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中只剩下卫昭一人,心中从未有过的酸楚几乎要将他淹没,双手紧攥,良久,他松开了已经握出血痕的掌心。

    这些年,自从父亲被冤惨死,他无数次在血与火中奔逃,本以为他早已筑起了铜墙铁壁,有时候连他自己都认为已经变得麻木不仁,可年少时相识,他们相互扶持一起走在那条黑暗不见底的路。

    他不敢承认,也害怕承认,对他而言,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他想着,或许她活在某个地方,过得很好。

    孤儿,养父母死于战乱……

    卫昭压下胸口的闷痛,他可以确定,她就是阿释,只是这些年,她过得很不好……

    心头一个想法已然萌芽,却又苦于他身上的重担和责任,不得不压回去。

    即便不能和她相认,将她接回来,至少,也要帮她脱离腾瑞身边,还她自由。

    与此同时。

    高晚凝回到驿站房间后,先是打开了燕北淮给她的假身份,看完以后,房间气温骤降,手上的信纸被她攥成团捏在手心,眼底深处冒着怒火,磨着后槽牙,忽然气笑了。

    好好好,当真是好啊,好一个燕北淮……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胸口想杀人的冲动,嘴角噙着笑,一字一句,似咬牙切齿,“你给我等着!”

    远在尉国月息阁雅间的某人,忽然觉得耳根子痒了一下,窗外冷风灌入,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燕十七看了眼窗户,“爷,属下去把窗关上?”

    燕北淮望着手中的酒杯,眸底飞快掠过一丝笑意,想来她应该看见他给她做的假身份了,估摸着气得不轻。

    他另外拿了一个干净的酒杯,斟满后,漫不经心的放在左侧空位,缓缓道:“不必。”

    见状,燕十七忍不住笑了,“爷可是想公主殿下了?”

    燕北淮冷幽幽瞥了他一眼,燕十七立刻老实了。

    燕北淮给自己倒满酒,见酒快没了,燕十七熟稔的打开门唤来人重新上了一壶。

    他语气淡淡的,“派去松州的人,查的如何?”

    闻言,燕十七玩闹的神色收敛了几分,“咱们的人只打听到,两年前,公主奉命率血锋铁骑进攻大椋松州,当时传回朝中的军报,是松州刺史自愿奉上项上人头,弃甲曳兵,以不伤城中百姓为条件,献城投降。”

    燕北淮不悦的皱眉,“我要的不是这些。”

    燕十七压低声音, “交战期间,公主似乎想和谈劝降,曾约见过松州刺史,这期间发生的事,除了风云五姬和霁青,无人知晓。”

    燕北淮陷入沉思,以她的性子,不愿多起战火连累百姓,是以劝降,可以理解,但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他想了想,问道:“我记得,松州一战,陛下派了监军。”

    “是,但传回朝中的消息,死在了战场上。”!

    燕北淮指尖轻轻拂过杯口,神色晦暗,“死了?”

    “是,松州刺史也死了,现任松州守备便是当时带着那刺史人头献城投降之人。”

    “松州守备查过吗?”

    燕十七点头,“咱们的人就是潜伏在守备府中,这一年暗中打探观察才得到的这些消息,此人口风行事都十分谨慎,时常接济城中穷苦人家,开棚施粥,不管平日多忙,每七日都会去普陀寺供奉香火,依属下看,倒不像是卖主求荣的人……”

    “那原松州刺史姓甚名谁?”

    “姓李,单字照,曾经是大椋齐王的部下,属下查过,此人在松州的口碑极好,是百姓口中值得信赖的父母官,所以那守备献城投降时,百姓们都对他恨之入骨,扬言他是个卖主求荣的畜生。”

    大椋齐王……

    燕北淮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过些日子陛下要去秋猎,命我随行,让我们的人继续查,或许这个守备会是个突破口,那监军的死也有蹊跷,陛下派的监军从来都只是为了盯着晚晚,何时真正上过战场。”

    “爷的意思是……那监军不是死于战场?”燕十七语气犹豫,“可军报是公主呈上……”

    “既已约谈劝降,且最后献城投降,又怎会再起战火,不过是陛下得到了松州,区区一个监军的死,自然也不会去深究。”燕北淮神色自若,黑眸深不见底,“此事疑点重重,盯紧守备,想办法看能不能查到晚晚劝降松州刺史,是否期间出现了变故。”

    “是!”燕十七抿唇,“爷,若此事真有隐情,那公主便是犯了欺君之罪,咱们……”

    “若真如此,便替她处理干净。”

    “明白。”燕十七忍不住苦笑,“爷,咱们的人查了一年有余才得到这些消息,公主做事实在谨慎,只是属下不解,以爷和公主的交情,为何不亲自问她?”

    燕北淮似叹了口气,“问过了。”

    燕十七试探道:“公主不愿说?”

    燕北淮沉默,她应当是不想将他牵扯进去,可越是如此,就说明此事越不简单,他又怎么能放心,本想着,有的是时间等她,等她全身心信赖他,愿意主动开口,可这次直觉告诉他,她坚持要去大椋,此间事情一定不简单……

    此时的高晚凝对此一无所知,她当务之急,是想办法混进侯府,腾瑞便是最好的选择。

    她找到腾瑞,腾瑞告知,今日邀约裴琰来使臣馆的目的,和谈条款已经拟好,他也派人快马加鞭送回尉国,请皇上定夺。

    高晚凝说出来意,腾瑞惊诧道:“您要去侯府?”

    高晚凝挑眉,“腾公有何异议?”

    腾瑞眼珠子转了转,笑道:“臣不敢,只是公主千金之躯,岂能让您涉险……”

    “腾公多虑了。”高晚凝淡淡出声打断,“如今两国和谈成功是咱们此行的目的,可上次和谈大典,腾公也见到了,还是有心怀鬼胎之人企图破坏,现在刺客还未抓到,腾公的安危便一日不得松懈,亲自盯着椋国的一举一动,本殿才安心,和谈早日成功,你我也才好复命。”

    腾瑞眼底稍纵即逝的欣喜,面上恭敬奉承,“还是殿下思虑周全,可……恕老臣愚钝,该以何身份说服裴琰?”

    高晚凝将腾瑞的异样看在眼里,先压下心中的存疑,缓缓开口:“我方才说的,便是腾公的理由,至于身份,雷将军要随时护卫腾公的安危,此行身边只带了阿释一个可信之人,且跟着侯爷,助侯爷早日寻到刺客,也能让腾公早日心安。”

    腾瑞愣了一下,对上高晚凝似笑非笑的目光,下意识抖了一下,急忙应下,又是一通好话夸赞,高晚凝没耐心和他浪费时间,丢下一句“明日还望腾公再邀裴侯前来一聚”便离开了。

    高晚凝回去后便让霁青去查昨日裴琰来使臣馆后腾瑞有何异常表现,她总觉得不太对,腾瑞似乎对她要去侯府一事,过于热情,就好像……盼着她离开。

    翌日。

    腾瑞依照高晚凝交代的话,邀约裴琰,言明其中利害关系和他担忧之事,饶是裴琰知道腾瑞只是不放心他们大椋人,想派人从旁盯着,也无法拒绝。

    无奈,裴琰只能应下,不卑不亢的颔首,“腾公且放心,阿释姑娘在侯府一日,裴某定会护她周全。”

    腾瑞笑了,“裴侯果真不愧是少年英才,如此便叨扰裴侯了。”

    话落,他便让人去唤来了高晚凝,得知让她现在去前厅,高晚凝便知,裴琰这是答应了,她昨日教腾瑞时,便已料到裴琰不会拒绝,也不能拒绝。

    要知道,如此刺客身份未明,还未可知刺客是否是大椋人,裴琰若是拒绝,岂不是在说大椋心中有鬼,所以他即使知道这是派人盯着他查案,他亦没有其他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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