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常明今天出完任务回来的时候遇到王函,对方只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两人没打招呼也没停留,脚步交错而过。

    往前走了很久,直到脚步快要转弯消失在拐角的那一刻,他突然回头看去。

    ——王函正站在远处面向他,静静地凝视,没有一丝表情和姿势,他像一根木桩。

    带着窥探的木桩。

    季常明假装无意地四处看了看,仿佛在找谁但是没找到,接着回头按原路走进宿舍。他没有和王函对视。

    季常明是一个很阳光的小伙子,说话做事都给人轻松又靠谱的感觉,组织里的人都很愿意和他搭伙。

    直到他加入激进派。

    激进派在众人看来意味着不安定、叛逆、无序……甚至还带了一丝反派色彩。

    他觉得这是吴一心作为领导的决策失误,她经常不够冷静,导致整个激进派在组织内太过显眼。甚至很多时候只要出了事别人第一反应会觉得是激进派找的茬!天理何在!

    他们激进派超正经的好吗!大家只是理念不同而已。

    ——当然这都是他一开始的想法。

    今年,或者具体点说这个月,味道变了。

    他在无畏不是什么高层人物,在激进派中也只是一个普通成员,他有时候觉得自己就是个打工的,哪里需要往哪赶,甚至他这个月才正式接触到周不烦当年卜算出某些核心信息——比如大衍,比如救世主。

    像他这种人有不少,因为无畏上层根本就没有大肆宣扬过这件事——天天宣传末日来临跟邪.教有什么区别?当然也没有藏着掖着,有心的话也是可以打听得到的。但不是每个人都有那种闲心,去关心已逝的上任掌门留下的信息包含了几层含义。尤其是他们这种新入门的。

    所以他对于这一切也只能归于某种感官——味道变了。

    尤其是当吴一心发出指令,要求抹杀那名叫“季卷”的女性。

    那时候其实有一部分人知道季卷的身份了,他们对此提出了质疑。

    但是吴一心只说:“不愿意的现在立刻退出激进派,去给济世派擦屁股去。”

    此话一出,至少有一半的人当即退出激进派。他们甚至是立刻作鸟兽散,口中大呼“荒唐”之类的。

    当然吴一心也在他们背后拔出长枪,杀气腾腾地警告所有人:“这件事敢泄露半个字,我会让你们死无全尸。”

    ——她当然有那个实力,她是所有A级中最强的那个,一个打三个季常明这样的普通A级不在话下,也许是性格和智力的缘故,导致她在战力上达不到S级的高度。季常明如是评价道。

    留下的人只剩十人,其中几乎都是吴一心的心腹,他们很可能知道吴一心这种决策的原因,他们都保持了缄默与某种巨大的决心。

    ——一定有什么事,是他不知道的。

    也许是怀着某种无所谓的好奇心,季常明留下了。

    因为人生就是很无聊啊,活着也就只是不停呼吸而已。

    自从十年前某个黑暗迷幻的雨夜,他的世界似乎就只剩大雨了。

    那天晚上,他的可爱的妹妹突然张开嘴,对他说:“哥哥,你看看我的肚子,好痛。”

    季常明非常配合地陪她玩这种奇怪的互动小游戏。

    但是他竟然真的能在妹妹嗓子眼一路往下看,往下看,幽幽的喉咙,充气一般的胃部,弯弯绕绕的肠子,肠子底蹲着个很大的黑色人脸怪物。

    这是什么?

    在他疑惑的时候,怪物突然睁开了红色的眼睛,张开诡异的大嘴,直到嘴部裂到比身体还大。

    它的嘴里坐着自己妹妹,她张着嘴和他说:“哥哥,你看看我的肚子,好痛。”

    “怎么了?”

    季常明没有开口,但是他听到了自己的声音,他觉得自己可能在做梦。

    原来又是梦啊……他的心突然变得沉甸甸的,他这次终于大着胆子将手伸进妹妹嘴巴里,想将那只怪物揪出来,也许这样妹妹就不会痛了。

    可是随着黑团被他扯出来,妹妹的身体逐渐破破烂烂,她肠穿肚烂,身体和面部都涌出鲜血。季常明慌了,他手忙脚乱想把那些东西塞回去,却找不到入口。

    妹妹不见了。

    他猛地睁开眼。

    窗前站着一个熟悉到让他想落泪的女孩。

    “安安。”他轻轻喊。

    ……

    季卷悄无声息打开窗户,脚步轻盈地落地,正当她往里走的时候,突然听到季常明好像说话了!

    她果断回头扒向窗沿,但是有人比她反应更快,一只手用闪电般的速度抓住她的肩膀。

    她开始考虑打一架的性价比。

    但是也许只过去一秒?两秒?那只手突然放开了。

    季常明叫他:“季卷。”

    他的声音有点哑,不过语气和白天差不多,是一种让人听起来很放松的说话方式。

    但是电灯亮起的时候他的脸色看起来很不高兴的样子,眼睛有些丧丧地下垂,和平时的模样大相径庭。

    季卷心想:被不熟的人大半夜闯进卧室,能高兴就怪了!

    但是她非常问心无愧:“我想问你吴一心在哪,我有事找她。”

    她拿出手机晃了晃,补充:“因为我没你号码,而我又很急……你能理解的吧。”

    “你别去找她。”季常明几乎是不假思索。

    “因为她想杀我?”

    季卷抬起脚,想往桌椅那里走,她和人说话习惯坐着说。

    但是她发现自己每往里走一步,季常明身体就更紧绷一些。

    他在紧张。

    季卷装作随意地一边打量室内装潢一边往前挪了点,“你这里环境还挺好的呀。”

    她袖子下的手虚握着,随时防备着什么。

    季常明果然背部更加绷直,他呼吸都快了一些,他说:“……我把她号码给你,你可以去约她。”

    “啊?”

    就打电话约出来,这么简单?

    季常明拿过她的手机,飞快地在里面存了两个号码,一个吴一心一个季常明。

    “但是我劝你,不要单独去找她。首先她落单的几率很低,其次,她杀你的决心可能比你想得要强。”

    他郑重地说。

    正常情况下他不可能做出让步,但是今天……

    季卷拿到了想要的信息,道了声谢很干脆地翻窗而出。和季常明相反,她其实是个没有太大好奇心的人。

    季常明在窗口看了很久,直到季卷的身影消失了十几分钟,他才锁窗拉上窗帘,缓缓转过身。

    他走到洗手间门前,屏息听了一会,然后打开门。

    马桶侧面的缝隙里,满满当当塞着一个人。

    王函被团成一个小小的球,挤在那狭小的空间中,他的眼耳口鼻全部被符咒封死,像一坨无知无觉的肉块。

    ……

    无视掉手机主界面提示的【凌晨2点啦,要记得早点休息哦】,季卷一个电话给吴一心打过去。

    相当漫长的等待时间。

    ——从这一点看就不如荆冀,荆冀连洗澡的时候都只用几秒就接了。季卷毫不客气地给吴一心打了个“业务能力一般”的差评。

    吴一心接起来的时候没说话,但是能听到她攥着手机的手指咯吱咯吱地响,仿佛在忍耐什么。

    “喂喂喂?”季卷大声喊。

    电话里深呼吸了几秒钟,然后仿佛不可置信一样开口:“季卷?”

    季卷挺意外的,没想到吴一心这都能听出是她。这个女人该不会是她的深柜吧。

    “你在干嘛?”季卷习惯性地先客套一下,打个招呼。

    吴一心更加用力地深呼吸,她咬着牙捶了下枕头:“你管我?找我干嘛?有事说事!”

    “打架啊,你不想吗?”

    吴一心眼神迅速冷静下来:“你说的,约个时间吧。”

    “明天吧,黄道吉日。”

    “明天没空。”

    “那算了。”季卷一下子挂断。

    3秒后。

    季卷慢悠悠接起来电:“喂?”

    吴一心咬牙切齿,愤怒加上睡觉被吵醒的头痛,她现在的火气可以把季卷烧成灰!

    “明天就明天!早上9点郊外,具体位置定位发你。”

    “好呢,”季卷笑眯眯地说,“你一个人来哦。可不要欺负我一个小孩子。”

    ——小孩子个屁小孩子!吴一心愤怒地将手机摔地上,猛地躺下蒙上被子。

    很快她发现彻底睡不着了。

    “季卷!老娘明天一定宰了你!”

    她腾地坐起来,跳到院子里练枪,一招一式光走龙蛇凶气盎然!

    吴一心一直练枪练到太阳升起,吃了饭洗了澡,用红绳将头发高高绑起。

    她像个战士,独自奔赴自己的战场。

    然后就发现——这哪是战场啊?这是菜市场吧?!

    季卷和她背后护卫般站着的周不言就算了,季卷的妹妹、她们家养的男鬼、抱着小孩的花三娘、坐着轮椅的人鱼、担架抬着的不明物体,甚至还有开早餐店和火锅店的老板和他们的员工!

    季卷把她们之间的决斗当成什么啊!

    她愤怒地拔枪朝季卷吼:“说好的一个人来呢?!”

    季卷:“我说让你一个人来,没说我一个人啊。”

    “季卷你要不要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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