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且自然不会冲动地打草惊蛇,暗中记下那伙人的相貌特征与聚集地,她便转道去了烟雨楼。

    时辰尚早,酒楼尚未开门迎客,但店小二眼尖,一见贵客临门,便立刻快步上前相迎,并通报掌柜。

    郑州一带水患频发,正是慕水山庄的辖地。

    姜且要获取线报并非难事,可她不得不对烟雨楼的办事能力深感佩服。除了山庄的回信,他们更是锦上添花,挖掘出许多不为人知的情报。

    经掌柜口述,整理汇报:“三殿下不仅亲自投身治水,作风清廉,更严惩了一批贪官污吏。”

    姜且接过那长长的卷轴,上头全是被厉烨弹劾官员的名单与罪状,她不禁咋舌惊叹。

    这名单之上,几乎全是太子的党羽!

    被削去南方诸州油水,怪不得那些老狐狸对厉烨恨之入骨,欲除之而后快。

    姜且在感到痛快且欣赏的同时,不免忧虑,厉烨在动手之前,是否已做好万全准备,应对回京后,可能遭遇的狂风骤雨?

    “还是没有找到知府那位副官的下落吗?”

    “小姐请放心,那位副官倒是个聪明人。知府遇害当晚,他便逃出城,如今虽下落不明,但在我们探查时,意外拦截了他暗中放出的消息。”掌柜心思敏锐,嘴角勾起一抹志在必得的微笑,“这等审时度势之人,在关键时刻,定会挺身而出!”

    得知这位关键人物并未落入太子之手,姜且心中的忧虑稍减,她嘱咐烟雨楼继续搜寻此人,一旦找到,务必严加保护,作为重要的证人。

    如今,与厉烨有共同的敌人,姜且也打算循序渐进地给予帮助,以赢得他的信任。

    她指尖轻敲桌面,沉思片刻后,又交代起另一件事:“三皇子在京郊设立粥棚救济灾民,请掌柜派遣些人手暗中监视,我恐有人趁机捣乱。”

    掌柜欣然应下:“此等善行,烟雨楼自当尽一份绵薄之力。”

    “多谢。”姜且感激一笑。

    那些老狐狸的手段,依然如此卑劣不堪。

    她详细地描述了今晨所见的那几个假流民的相貌特征,掌柜一一记下,并立即派人前去查探。

    *

    厉烨这几日忙于应对朝堂批斗以及粥棚济灾之事,姜且倒也落得轻松。

    起初几日,她还装作安分守己地待在府邸中,后来发现,厉烨根本无暇顾及,她这莫名“死而复生”的故人。

    于是,姜且便大胆地前往粥棚,戴着面纱混入人群之中,暗自观察。

    走了一圈,她发现这些灾民已不似前几日那般激愤,反倒对厉烨赞不绝口。

    谈及三皇子治水的功绩,更是口若悬河,彷佛他真有飞天遁地之能。姜且听了几番言辞,心中哭笑不得。

    不过,厉烨此举,成功地堵住了悠悠之口,挽回了声誉。那些老狐狸想要众口铄金、污蔑他的计谋,算是彻底落空了。

    正当她出神地听着一位老者吹嘘,眼角余光敏锐地捕捉到粥锅旁,一道鬼祟的身影紧贴着棚壁,出手朝锅中撒下一包粉末!

    姜且连忙指向那人窜逃的方向,吩咐烟雨楼派来的随从去追!

    而她则快步赶到粥锅前,阻止那位浑然不觉的妇人继续舀粥,焦急地喊道:“别喝!这粥被人动了手脚!”

    话音刚落,却见隔壁棚中,刚痛快饮下一大碗粥的壮汉,就这么直挺挺地倒地不起。

    人群中顿时发出惊恐的尖叫:“粥里有毒!”

    坏了!隔壁棚的粥也被下毒,且已有百姓喝下!

    “怎么回事?!”侍卫连忙前来查看,先扣下大锅,并急唤来大夫。

    出了如此大事,在查清真凶之前,赈灾粥棚也只能暂时停歇。

    此事迅速惊动了厉烨,身着一袭灰蓝綢服的三皇子殿下一到,方才还喧闹不已的百姓们,顿时退避三尺,敬畏地跪地行礼,为他让开了一条道路。

    姜且混在人群之中,身旁突然有一名女子贴近,在她耳边低声道:“人抓到了,在……”

    “好,你们先撤。”姜且微微颔首,以唇语回应。

    她悄然绕至后方,佯装从另一个方向朝厉烨奔去,一把揪住他的衣袖,急切地道:“厉烨,抓到下毒之人了!”

    厉烨微微挑眉,却任由姜且拉着他,往不远处的暗巷走去。一行侍卫不明所以,但仍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跟在二人身后戒备。

    姜且本还想邀功,不料,厉烨却先一步反问:“你是如何将人抓住的?”

    话到嘴边,姜且急忙咽了回去,学着姐姐的模样,眉眼上挑,淡然自若地道:“我正好撞见那人下毒,便随着热心的百姓,一同追赶犯人至此。”

    几人转过一个弯角,果然见到一个明显晕厥,被牢牢五花大绑、还堵了嘴的微胖男子。

    姜且嘴角微微抽搐,这绑法,也太过讲究了……

    厉烨瞥了她一眼,倒没说什么,只吩咐侍卫将人带回去审讯。

    “我猜到有人会对粥棚动手脚,想着为你分担一二,这些日子频繁前往粥棚……”姜且跟在他身后,想为自己邀上几句功劳,言辞间却越描越黑。

    生怕漏了馅,她连忙转移话题:“咳、对了,那些喝了粥的百姓如何了?”

    厉烨却突然停下脚步,姜且正慌乱间眼神乱瞟,一个不留神,直直撞上了他宽厚的背脊。

    “我早已将毒药掉包,换成了迷魂散。”他斜睨了一眼僵在身后的姜且,继续朝那杳无人烟的暗巷深处走去,“本想将计就计,引出幕后黑手。”

    姜且不敢靠得太近,与这种浑身都是心眼子的人对话,时刻都得提心吊胆,揣测其意。

    这是在责怪她破坏了计划,还是……仍旧对她心存疑虑?

    厉烨侧眸,示意她跟上,一边意味深长地问道:“你觉得,这幕后之人会是谁?”

    姜且抿了抿唇,硬着头皮回答:“太子党羽。”她想了想,似乎不该表现得太过肯定,又补充了句:“五皇子也不无可能……”

    两人缓步行至巷尾,似是走到了死胡同。

    转了个小径,竟是柳暗花明,又回到了熙熙攘攘的大街之上。

    他们一同上了马车,姜且却略显抗拒,每每与厉烨单独相处,都感到无比压抑,惊心动魄。

    她不知扮演姐姐是否成功,偶尔感到气馁,自己本就不是那般心思缜密之人。

    准确来说,姐姐与厉烨才是一类人。

    若非家族遭难,姜且也不会被迫在一夕之间成长。然而,无论她再如何磨砺,与姐姐的七窍玲珑心相比,终究难以望其项背……

    姜且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却被厉烨唤回神来:“姜芷。”

    姜且立刻端正坐姿,收起那些胡思乱想,专注应对。

    “你愿为我尽一份心力,是想助我?”

    “是!”姜且顿时来了精神,认真点头:“这些年,我收集了……”

    厉烨却打断她的话:“那便去太子,抑或五皇子身边,做我的眼线。”

    昏暗的马车内,那对幽深的双眸隐隐泛着锐芒,似一把锋利的刀剑,直抵咽喉。

    “擅藏罪臣之女,可是谋逆之罪。”他一把掐着姜且的下巴,逼迫她抬头,不让她有闪躲的空间,“姜芷,不会给我惹这样的麻烦,嗯?”

    姜且瞳孔震颤,一时不知如何作答,陷入了进退维谷的窘境。

    若是拒绝,便证明她先前所言皆是虚妄,接近厉烨只为满足一己私欲;然而,一旦应承……

    姜且不傻,也猜到了厉烨的意图,只要她待在其他皇子身边,将来,便能利用揭发她的身份,一箭双雕。

    “是。”她故作柔顺地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轻颤不已,“但我并不擅长这些,唯恐走漏风声,反坏了你的事……”

    厉烨似听见了什么笑话,抑制不住低笑出声:“呵,不擅?论算计谋略,我可远不及你啊,姜芷。”

    厉烨明明已松开手,姜且却反觉被那只大掌扼住了咽喉,呼吸微滞。

    到了三皇子府,厉烨一跃而下,没有等待仍在原地发懵,甚至有些腿软的姜且。

    他只留下一句:“别再擅自外出,就待在府里,好好思索,该以什么身份,去哪位皇子身边。”

    半掩的马车门内,姜且愤恨地一捶车座。她没想到,这才两年过去,厉烨对姐姐竟变得如此薄情寡义!还想将她送到敌人身边?!

    事过境迁、物是人非,什么缠绵悱恻的旧情,全是骗人的!早知如此,就不该寄望于厉烨!

    姜且还要为家族洗刷冤屈,绝不可能傻呼呼地去做那随时可弃的棋子!

    深夜,昏暗的烛光摇曳,姜且取出纸笺,简略写下郑州水患期间,那些隐藏更深,于厉烨肃贪中侥幸遗漏的非太子党羽,以及他们收取贡金之数额。

    末了,重中之重,勾勒出几处那副官可能的藏身之所,并附上烟雨楼所拦截到的机密消息。

    这些,无一不是厉烨此刻迫在眉睫、亟待掌握的反击关键!

    而姜且手中握有的合作筹码,远不止于此。只待日后,看厉烨如何来求她!

    姜且褪去罗裙,换上一身劲装,准备悄然离开此地。

    “是我看走眼,也是你看走了眼……把我逼走,可是你的损失,哼!”

    既然不是一路人,那也是她来利用厉烨这把锋锐之刃,刺向这些仇人!

    对于三皇子府的后巷,姜且这几日早已了如指掌,她轻功一展,便轻松地翻了出去。

    一想到再也不用同那阴鸷如蛇蝎之辈虚与委蛇,她甚至欢快地哼起小调:“我就溜之大吉,你又能奈我何——”

    却不想,当她推开烟雨楼后门,却从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处,传来一道熟悉而阴冷的声音,如同地狱幽冥般令人胆寒。

    “夜色深沉,你这是要去哪?”

    一股寒意自姜且的背脊升起,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厉烨半身隐于暗处,正面无表情地堵在她的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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