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当空,银辉洒落,为眼前的一切事物笼上轻柔的薄纱。

    郁熹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盯着圆月似是在发呆,心里却没由来地感到紧张。

    明明面对斐青珵,她早就不会产生这种情绪,可如今一旦意识到他是个大活人,心尖总会一点一点收紧。

    似乎有什么坚定的认知,悄无声息地发生改变。

    自打她接受邀请,两人就没再见过面,也好让她有时间适应他的新身份。

    但斐青珵总会让纸人送来一些她没见过的新鲜玩意儿,有时候是法器,有时候是吃食,连她想要的花种,都配好挖土工具。

    不得不说,在某些方面,斐青珵确实挺贴心的。

    郁熹左手捏着衣袖,两眼逐渐失焦,不知道是今天第几次发呆。

    一个人的时候,脑子里总会莫名其妙浮现出,斐青珵前日的模样。

    原以为他已经够好看,没想到回归本体后,出尘的气质越发掩藏不住,单是站在那里,就如同一副画卷。

    就像天上的这轮明月,让人只能抬头仰望,触手不可得。

    郁熹突然发现,比起斐青珵是活人这件事,她想得更多的,是如今两人身份有别,还能像之前那般相处吗?

    “郁姑娘,久等了。”

    温润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说不清是被吓一跳,还是因为其他什么,郁熹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开始加速。

    “没,没事,我也刚到。”

    不敢和他对上视线,郁熹手忙脚乱地指了指对面的石凳:“坐吧。”

    直到此刻,她才发现这里视野开阔,月光又足够明亮,心里不由懊恼。

    不会被他发现自己表情局促,动作不太自然吧?

    好在斐青珵并未说什么,只是将食盒里的东西一碟一碟取出,柔声介绍每一样吃食的材料和味道。

    在他如水一般缓慢流淌的声音里,郁熹兀地发出一声笑。

    斐青珵停下,视线转向她脸上,无声询问。

    “没事,”郁熹脸上笑意未减,整个人放松不少:“只是想到堂堂时雨仙君,居然这么认真地介绍吃食,更像是亲手做饭,等着客人点评的厨子。”

    被她眼底明亮的笑意一晃,斐青珵默默放下最后一碟吃食,垂眸浅笑:“的确是我亲手所做,郁姑娘不妨点评一番。”

    原本只是想开个玩笑,没想到竟是真的,郁熹面露惊讶:“你还会做饭?”

    斐青珵抬头,眼底难得有一分羞赧:“第一次尝试,不知味道如何。”

    好不容易放松下来,郁熹又被这一出搞得有些脸热,忙不迭看向桌面,高声夸赞:“第一次就这么棒,看着色香味俱全,哇,还都是我爱吃的,你太厉害了!”

    唇角笑意加深,斐青珵眼里一片柔色:“郁姑娘喜欢便好。”

    今夜之前,郁熹以为两人独处会变尴尬,但月色当空,凉风习习,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时不时发出一两声笑,远比她想的惬意。

    斐青珵似乎还是她认识的那个斐青珵,并没有因为时雨仙君这层身份,拉远二人的距离。

    见她吃得尽头,举筷的速度逐渐慢了下来,斐青珵适时提议:“可要放花灯?”

    放下筷子,郁熹眼睛一亮:“这里有花灯?”

    斐青珵笑了笑:“自然。”

    两人起身走到附近的池塘,斐青珵每次手心翻转,就会凭空生出一盏花灯。

    见池塘边的花灯越来越多,郁熹逐渐陷入沉默。

    不是,这些花灯怎么看着如此眼熟?

    “这是我在李府扎的那些?”见斐青珵停下动作,郁熹拿起一盏,忍不住问道。

    “正是,我全都修补过了。”斐青珵的视线落到她把玩花灯的手上。

    “没想到你还留着这些。”郁熹有些惊喜,当时她扎这些花灯就是想回报一二,也算是逗他开心。

    不曾想被他留了下来,还保存得这般好。

    将一盏花灯点燃放入池塘,斐青珵状似无意:“先前郁姑娘说,放花灯可以许愿,可还记得当时许的什么愿?”

    郁熹仔细思考一分钟,摸了摸下巴:“具体的我还真忘了,估计也是希望有钱、平安、健康一类的吧。”

    看着斐青珵安静点灯的动作,她随口反问:“那你的愿望是什么,还记得吗?”

    虽然问出了口,但郁熹并不觉得斐青珵会相信此事,当真许下愿望。

    手上的动作一顿,斐青珵若无其事地将手里的花灯放入水里,目送着它游出一截,才转过头看向郁熹。

    “还记得。”

    没想到他真的许了愿,郁熹被勾起好奇心,注视着他的眼睛:“那你许的什么?”

    四目相对,斐青珵一字一句,坦然自若:“希望能与郁姑娘相伴更久。”

    “希望能更了解郁姑娘。”

    只是尾音微微颤抖,泄露出他内心的不平静。

    每一个字像是烙印般落在郁熹心底,这种烫意从心口烧到脖子,再到脸、耳朵。

    鸟声轻啼,月色如织,花灯静静摇曳在池塘中,在斐青珵的眼中映出星星点点的亮光。

    郁熹知道此刻该移开目光,该打哈哈将此事轻轻揭过,也好掩藏住如鼓点一般轰隆作响的心跳。

    可是斐青珵的眼睛像是有吸力,让她不仅无法挪开半分,还看得更加仔细,注意到瞳孔细微的收缩,和她的倒影。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为什么?”

    为什么会想要同她在一起,为什么想要了解她?

    为什么他的心愿,都与她相关?

    热意像是会传染,斐青珵的耳朵尖飘上一层绯红,却同样不闪不避,直至看向郁熹眼底,语气郑重地像是镌刻下誓言。

    “因为我心悦于你。”

    他入道早,尚未接触过人间情爱,便学会克己守礼,修心养性。

    他不知什么是倾心,却不知从何时开始,视线总是放在一个人身上。

    会好奇她的一举一动,会为她同旁人亲近拈酸吃醋,会在她看向自己时心尖发烫。

    什么时候意识到这是恋慕呢?

    或许是魂境里一闪而过的画面,或许是宛嫣直言询问她是否心悦于他时心里升出的期待,或许是斐行涯所言的触动。

    等他明白过来,才知晓自己早已深陷情网,挣脱不得。

    脑中像火山喷发一般骤然炸开,郁熹只觉连血管都在发出嗡鸣,思绪被清空得一干二净,只剩下这句话不断回响。

    小时候她看了不少言情漫画,却始终没有过脸红心跳的感觉,只会莫名其妙。

    直到此刻,第一次拥有被表白的体验,她才猛然对那些女主肃然起敬。

    这种情况下她们居然还能作出反应!

    她该说什么?该做什么样的表情?该看向哪里?

    心中乱成一团麻,郁熹觉得自己再不开口说点什么,就会在这刻达成永久社死成就,是日后每次想起都会脚趾扣地的程度。

    脑子像被灌了一斤白酒般晕晕乎乎,嘴又在不断催促她作出反应。

    连日的思绪一个接一个炸出来,情急之下,郁熹脱口而出:“对不起你是活人,我们不能在一起!”

    ——

    四个月后,某处小镇上,一间宅邸前看着人数不多,却有几位小修士不断穿梭其中,看着像是极为忙碌。

    “来,想要了却心愿的排这边,想要挑战的往这边走。”

    “大家不要挤,拿好号码牌,都能排到的!”

    若是有人路过,定会觉得此处阴风袭人,若再恰巧拥有阴阳眼,怕是会被密密麻麻成千上万的鬼群吓死。

    郁熹承了鬼王的名号,为着各种目的来找她的人或鬼只多不少,又因她体质特殊,和仙修达成祛除鬼气的约定,连着奔波好一段时间。

    后边她累得实在受不了,干脆在一处偏僻的城镇摆摊等人,反正她们也会主动找上门,这才有了眼前这一幕。

    修士负责维护秩序,给慕名而来的鬼或鬼修发号码牌,好送她们往生,或者直接打服。

    房内,郁熹刚睁开眼,晓晴在旁边一板一眼汇报:“今日有两百三十一只鬼魂要送去往生,十五个鬼修需要对战。”

    默默将头埋进被子里,郁熹发出抗拒的声音:“今天是除夕,就不能休息一日吗?”

    “晚上可以休息,白日还需干活。”晓晴毫不留情地驳回。

    将被子拉下露出一双眼睛,郁熹试探道:“当初留下术法的是斐青珵,你要报恩了结因果,也该找他是不是?”

    谁能想到,因为当初在院前留下的术法,被路过的仙修察觉,恰巧发现晓晴有仙根,便将人领了回去。

    如今晓晴也是修士,两个月前找到她们说要了却因果,这一跟就到了现在。

    “斐前辈说帮你就是帮他,”晓晴板着张小脸,精准拿捏住郁熹的命门:“况且你不是答应了新皇,说会给她一个清明的凡间。”

    想到穆云黎已经开始实行新政,凡间百姓眼看着有了希望,驱除鬼气带来的影响刻不容缓,郁熹认命般地从床上爬起来。

    谁让穆云黎是一个这么卷的皇帝!

    “郁姑娘?”

    斐青珵的声音从外边传来,郁熹被吓得一激灵,连忙道:“我已经起了!你先去用饭吧。”

    等脚步声消失在门口,郁熹才松了口气,转身对上晓晴探究的视线。

    “我怎么感觉你与仙君之间,和以前不同?”

    心里一慌,郁熹胡乱揉了两把晓晴的脑袋:“你个小孩子懂什么,走了,干活去!”

    谁知道一出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袭红衣的女子抬头仰天,伸手接住空中飘扬的雪花。

    在她转过头之前,郁熹麻木又熟练地捂住晓晴的耳朵,果不其然听到她前言不搭后语。

    “今日的雪好凉,你怎么还不答应斐公子?”

    半月前,宛嫣找上门,郁熹本以为她是来报仇的,却没想她以这里人多好挑夫婿为由,自来熟地住下。

    光是这样也就算了,不知她从哪知道的,每天变着法问她怎么还不答应斐青珵。

    郁熹本想直接忽视,楚经棠又钻了出来,脸上还沾着白灰。

    “她不答应也正常,现在的斐青珵磨磨唧唧,一点也不像之前那般果决有气概。”

    宛嫣唇角上扬:“小丫头你不懂,这样的男人才会疼人。”

    眼见两人要讨论怎样的斐青珵更好,郁熹拉着晓晴就往外跑:“你们慢慢聊,我们先走了。”

    看着她的背影,楚经棠高声喊道:“晚上试试凡间的包饺子,你早点回来!”

    一天过去,郁熹疲惫不堪地回到院中,下一秒又被里边的氛围触动。

    红色的灯笼烛火摇曳,空气里满是饺子馅和水汽混合的味道,吵吵闹闹的声音钻入耳中。

    “郁熹,怎么才回来!快过来包饺子!”楚经棠发现她的身影,毫不客气地吩咐。

    “来了来了。”郁熹嘴角不自觉地带着笑,在看向桌上乱七八糟的饺子后,又多了几分无奈。

    看来这顿饭还早着呢。

    好不容易在子时前吃上,楚经棠喝得双眼发麻,对着空气敬酒:“我一定会打败斐青珵,成为最厉害的仙修!”

    赢得了不少或站或躺的修士一片喝彩。

    宛嫣也像是喝多了,双颊酡红,眼里染上一层媚意,嘴里漫出酒气:“来年我定要多物色几个夫君。”

    偷偷关注着她的人,不管喝多喝少,皆不由自主红了脸。

    晓晴因为年纪小不准喝酒,同其他小修士一起四处照顾喝多的人,忙得脚不沾地。

    看着眼前一片热闹,郁熹摇晃着身子悄悄走出小院,依靠在墙边仰头看天。

    如今,她身边有了很多人,家里人也可以放心了吧。

    在这个世界,她过得很好,很开心。

    头上突然传来一点温热,郁熹迟钝转身,看到刚为她抚去发间落雪的斐青珵,正缓缓收回手。

    看到是他,郁熹脸上的笑意更深:“斐青珵,我很高兴。”

    温柔地直视着那双灿如星辰的眸子,斐青珵也浅笑回应:“嗯,我也很高兴,酒喝多了可头疼?”

    反应像是慢了好几拍,郁熹脑子里满是他笑起来真好看的念头,才后知后觉听到他的问题。

    摇了摇头,郁熹刚想说不痛,却突然失去平衡,眼看着要往一边倒下,胳膊突然被人轻巧地抓住。

    “别乱动,我给你揉一揉头。”斐青珵的语气带着一丝无奈,更多的却是纵容。

    太阳穴传来一点凉意,郁熹清醒了两分,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逃避了很久的问题突然豁然开朗。

    她喜欢斐青珵吗?

    自穿越过来,她一直很忙,忙着扎纸人赚吃食,忙着对付鬼修努力活着,忙着修炼鬼道救世,几乎没有时间去想太多。

    直到此刻蓦然回首,发现记忆里出现最多的,是斐青珵一直陪伴在侧的身影。

    她想,其实她早就动了心,却出于陌生和恐惧,把这种感情冠以依赖、信任、挚友的名头。

    郁熹突然伸出手,澄澈的双眼满是笑意:“斐青珵,你可以和我一起收服鬼修,渡化亡魂,解决鬼气,还世间一片清朗吗?”

    读懂她话里的意思,斐青珵的手一顿,定眼看向她。

    脸色绯红,发丝凌乱,眼睛却一如既往地明亮。

    明明习惯于待在划定的安全范围,却总会一次又一次,为了他人踏入危险。

    她眼里有山河,心中有丘壑,会诚挚地面对一切问题。

    这就是他喜欢的人,永远出乎意料,比他想的还要好的人。

    半息之后,斐青珵掌心向下,回握住她的手,眉眼带笑。

    像之前每一次,他无法拒绝她的请求。

    “好,我同你一起。”

    “烟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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