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呼喊,商望舒走出房门。

    汤盅碎了一地,微微泛黄的醒酒汤洒在地上,与土地融为一体,只剩下深色水渍。

    王微度被下人搀扶着坐在墙角,他面色苍白,眼神却空洞呆滞的放空着。

    下人拿着手帕,轻轻按在他的额头,焦急大喊人来,他却恍若不知,痴坐原地。

    趁着下人张望呼喊的疏忽,一抹鲜血越过手帕,蜿蜒而下,顺着额头,淌到眼尾,又顺着眼尾沟蔓延到脸颊,悄无声息的滴落到地上,在脸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疤,被主人用手一抹,血染红了半边脸。

    红白交应,甚是摄人。

    下人看见商望舒露出欣喜,下一秒又被着急惧怕取代,

    他忙解释道“殿下,侧夫撞墙欲自戕,被奴才阻拦下来了。”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讨好,端正的跪在地上,掩去对救下侧夫这份功劳势在必得的神色。

    听到下人的话,王微度的魂像是被扯住的的风筝,被拽回来了。

    他眼眶湿润,泪在眼里打转,咬住下唇,竟又想挣脱下人的束缚冲向墙面,再一次了结自己的性命。

    好在被下人摁住肩膀,这才平安无事。

    “你这是做什么?”

    商望舒语气不耐,她自认活得堂堂正正问心无愧,却一而再再而三遭所爱之人背板,这也便罢,这个新娶回来的侧夫看似温柔懦弱,却也不是省油的灯,仿佛是拿捏的她心软,用她的善良逼她妥协。

    眼泪串成珠子,一串串滴落,王微度的声音颤抖着,

    “殿下,微度自知给殿下添了许多麻烦,今日这一切皆是微度这个因而结出的苦果,是微度不好,令殿下和王夫为难,微度愿意接受一切惩罚,只是好男不侍二妻,微度这便以死谢罪,只愿还殿下一个清净。”

    他的胸口剧烈起伏,手止不住的抽搐,大口呼吸却像是喘不上来气一般。

    他这是呼吸性碱中毒了。

    “你冷静一下,慢慢平复呼吸,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说。”商望舒上前,蹲在地上劝说。

    王微度为了掩饰失态,低下头,可更加剧烈抖动的双手和急促的呼吸却掩盖不了心绪的激动。

    很显然,商望舒的劝说没有生效。

    “你们都下去!”她斥退下人,为王微度腾出一片空地,让新鲜空气得以进来,接着轻拍他的背帮他顺气。

    “你先别着急,跟着我的口令呼吸好吗?”

    在商望舒的引导下,这才慢慢恢复了正常呼吸。

    “殿下,”王微度的泪夺眶而出,眼见着又要情绪失控时,却因为额头上的伤势晕了过去。

    ……

    “他又来了?”

    书房成了商望舒的卧房,此刻她正在里面练字。

    “是的,殿下,要见侧夫吗?”

    醒来后,王微度便马不停蹄的往书房赶。可是虽然来了书房,却从不提出要见商望舒,只是静静的站在书房外,这一站便是好几日。

    “最近府里汤药味甚是浓郁啊,侧夫的额头仍在用药?”

    “回殿下,侧夫的额头已经不用用药了,这药是熬给王夫的。王夫胃疾又泛了,听闻日日用不下饭。”

    商望舒停笔,心中泛起一丝波澜,担忧浮上心头,又被自己狠狠压下。

    她不满的望了一眼写墨,“你和我说这些作甚。”

    又想继续练字,却心浮气躁,写出来的字怎么看怎么不满意,思来想去,看来看去,将纸张揉作一团。

    推门而出。

    秋风寒冷,室内温暖如春,一时间适应不了,商望舒激灵一下打了个喷嚏,瞬间清醒过来。欲关门进房,继续练字。

    却注意到了王微度。

    一身青衣,站在泛黄枯叶的树下,脸颊泛红,嘴唇发白,额头上还缠绕着白巾,见到商望舒打开房门,眼睛亮了一下,露出欣喜的神色。

    “殿下。”他咬了咬嘴唇,试图让唇色看起来更红润健康些。

    商望舒不好再关门,“你回去吧,这里太冷了。”

    “我不冷,殿下,能见到殿下,微度这一趟就没白来。”他嘴角上扬,眼神中尽是满足。

    摸了摸鼻子,商望舒不知为何不敢看他的眼睛,移开视线,虚看向他身后,“你的额头怎么样了,快好了吗?”

    “回殿下快好全了,多谢殿下的救命之恩,微度已经知道错了,不该儿戏生命。只是殿下,微度能不离开您吗?微度不求太多,只是像这样偶尔能见殿下一面即可。”

    似乎是怕商望舒误会了,他又急急补充,“要是殿下哪天厌烦了,微度便不再出现在殿下面前。”

    “你,”商望舒刚要说话,又被他打断,“当然了,殿下,微度不会再轻生了,微度的性命是殿下给的,微度会好好珍惜的。”

    “那好吧。”他一退再退,商望舒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只好答应下来。

    枯黄的树叶时不时从树上飘落下来,有一片停在商望舒的头上。

    “殿下,您头上有一片落叶。”

    商望舒摸索,却找不到。被王微度轻轻摘下,冰冷的手无意间擦过温热的脸颊,商望舒无意识的蹙了一下眉头。

    她将王微度赶回去,“你的手好冰,快回去吧。”

    这次他没有拒绝,顺着商望舒的话回了侧院。

    ……

    日子悄无声息的流淌,又过了几日,到了启程平县的日子。

    天还未亮,便早早收拾好行李,来到马车旁。

    “准备启程吧。”商望舒吩咐道。

    “殿下,殿下。”

    远处传来一道呼喊声,回头一看是王微度。

    气喘虚虚的站定,“殿下此番前去,务必注意安全。”

    他从口袋中掏出一个金丝绣纹的红袋子,递给商望舒,“这是微度为殿下求的平安符,殿下若是不嫌弃,可否手下。”

    期待的眼神让商望舒有些动容,可她还是拒绝了。

    王微度的眼神暗了下来,却又很快调整过来,笑着收回红袋子,“没事,殿下收不收都是一样的,微度已经求过了,殿下这次一定会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的。”

    “谢谢你。”商望舒朝着王微度点点头,上了马车。

    马儿开始走动,车外的王微度还在大声道别,拉开车帘,刚想回应,却发现角落里还有一人。

    是钟亦箜,站在角落里,一个人,打着灯笼,孤零零的站着。

    他看起来消瘦许多,身子不知为何有些佝偻,他可是最爱面子的一个人,最在意自己的仪态了。

    写墨说得话又浮现在脑海里,商望舒不禁有点担心,害怕他的胃疾愈加严重,下意识就要出声叫停马车。

    唤了一声,在外驾车的马夫和写墨没有回应,像是逆行风大,掩盖了她的声音。

    又唤了一声,写墨这才道歉回应,可离府已经有一段距离,商望舒也歇了停车的想法。

    随着摇摇晃晃的马车,起了个大早的商望舒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被写墨唤醒时已经到了平县。

    虽然天不亮就出发,到平县时也还早,可商望舒还是最晚到的。

    “殿下。”见商望舒进门,讨论戛然而至,众人纷纷行礼。

    “殿下,可否先行出发,微臣一边走一边同殿下说?”

    商望舒同意了柳源的提议,她这才知道被山火烧了的不是平县,而是平县下属的一个村子,这个村子就在东郊山山脚下,名为东郊村。

    马车又摇摇晃晃好久,直到太阳到天空的正上方,一行人才到了东郊村。

    还没进村,烧焦味便扑鼻而来。

    眼中所及之处,乌黑一片。

    丰收的秋季,本该硕果累累的农田一片荒芜。这里没有丰收的喜悦,只有黑色与白色。

    黑色的是东郊山,是农田,是寂静的山林。

    白的是灯笼,是衣服,房子里时不时传来几声哭喊声。

    走进村里,心情难免低落,连同着步伐都变得缓慢而又沉重起来。

    一个男子远远跑来,扑着跪倒在众人面前,他身着斩衰,披麻戴孝。

    商望舒被这突如其来的人惊得后退了一步,身子晃了一下,却被一只温暖的手稳稳的扶住,站稳了身子。

    这个男子跪趴在地上,几个响头后哀求道“各位大人行行好吧,救救我的孩子,求求各位大人了。”

    商望舒这才注意到,眼前的男子约莫四十岁上下,据他所说他的妻主便是因山火离世的其中一人,而他的孩子也因这次火灾受伤严重,却无钱医治,只好出此下策。

    “朝廷的拨款没有派发吗?”白榆提出异议。

    听到这话,正准备掏钱的手停住了,商望舒望向柳源。

    “这,这。”柳源擦着不存在的汗,支支吾吾,却说不出一句整话。

    “爹,爹,不好了,姐姐一直喊疼。”一个小女孩从刚刚男人来的方向跑来,焦急的呼喊道。

    听闻此言,男人泪水横流,“求求各位大人救救我家孩子吧!”

    商望舒见事态紧急,赶紧让写墨将银子拿来。

    刚拿到钱袋,还没把钱给这男子,不知从哪里窜出来一个小不点,活像一个小龙卷风,商望舒还没反应过来,手中的钱袋便不翼而飞了。

    “欸!我的钱!”

    一道身影如箭一般发射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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