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个艳阳天,初秋的S市还没有降温,即使是早上都觉得闷热。

    苏遇饭团铺子前的客人开始慢慢变少。

    现在已经将近9点,临近附近写字楼里打工人们的打卡时间。

    她麻利地将客人们的饭团包好,今天一天的劳作就要接近尾声。

    苏遇在这个商业广场开了一家早餐店,专卖饭团,就做附近这一片写字楼的生意。多数客人都将她的饭团当早餐吃,也有的会将饭团留作午餐。反正公司里一般都配有微波炉。

    她每天早上3点钟起床,3点半到店铺开始配餐,六点钟店里开始陆陆续续有客人光顾。

    之后店里就维持着她刚刚好忙得过来的客流量,直到那些喜欢踩点打卡的牛马们出现,在临近九点钟的时候来拿前一天预定的饭团。

    眼看着剩下的米饭不多,再卖出几个,今天就能收摊了。

    那个眼熟的少年缓缓出现在苏遇的视线范围内。像半年前他第一次光顾的时候一样——

    远远地,由很长的一条线变成一个高个子的少年。

    “来啦,今天吃多少个?”苏遇熟稔地问到。

    “剩下的我都要了,要全家福,不忌口。”少年回答。店铺前只剩下少年一个客人了。

    全家福就是所以配菜都加的意思。这是少年一惯的点法。

    “好,稍等。”

    这个男孩就像是半年前某天突然解锁的NPC,最开始保持一个月来两三次的频率,来买饭团。直到近半个月以来,每天到这个时间点就会自动刷新出现,买走苏遇剩下的所有饭团。

    [他是不是有触发条件?]

    打断自己的胡思乱想,苏遇将饭团都包好,放进一个大袋子里面递给少年:“好吃再来啊~”

    他没有多说话,留下一团现金提着饭团走了。

    [应该是个帮家里人买早餐的小孩。现在的孩子营养真不错,这身高,得有185往上了吧。]苏遇脱下包饭团的一次性手套,数着男孩留下的纸币想到。

    男孩慢慢走远,但还是能让苏遇一眼就看见他。他的身形实在显眼,在忙忙碌碌的上班族大部队中明显比人群高一个头。

    有男孩包圆,苏遇今天也能提前收摊了。她将店铺前面的门帘放下,到后厨收拾卫生。

    没一会儿,店铺的后门开出一辆小电瓶。

    下班,回家。

    临近中秋节,回家的一路上苏遇都在想:要不要在中秋之前做一点月饼出来回馈老客户。

    她一边想着月饼的馅料,一边打开家门。

    她的家不大,是一间七十多平米的小复式,但一个人住绰绰有余。

    经过玄关之后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非常大的收纳箱,摆在餐桌上——那是苏遇养的金丝熊的豪宅。

    她搬进这间屋子之后,基本上没用过这张餐桌,吃饭都是在茶几上,一边看电视一边吃。后来养了一只鼠鼠当宠物,就直接将它的家安放到闲置的餐桌上。

    这样苏遇一回家就能看见它。

    只是,现在养了两年多的鼠鼠现在变成了掌心里的小罐罐。这个过与显眼的位置总是让她睹物思鼠。

    直接撤走,她又不愿意,就先这样放着吧。

    苏遇想了想,拿起手机出门。她决定去农贸市场物色一下做月饼的原材料。

    *

    黎等手里提着一兜子饭团回到了工地。

    往日,烟尘弥漫的工地已经安静很多天了。工友们都说包工头要跑路了,给不起工钱,他们两个多月直接白干。

    黎等是跟着同乡到大城市来打工的。也是头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他强压内心的不安,企图劝服自己:大城市是很讲规矩的地方,是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的。

    走过安静的工地,很快就来到他们的宿舍区——一片联排的板房。

    这边就热闹多了。打牌声、打麻将声、短视频外放的声音、工人们的吵嚷声混成一片。

    黎等拿着一兜子饭团回到宿舍,顺手将一个饭团放到了他对床的床头上。

    这个人就是他隔壁村的同乡,叫黎胜,真要算的话两人算是亲戚,祖上是一家的。

    黎等高中毕业之后,先是在镇子上找了半年的工作。干过很多种活儿,虽然工资都不高,但是够吃饭。后来过年的时候,经村子里的长辈介绍,认识了这个隔壁村的黎胜。

    黎胜在过年的牌桌上大吹特吹,说自己在大城市赚大钱了,吹嘘着自己在大城市打拼的经历。

    黎等对大城市是向往的。

    他上小学的时候,村里来过一个大城市的支教老师。这个老师在知道黎等是留守儿童之后,会时不时故意让黎等留堂,这样男孩就能名正言顺地蹭上学校给老师们准备的教师餐。

    其实那个时候的男孩早就学会喂饱自己了。他对吃的不挑,只要是熟了就行。

    他屋子后面那片地里种了一些洋芋和地瓜。饿了的话,刨几个出来,洋芋或者地瓜都可以,洗干净,放锅里煮。熟了之后,沾点盐或酱油,就算是一餐。

    但是,只要有那个穿白衬衫、扎着高马尾的支教老师在,黎等总是能在教师餐里吃到一些他没吃过的味道,来自于食材本身或是调味料。

    对于常年吃煮洋芋和地瓜的黎等来说,终究是丰富。

    黎胜嘻嘻哈哈地从另外的一个宿舍回来,顺脚踢了一下宿舍门口的垃圾桶。

    最近这段时间工地没有开工,闲着没事干的工人们开始在宿舍打牌,当然是玩带票子的。

    看来黎胜刚刚赢了不少。

    工地不开工,原本说好的包餐也停了。黎胜这段时间的午饭就是黎等给的饭团。

    他知道这小子是记着自己带他到大城市打工的恩呢。每天中午都能在自己的床位上看到新的免费饭团。

    黎胜嚼着饭团,表情不屑——连吃了那么多天,这饭团再好吃也吃腻了。他一转眼,就看到对面黎等的床头还放着一大兜子,一眼看过去还有5-6个的样子。

    “憨包儿,吃好多都吃不腻的吗?”黎胜嘟囔一声,“不知道又跑到哪里去了。”

    黎等不喜欢在宿舍久待。他本身的性子就比较闷。

    最开始的时候还抱着和工友们多接触的想法,尝试融入这个群体。后来发现除了工作时候,这些人不是在打牌就是在聊一些颜色话题,又或是说一些他听不懂的酸笑话。

    这些话题他都不想参与,男孩渐渐也就歇了这份心思了。

    吃过午饭的少年沿着路边的狗尾巴草,一路从工地往外走了好远。

    他很喜欢狗尾巴草,想看看这些草能长多远。黎等不怕走丢,因为他很会认路,基本上去过一次的地方就能记住路线。

    大概走了一两公里路的样子,黎等见到了一个大型农贸市场。

    这种市场对他来说很新奇,他之前在镇子上赶过早市,没去过其他城市,也只在S市才第一次见到这个时间点还在营业的市场。

    进到市场之后他慢慢地逛着,偶尔看见一些他并不熟悉的蔬菜瓜果就拿起来闻一下。

    这就少年是这段停工的时候,除了工地最常待的地方。

    城市里的钢筋水泥对他来说还是太多了,他只有闻到熟悉的山野、瓜果味道的时候才能有归属感一点。

    但他不知道的是,当他走出工地没多久,工地里面很久没有出现的、带着红色安全帽的人来了。

    工地上标着“财务室”的铁皮屋久违地敞开了门。工人们发现之后马上包围了那个红帽子。

    听说是专门来发工资的,这才暂时安抚了这些可怜的黄帽子工人们。

    他们被组织着在财务室外面排起了长队,挨个挨个地领工钱。

    黎等的室友用胳膊肘捅了捅排在他前面的黎胜,说:“你快打电话把你同乡叫回来啊!瘦高瘦高的那个,领钱了!”

    黎胜像是才反应过来,摸了摸鼻子,干笑一声,说到:“哦!我和他说了,他然我自己顺带帮他领,哈哈哈,省的他来排队了,你看这队伍好长,是说是吧,哈哈……”

    队伍缓慢移动,黎胜激动地转移话题:“动了!前面的人动了!我们快跟上!”

    *

    去菜市场逛了一圈,心情好点了的黎等慢慢地走回工地。

    他在市场上远远地见到苏遇了,他没敢上前。只是远远地看着苏遇买东西。

    他暗恋她。

    不,还不能称之为暗恋。

    他觉得自己这样的人,还不够资格用得上“恋”这个字。能用什么字眼来形容他的感情呢……男孩也不懂。

    他只敢去买她做的饭团,有空就去,专门挑她店里客人不多的时段去。男孩饭量大,一下子买很多,怕她累到,又怕会妨碍到她的其他顾客。

    也常常去市场,幸运的话能像今天这样偶遇她。远远地看上两眼。生怕引起她的注意。

    只是工地好像安静得更厉害了。一路上回宿舍都没见到人。

    直到黎等回到自己的寝室,见到同寝领了工资还没有走的工友老张,他才知道下午的时候包工头来过,还结了他们两个月的工钱。

    黎胜!这个他那么信任的同乡!拿着自己这两个月的工钱跑了!

    少年遇见心上人的那点喜悦,被卷土从来的彷徨不安冲散。

    伴随着按键手机里“你所拔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通……”的声音,男孩僵硬地走到自己的床位旁边,坐下。

    一时间他不知道自己该干点什么,想找点事情做,掩饰自己突然反扑的情绪。

    男孩的余光看到了那袋子饭团。赶忙从里头拿出了一个,拆开包装。

    他的动作很急,但真正将饭团递到嘴边,又慢下来,小口小口地往嘴里塞。

    他吃东西的动静很小,但是往日充斥着打牌声的宿舍区彻底寂静,再小的动静都让黎等觉得自己在这个空间里面特别突兀。

    他没心思管老张这个时候在干嘛,也顾不得什么“男儿有泪不轻弹”,慢慢红了眼眶。

    冷掉的饭团,米是硬的。

    往日,他也是这样把饭团作为自己的晚餐。但今天的冷饭团,竟让他格外难以下咽。

    男孩这一口还没吞下去就紧接着塞下一口,直到将自己的嘴里塞得满满当当。

    眼泪在眼眶里漫起来,遮盖少年的视线,迅速在眼眶处汇聚成大滴大滴的泪珠,夺眶而出。

    第一滴眼泪顺着男孩的下睫毛划过脸颊,随后是第二滴,第三滴……

    连成串的泪珠在他脸颊上留下水痕,男孩再也忍不住弯下一直挺着的脊梁,低头企图用袖子擦掉自己的眼泪。

    可惜短袖的袖子长度有限,只能勉强擦去一侧的泪水。另一侧的眼泪从倾斜的眼角流出,顺着鼻梁一路汇聚到少年的鼻尖,滴到了少年手上的饭团上。

    也许是成长时期从没有因哭闹得到过偏爱的缘故,男孩的哭泣静默无声。只有在吞咽的时候偶尔泄出一丝细微的呜咽声,连吸鼻子的动静都很轻。

    黎等就这样一边吃一边流眼泪,不知不觉地将饭团都吃完了。

    他咽下最后一口饭团,突然意识到——难过时候吃的东西是没有味道的。都还没有来得及仔细品尝今天晚饭的味道,就被自己吃完了。

    眼泪决堤,泪珠越发汹涌地划过他微凹的脸颊。

    少年就这样独自坐在空荡荡的宿舍里,默默地掉着眼泪。室友早就不知所踪了。

    可怜、无助,但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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