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遇坐在父亲的对面,看着茶桌上水壶的壶嘴不断往外冒着沸水,终究是她先看不下去,放下手里的冰淇淋,起身将水壶拿起来,说:“父亲想喝什么茶,我给你泡。”

    苏父终于喜笑颜开,把准备好的茶叶递给苏遇:“还是女儿贴心啊。”说话间,还装模作样地抹了两把虚空眼泪。

    苏遇没有打断苏父的表演,配合地出演一个贴心的湿棉袄。她一番行云流水的动作,将一壶泡好的铁观音放到苏父手边,说:“父亲,请品尝。”

    时隔多日,终于在庄园里重新尝到被尊重的滋味,苏父顿时精神了起来。一口浓茶入喉,满腹惆怅像是找了突破口,他开始向面前这个一半流淌着自己血脉的人诉苦——即使诉苦的对象正是自己孩子的母亲,他也照说不误:“遇遇啊,你说,你母亲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就算是我之前做错了事情,她也不能用这种方式惩罚我吧。”

    “你说的是任鑫的事情吗?”

    “哼,除了他还能有谁?大过年的,竟然把男朋友带回来,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人?真是太过分了!”苏父越说越激动,手上的茶杯一下子砸在桌面上,漾出一片茶汤。

    苏遇低下眼眸,掩去当中的嘲讽,看着他这幅一退再退的窝囊样,她不禁为同为女性身份的母亲感到畅快。一大口冰淇淋放进嘴里,冰冻的感觉瞬间直冲头顶,她总算是压下幸灾乐祸的表情。

    苏遇抬头的时候,苏父在给自己倒茶,怒气上头的他没注意对准茶杯,一时间将茶水到出去不少。滚烫的茶汤直接顺着桌面特制的缝隙流到下方的废茶桶里。他侧着头看着渐满的茶杯,花白的鬓角对着苏遇——父亲已经年过半百了。

    突然被视线捕捉的苍老,给这个曾经拈花惹草的浪子暂时披上可怜的外衣,苏遇不由得怜悯这个时刻的父亲。

    只是下一秒,他抬起头来,眼里的神色和曾经的封盈月重合——他们都曾用这样的眼神看向她,看向这个在不可外扬的家丑当中,原本可以一无所知、置身事外的小辈。

    只是两人都毫不犹豫地将她拉入这一场不以公序良俗为参考答案的站队。过去是封盈月,现在是他。

    苏遇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将嘴里温热的冰淇淋咽下,说:“任鑫能进到庄园里来过年,没有你的同意,我绝不相信。无论当时你和母亲交换了什么,现在又来我这里说,想让我站在你这边,去指责母亲。父亲,你是高估了自己的告状能力,还是低估了自己女儿的智商?”

    听到这话,苏父一愣,手里的茶水沿着倾斜的角度直直地往下流淌,溅起一些小水珠,将苏父身前的衬衫浸出一道细密的水痕,在心口的位置,像是道深色的划痕。

    “你……你……”苏父下意识想要反驳,声带却像是被什么扯住了,说不出话来。两天前和封盈月商谈的场面,历历在目。最后靠妥协得来的些许经济利益和苦苦哀求讨回来的表面尊严,狠狠地坠在喉咙里,堵住这个中年男人的所有声音。

    封盈月这些无状的施舍似乎还挤压到他的气管,喉结之下的的骨肉胀得生疼,几近窒息的呼吸管道开始抽搐,衬衫领口处堆积着无数颈纹的松弛皮肤一下一下地往里凹陷。

    面前的女儿,前一秒还在乖巧地端茶递水,下一秒却和她的母亲一般,将他的光亮的父权华服撕开,把他的不堪和狼狈暴露在灯光下。

    苏遇吃着冰淇淋,笑盈盈的,看着苏父长时间盯着自己,她眉眼一弯,说:“父亲也想吃冰淇淋吗?我让管家送来。”语毕,就要拿起茶桌上的内线电话,按下一号快捷键。

    他连忙按下听筒:“不用,我不吃。”

    苏遇再次强压嘴角,吃了一大口冰淇淋。

    “我的乖女儿,你这次一定要站在我这边,虽然我之前的确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但是这次你母亲实在是太过分了,哪有大过年的带着男友回来吃饭的道理?”

    “忠伯跟了她那么多年,看在他知根知底、这么多年对我们老苏家贡献颇丰的份上,我忍了,现在这个什么任鑫又是怎么回事?”

    苏父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堪启齿的事,脑袋凑近苏遇,压着声音说:“这个任鑫,只比你大两岁!你母亲真是不知羞!谈个年龄那么小的男朋友,还敢往家里带,还毫不遮掩!实在是……枉顾人伦!”苏父气急败坏,甚至开始口不择言。

    “要说这凌忠也是能忍,这都能继续和封盈月恩恩爱爱,连任鑫的客房都是他亲自收拾的。做备胎做到这个份上,我都佩服他。”苏父说起管家,似乎又找回了一点优越感,面上又洋洋得意起来,还心情愉悦地给自己又倒了一杯茶。

    听到这里,苏遇只觉得和苏父的这一场对话实在是没有营养。以前上大学的时候他们还偶尔会有关于学业、事业的对谈,甚至会聊到和苏遇本科专业相关的计算机行业的近期风向。

    似乎,从封盈月彻底挣脱婚姻桎梏的那一天开始,苏父就代替妻子,背上疑神疑鬼、拈酸吃醋、阴晴不定、见识浅薄的枷锁,成为那个被困在婚姻里的怨夫、泼夫、妒夫。

    苏遇不由得皱眉,手里的金属勺子一下一下地刮着碗底融化的冰淇淋,在空旷的茶室里发出刺耳的叮当声。

    苏父看见苏遇皱眉了,以为她是认同自己的看法,对封盈月也产生了负面的情绪,他满意了,他挥挥手:“行了,知道你忙,去吧,我这老头子就不占用你的时间了。”

    苏遇仰头将冰淇淋喝完,去餐厅放餐具的时候,远远地看见封盈月被忠伯和任鑫一左一右地包围,在看春晚。大红色的节目背景打在他们三个人的脸上,非常和谐。

    她似乎不需要特意找什么理由,就能直接悄无声息地离开这里。

    苏遇到地下车库随意挑选一辆车开出庄园,也不在意自己的动静引起他们的注意。她就这样一路开往黎等在的酒店,甚至没有主意仪表盘上的指针已经逼近路牌上的最高时速。

    街道上的路灯、树桠都挂上了红灯笼,在马路上晕出一个又一个红色的光圈,引领着她往黎等的方向一路疾驰。

    酒店楼下,专门泊车的服务员还在尽职尽责地工作,任何节日都不可能让这样一座不夜城完全停摆。

    房间里灯火通明,是她之前嘱咐过男孩的——过年守岁,屋子里的灯光要亮一个长夜。其实她也怕男孩自己过除夕会寂寞。她开门的时候,男孩正捧着手机等她拨来的视频通话。

    男孩被门口的声音惊动,抬头警觉地看向女人,然后又惊又疑地靠近,确定是心上人,他迈开长腿,奔向她。

    “姐姐!”

    苏遇被他结结实实地搂着,还被抱着飞了一圈,男孩兴奋地喘着粗气:“姐姐,你来陪我,我好高兴!”

    黎等没有问原因,他知道问了苏遇也不一定会告诉他,他只需要知道苏遇此刻在自己身边,就足够了。

    苏遇这次定的是地标建筑上的空中酒店,直面城市中最大的江面,每年春节的零点,江上都会有一场绚烂的烟花秀。

    电视里的春节联欢晚会播放到最有名气的小品大师的语言类节目,苏遇黎等窝在沙发上,裹着棉被,乐呵呵地笑着。

    没一会儿,就到主持人们致词恭贺新春的环节,苏遇说:“一会儿就要倒计时了,你有什么新年愿望吗?”

    “能说出来吗?会不会像生日愿望那样,说出来就不灵了?”

    “那你不要告诉我,一会儿倒计时数完的时候就许愿!”

    黎等兴奋地点点头,眼睛亮晶晶的,电视的彩光映在他黑白分明的眼睛里,不断闪烁,熠熠生辉。

    随着电视里的主持人们异口同声的喊出那句“新年好!”,男孩闭上眼睛,虔诚地许下人生第19个年头的美好期盼。

    【希望来年,苏遇所愿皆成,步步坦途。】

    窗外的烟花准时炸开,同时扑面而来的,还有苏遇独有的馨香。

    唇上柔软的触感让黎等惊讶睁眼,确定是苏遇,他情不自禁加深这个吻。男孩的眼睛重新闭上,任由烟花在窗外肆意盛放,都不及和女人双唇相贴的这一刻绚烂。

    五光十色的烟花隔着眼皮在黎等的脑海里绽放,不知是烟花足够璀璨,还是苯基乙胺的势头足够猛烈,炫彩的电光席卷他整个意识。

    苏遇一边揉着他的脑袋,另一只手慢慢将两人的距离拉开,这才救下气喘吁吁的男孩——不然他又要被自己的不知足冲昏头脑,直至窒息头晕。

    “姐姐……呼……你,呼……,你没有许愿。”男孩喘息着说。

    苏遇笑了,俯身上前,亲了亲他的嘴角,双手抵住顺势贴上来的男孩:“被你发现了,真是越来越聪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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