文帝对冯后没有情，却还是留了体面。
明秋便道：“那不同，他们是帝后。皇后的面子自然也是皇帝的面子。”
沈之君却笑意更浓道：“皇后故态复萌，难道不是孝文帝的纵容么？死后又下令处死这位风流的皇后不正是因为无情么?”
郑明秋不解道：“兄长，你到底想与我说何?”
沈之君站起身，踱步至郑明秋的身边，道：“表妹的情夫，孩子的生父，你极力隐瞒，想必此人已有妻室，而且他还依附于新妇的母家势力，对么?”
郑明秋明显脸色一白，道：“兄长，你胡乱猜测罢了！”
沈之君心下了然，继续道：“此人同你勾结，却又不顾你的处境，大抵是因为若他护你，他的处境只会比你更难。此人定对你有所许诺，日后得势再迎你入门，对么?”
郑明秋已经觉着背后发冷，险站不住脚，说道：“兄长…你猜到是谁了么?”
沈之君这会不答话，答案明显。连郑明秋也知这样处境的男人在大祁不会有第二个。
白闻瞪大双眼，觉得这事过于惊骇，堂堂侯府女君，竟也是天子侍妾。白闻又想起沈之君的那番话，这一接上，灵台清明。白闻心中交集着种种复杂的情感，说道：“那可是我故意设计让主君落的水?”
婴轻轻地点头，眼神似有在劝她不要伤心，说道：“女君，虽然从大方面说，你们这段婚事是错缘，可是主君是真的好郎君，女君又向去想从前的人和事，与主君好好过日子，便是最好的。”
白闻面上不说，但是说实话，她是沈之君，她也不能原谅原身。头上戴着那大顶的绿帽，能忍住不说，也算是能忍了，勾践都不定有他能忍。
品鉴完那醋鱼，白闻便由婴伺侯着上榻休息，见白闻还润亮清明毫无困意，便轻声劝慰道：“女君不用担心，只要女君想明白，主君日后定会挂着这几年相处的情份，定会原谅女君的。”白闻叹息，或许婴永远不会知道这场夫妇和睦的戏码中，白氏女君已经输了。一个男人耍了她，她又耍了另一个男人。
白氏女君不是名正言顺的，所以她永远不会得到她的爱人，而白闻又算作是谁呢?她只是异世的孤魂，代替一个人活着，连自己的身份也没有了。望着青灰的厚重床幔，她心中一阵刺痛，昏沉过后，便又鼾睡了。妇人婴轻轻离开又挥动着手示意众人：女君睡下，都退下去罢。
沈之君从乔氏处回院，见没人守夜，鬼使神差般地抬脚进去，内院寂静，怕惊扰白氏，他便刻意放缓脚步，轻柔地靠近里间，想瞧瞧白氏在做什么。记得白氏喜欢夜间阅书，都是些伤感杂文，他凭好心劝过白氏不要阅那类书，坏心情不说，也容易哭伤眼睛。与往常的伤春悲秋不同，白氏竟早早睡了，还这般香甜，嘴边漾着笑。
沈之君大抵不会知道白氏梦到什么，他猜想，是不是梦到她心中挂念的那人了呢?几年不见，她消瘦了许多，脸上和身上仅有的腴肉都不见，但那几分动人的两个酒窝还在她皙白的脸上，边笑的时候就露出来，同孩童一样稚嫩天真。
他这时忽地记起来，她年岁如今也才二十岁不到，心性不成熟也很正常。以往他只当她是小孩，也不在意她平日如何挂念着谁，可偏今日见到她，又总发觉哪处不太对劲，是他太久没见她了吗?
反正沈之君认为白氏就是他的孽缘，以前总来烦扰他，出现在他身边，欺负下人又常不顾礼仁德义，越了本分，所以只当她是个小泼皮，需要他去归训。三年未见，心中也不甚挂念，可此刻见她衣衫半褪，海棠春睡的娇颜，心中竟泛出一点旖旎来，实在不该！
白闻刚模糊地睁眼，便不是很清明地见到一个冷冽男子的背影，掀开帷幔匆匆离去。是谁?沈之君?他来与不来，不能惊扰白闻的半分睡意。
与白闻这边的冷淡态度不同，倚玉轩灯火通明，这处小院从老侯爷时就荒置，如今这般也是几个月前布置的，特别之处在于曲径到曲廊有处莲湖，就算没人打理，也是常年浓翠欲滴，只是这时莲花不绽，冷湖上只立着几支杆，颇萧索败颓之态。
有名貌容娇气的小婢急急走进院内，直喊道：“女公子！”
入目便是一名眉目如画，恬静温柔的女公子，只听得小婢轻声说道：“女公子，侯爷回来了。”
这时那位女公子眉眼松动，姹娅欲笑，站起身来，此名女公子小肚微隆，腰膀粗圆，似是怀子。她轻道：“如今我身子不爽利，也不好去见，子秧，你去通秉兄长一声，问他是否还生妹妹的气，能不能来见见?”
子秧眉眼干净温和，笑道：“侯爷刚从白氏屋子出来就往这儿来，女公子准备准备，不要叫侯爷瞧到女公子这般忧戚。”
那名女子闻言面容微愣，问道：“兄长竟还去白氏的屋子，那白氏怎配！”
子秧望着那名眼眶凹陷的枯瘦女子，略微叹息，从前那般娇媚的女公子偏叫不知哪个浪荡玩意糟践了！不然现如今也该风光十里红妆地嫁了。几个月前，这位沈之君名义上的表妹郑明秋，是主君最疼切的人，偏偏女公子不知事，与人苟且，查出来有孕三个月。
乔氏得知此事，当即要打死女公子，遵大祁之规，女娘未嫁失贞，可立刻处死。子秧为了女公子，便只能说这是侯爷的孩子，乔氏便只能作罢。乔氏做主将女公子纳为侯爷的偏房，偏侯爷那时还在战场，乔氏只能托信给侯爷，侯爷修书寄府来认下。只是从那以后，再不与女公子往来书信，女公子频频写信去，侯爷半个字也不曾回过，徒惹女公子伤心至今，消瘦成如今的惨淡模样，叫人看了便只觉得骇人！
女公子同侯爷为系表兄妹，女公子母亲是当时名闻天下的刘夫人，其父正是并州刺史、加威振将军，领护匈奴中郎将刘钰。当时刘钰即将到任并州，并州落后蛮夷多，刘夫人便独留女公子在京，托付给亲姊郑苏儿。五年后，刘氏夫妇将并州治理得很好，并州渐渐安定富庶，刘夫人便想接女公子到并州，可惜事与愿违。
并州地处荒远，处在匈奴与祁国的交界处，北边又有一个亦敌亦友的鲜卑与乌桓，匈奴首领更替为罗姑比，罗姑比野心很大，马上毁约，突然趁大祁酣眠之际进军并州。支援不足，并州很快失守，刘氏夫妇战至最后，叫罗姑比枭首。
先帝太和帝感佩至深，封女公子为安平郡主，安平郡就在并州，是并州最富庶的一个郡，每年女公子食秩几千石。
只是先帝去后，太子登基，谥为永恩帝，改行永乐纪年。永乐三年，取消郡主的食秩待遇，收拢民心，只可怜了女公子，除了郡主封号，什么都没有，只能投靠侯爷。本来日子也过得去，有侯爷护着，又好歹是个郡主，只可惜是年，白氏入门，苛刻女公子。
女公子日子难过，偏白氏又有天子护着，侯爷也无法。永乐四年，侯爷出征，白氏更是辛酸刻薄女公子，女公子的日子本就难过极了。
终于乔氏看不下去，特意关禁白氏，几个月前白氏女君病重，正以为她马上性命堪忧而稍喜的时候，女公子又叫人无故轻薄了去，这辈子都只能当个没脸的妾，偏时又传出白氏女君病好…
子秧眼眶酸涩，便说道：“女公子，您这几月受尽他人冷眼，又遭白氏虐待，白氏她是个毒妇，侯爷自然会替您教训她，倒是女公子不要为白氏女君烦忧，将养好身子才是重中之中。”
郑明秋却道：“子秋，你可知白氏女君并不简单，就好比莲花。”郑明秋缓缓踱步至窗前，恰好可见湖中的败荷，继续软语道：“莲花第二年花花叶叶，更为繁盛，翠盖红裳，几乎把整个莲塘都遮满。并蒂到处都是，并且一花之中有四五蕊，七八蕊，以至十三个蕊的，花瓣多至一千四百余瓣。”
……
“只因为负担太重，便往往低垂着，使人不易窥见花蕊，不见花门。我这几日听说白氏女君自从烧病醒后便变了性子，不再对下人撒泼，反倒经常同那个妇人婴研究吃食。白氏变好了，我却总觉得不安。”
子秧听女公子这般说话，不明白其言，问道：“女公子的意思是?”
郑明秋的脸在烛火下忽明忽暗，笑道：“看花不易窥全面，三千莲媛总低头。白氏在藏拙。”
子秧不解道：“那为何她不藏了？”
郑明秋望着那水中的枯荷之影，说道：“可能是因为池中其它的千叶莲花开了罢。它再不绽得好看些，夏天就要过去了。”
子秧也顺着女子的目光望去，只见莲池衰颓，更不解了，说道：“哪会有莲花啊，现在还是春天，莲花哪有这么快开。”
明秋却道：“旧人败的最快，那叔母不是老想往兄长身边塞人？白氏或许是知道危机了罢。”
吱呀——
一股春夜清明又带点冷香的微风拥入倚玉轩。
抬眼望去，只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个身影与这黑夜深明不同，仿若春和景明：先是有薄薄的晨雾，光是平直柔和的光，工笔似地勾出这日的绚烂轮廓，一点一点地露出真容，晨曦一点一点地亮起，昨夜沉寂的山林再次归于柔暖平和的时光…
倚玉轩一览无遗。
许是担忧郑明秋磕碰，这里的桌椅都用毛皮包着尖角，七八个小婢侍在一旁，名义上来说这是侯府长子，自然是要看重些的。何况在众人看来，白氏女君又不得侯爷的欢心，倒是郑氏表妹怀上长子，孰轻孰重，自是分明。
沈之君目光一转，见到微挺孕肚的郑明秋，面上没有喜色，却还是依着相伴多年的兄妹情分上略作关怀，说道：“表妹身子如何?若有何事不妥当，你就差人同我说。”
郑明秋自从有孕，许久不打扮，她不满于自己这般丑态来见自己日思夜想的兄长，便从针线篮里寻了块帛巾来戴在那孕期浮肿的脸上，只露出一双疲惫的眼睛，羞愧地说道：“谢兄长关心。也是表妹无用，叫兄长平日里的好名声也没了，以后这孩子大了，定要报答兄长，孝顺兄长。”
沈之君在外领兵作战三年，眉目还是淡和之态，到底没有给凛冽的风霜折去这股书卷气，他的身子又抽长起来，真算身长玉立，有如青松之赞风。
他两条长腿交叠着，神色平淡，眼见他皱了眉头，轻轻放下碗盅，处事举动淡然。这样的姿态，不由得让明秋想到她学习书画时那称为皴法的那类笔触，分外有意韵，分外地暗底铺陈般地见美。
沈之君见明秋这样盯得紧，叹口气道：“你腹中的孩子到底是谁的?为了孩子，你还是告诉我，兄长不会害你。若是我觉得人品可以，便替姨母做主，将你嫁去。”
郑明秋紧咬着下唇，还是不肯开口。沈之君叹道：“明秋，兄长同你讲个故事。”
明秋这抬眼，说道：“兄长又要讲什么大道理?”
沈之君眉眼松动，竟是明媚难言。
沈之君只觉这郑氏表妹总让他烦心过甚，也便说道：“前朝有位生性风流的皇后，平时就颇有失德之闻，那位皇帝却从不在乎这些，甚至极力替皇后遮掩，你会以为皇帝对这位皇后的爱竟深刻若此么？”
郑明秋知道沈之君讲的定是冯后与孝文帝。孝文帝对冯后没有情，却还是留了体面。
明秋便道：“那不同，他们是帝后。皇后的面子自然也是皇帝的面子。”
沈之君却笑意更浓道：“皇后故态复萌，难道不是孝文帝的纵容么？死后又下令处死这位风流的皇后不正是因为无情么?”
郑明秋不解道：“兄长，你到底想与我说何?”
沈之君站起身，踱步至郑明秋的身边，道：“表妹的情夫，孩子的生父，你极力隐瞒，想必此人已有妻室，而且他还依附于新妇的母家势力，对么?”
郑明秋明显脸色一白，道：“兄长，你胡乱猜测罢了！”
沈之君心下了然，继续道：“此人同你勾结，却又不顾你的处境，大抵是因为若他护你，他的处境只会比你更难。此人定对你有所许诺，日后得势再迎你入门，对么?”
郑明秋已经觉着背后发冷，险站不住脚，说道：“兄长…你猜到是谁了么?”
沈之君这会不答话，答案明显。连郑明秋也知这样处境的男人在大祁不会有第二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