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鹿鸣在李隆等人的簇拥下来到天香楼时,已接近午时。

    天香楼内外均是人头攒动,门庭若市,懂的来事的街边小贩直接把摊档拉到了天香楼门前,更有赌坊给雪灵芝最后的成交价开了局,吵嚷声连绵不绝。

    伙计将一众上官带到了二层正对着拍卖高台的雅室落座,温鹿鸣一路都饶有兴味地四处观察着:“真不愧是大凉州最繁华的酒楼,竟还能带动外街上的商贩们,真是好生热闹。”

    大凉州向来以商贸和夜市著称,而这天香楼正是各国商队往来的毕竟之所,但是此一处每年上缴的赋税就占了整个大凉州三分之一有余,再加上今日的盛会,自是热闹。

    李隆举起酒杯,向温鹿鸣恭敬道:“昨日大人来得突然,再加上诸事繁杂,今日便全当是给温刺史接风洗尘了,下官敬您一杯!”

    温鹿鸣抿唇一笑,手却挡在了酒杯口上:“虽说是接风,可今日我们几个是以官身参加这盛会的,现在还是白天,还是以茶代酒吧。”李隆一愣,连声称是。

    温鹿鸣放下茶杯,瞥见身侧梁显面前的碗中竟全是素菜,问道:“都说大凉州不仅大漠风光令人震撼,这各色牛羊肉食更是一绝,可梁司马怎的夹的都是素,可是这道烤羊肉不合胃口?”

    梁显闻言低头看了看自己碗,又抬头对上温鹿鸣探究的眼神,解释道:“大人有所不知,大凉州百姓烤肉都喜欢用孜然、胡椒、荜拨等香料进行调味,只是下官自小便体质特殊,一碰这荜拨便会浑身起疹子,实在是吃不得。”

    温鹿鸣却来了兴致:“竟有此事,梁司马在大凉州待了这么多年,没想到竟吃不得这美食,岂不可惜?不知梁司马故里在何处,若是有机会,我可托人替你寻些家乡特色,也算是解解口腹之欲。”

    梁显拱手道:“感激大人挂怀,我家只是本州北边的一个小村落,虽也算是本地人,可这天生的体质,也无可奈何呀。”

    “原来如此。”温鹿鸣收回目光,向台下望去。

    正厅的高台上此时摆满了琳琅满目的珠宝器皿,拍卖已经开始,重头戏虽未登场,可前面拿出来的也都是价值不菲的珍品,楼下聚集的商人们脸上均是兴奋,叫卖声和出价声不绝于耳。

    温鹿鸣嘴角噙着笑,好似对这一生机盎然的景象十分满意,他低头抿了一口茶,耳边忽的传来几声少年的高呼,可说的却不是大晟官话,而是北陀语。他往右侧看过去,果不其然看到了单手撑在栏杆上,正兴致勃勃向下张望的元沙,以及他身后握刀肃立的战科。

    “那是……元沙殿下?他这么快就恢复了?”

    李隆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看清后也是一怔,说道:“回刺史,昨日由闻大夫替元沙殿下诊治后,虽说尚未彻底解毒,可他已无大碍,还嚷着非要参加这拍卖会。兴许是张掌柜被闹得没法子,便给他安排了这席位。”

    “哦?我看他面色红润、声音洪亮,竟还未解毒?”温鹿鸣眉头一挑,“我记得那日你们说火缕虫毒的解药唯有一种,唤作雪灵芝,可是今日拍卖的大轴之物?”

    李隆答道:“大人好记性,正是。”

    温鹿鸣却轻笑一声道:“可我还听说,雪灵芝原先长于北陀深山之中,北陀王子在我大晟境内中毒,解药却又是来自北陀的名药,有意思。”说着他夹起面前的菜肴,悠哉地吃了起来。

    李隆目光游移,沉默不语。而一旁的梁显看着温鹿鸣的动作,眼底竟闪过一片红光。

    ***

    天香楼下人声鼎沸,可楼上厢房的床上却有一个蜷缩成一团的人影,细细听着还能听到来自梦中急促的呼吸声。

    此人正是闻非。

    她从甜水巷出来后,已经两天两夜没阖眼,中间还遇上了元沙和冯超两个耗费心神的主,因而她今早清晨回到天香楼时,已经连睁开眼皮的力气都不剩多少了。失去知觉前闻非强撑着在自己手里捏了根银针,本想着小憩一会,却不曾想一觉睡到了现在。

    一道日光洒入窗台,刚好照在闻非的眼皮上。她的眼睫毛颤抖着,眼珠子在薄薄的眼皮底下激烈地颤动着,好似梦中有什么正死死地捉着她的魂灵,生怕她得到一丝安宁。

    天香楼内热闹,街边更是熙攘,倏然一个杂耍艺人手中的瓷碟没有拿稳,从三人高的空中直直地摔到地上,顿时白光四溅,一声刺耳的炸裂声穿过人群传至房中,闻非猛地睁开了眼。

    刚醒来的闻非还有点惺忪,她举起左手,银针早已扎破她的手指,汩汩流出的鲜血甚至蔓延到整个指缝间,她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恍惚间好似还在梦中。

    下一瞬,她忽地清醒过来,三两步走到窗边探头一看,天光早已大亮,楼下鼓乐齐鸣,看来拍卖会已经开始了。

    闻非心下一紧,连忙燃香企图联系苏辰,可她等了半晌也无人回应。她咬着唇,眼珠子不住打着转,一手扯着衣角擦着自己掌心的血迹,擦着擦着她感觉手里的布料触感有些不对,闻非低头一看,竟发现自己的衣角边上沾染了一些红褐色和半黄的污渍,应是昨夜在冯超家中时不小心沾上的。

    闻非直勾勾地盯着那处污渍,忽地想起昨夜她与苏辰的赌约。

    *

    约莫两个时辰前。

    “就赌,今日我能不能让那姓张的奉上雪灵芝。”苏辰的眼眸明亮,唇角微翘。

    闻非不解扫了他一眼:“你要做甚?”

    苏辰不接话,只将那在炭炉上被烧得直响的铜炉撤了下来,给闻非沏了一杯茶:“闻大夫只管说,愿不愿意打这个赌?”

    闻非的手指摩挲着杯口,片刻后抬起头:“我要如何配合?”

    “时机到了闻大夫自然知晓。记住,你只要做一个大夫该做的事情即可。”

    又是这句话,闻非瞥他一眼:“这个不用你提醒。”

    *

    日头渐渐升起,楼下传来的声浪一下更高于一下,急得闻非在房间里直打转。

    虽说她承认那位苏先生的确有些本事,可她到底没办法把全部希望寄托在这么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身上。更何况现如今的情况,已经不是取得半株雪灵芝回去救三福的事情了,而是有数以百千计的人急需解毒,她必须得到一整株雪灵芝才行。

    眼看着午时将至,闻非实在等不下去了,她咬咬牙,决定先溜出房间再说。

    闻非调整了一下袖中针的位置,躬身贴墙在门后细细听了一会,却没有听到守卫的气息。

    她眉心一蹙,从戳破的窗户纸朝外看去,竟发现原本在门外日夜把手的几个守卫全都不见踪迹,她心里蓦地一动,猛地打开了房门。

    正如方才看到的那样,门外的守卫早已撤走,并且不仅是她所在的厢房门外,这一整层的守卫不知何时全都消失了。

    闻非用怀疑的眼神打量着四周,正想迈步而出,却不小心踩到了什么,她低头一看,自己门前静静地躺着一个水晶宝盒。

    从纹饰和华贵程度上看,这应该是天香楼的东西,可不知怎么的,闻非直觉这是苏辰送来的。

    她抿了抿唇,伸手打开了水晶宝盒,结果看清锦盒里的东西后,她简直要把自己的牙咬碎。

    “我到底是吃错了什么才答应跟他打赌……?”

    ***

    前面预热助兴的拍卖已过,多数宝物都已各归新主,天香楼内人声鼎沸,笑语盈门,里三层外三层地围在大厅中央的高台中间,都在等着最终的大轴拍品。

    今日笼着琉璃柜的换成了西域上等的红丝绒,更给即将开始的拍卖平添了一丝华丽与神秘。

    张永路特地换上了一身织金锦袍,目光瞥见二楼雅座的人影,笑容愈发可掬。

    “诸位,欢迎来到天香楼,给张某捧场!相信在座各位都知道,今日是雪灵芝的拍售。张某以从商多年的人品起誓,这株雪灵芝绝对是难得的珍品,即便最后没有落到您的手中,也绝对让跟各位大饱眼福!”

    闻非来到大厅的时候恰好听到了这句,大大地翻了个白眼。

    “今日的规则十分简单,叫价三次,价高者得。”

    台下的看客挤得水泄不通,但其中只有提前缴纳了巨额“押金”的人能领到一块特制的木牌,是为可以出价的竞拍者。

    张永路在琉璃柜旁站定,双手微微示意,吵嚷的人声逐渐平复下来:“诸位,拍卖即将开始!接下来有请今日最大的主角,上品雪灵芝一株!”

    他的嗓音洪亮,完全听不出这两天被各路人马折腾掉半条命的样子。随着他最后一个字说完,那张巨大的红丝绒布被一根细绳从下往上缓缓掀开。众人纷纷被这股紧张期待的氛围感染,纷纷目不转睛地看着那琉璃柜。

    唰的一声,红丝绒布彻底脱离了琉璃大柜,露出了其中——

    空无一物的翡翠架子。

    周遭安静了一瞬,忽地爆发了巨大的骚动。尤其是那些以及缴纳了押金的商队,群情激愤,好似下一秒就要当场把张永路给撕了。

    “怎么会这样??!”张永路大惊失色。

    他扑到琉璃柜前,满眼都是不可置信,双手不住地颤抖起来。雪灵芝是他在拍卖开始前亲手从密室中取出,再放入琉璃柜中的。这高台也是他看着布置,四周绝无任何机关暗格,周围的守卫们更都是他门下的死士。

    这……怎么可能?!

    张永路下意识想二楼雅座的方向看了一眼,头皮麻了半边,额边的冷汗大点大点地淌下。

    李隆看见雪灵芝失踪时,差点站了起来,因着旁边还有个温鹿鸣,李隆竟硬生生维持了端坐的姿态,只是那双颊抖动的肌肉,以及捏在瓷杯上那双青筋毕现的手,将他的惊怒暴露无遗。

    “李长史?”温鹿鸣关切地问道,“李长史你没事吧?”

    李隆挤出一抹笑:“谢刺史关心,下官无事。”说罢转头对着侍卫捕快们怒吼道:“还愣着干什么?”

    “立刻封锁天香楼,一干人等全部带回州府!把那张永路……给我带上来!”

    天香楼大厅中护卫们好不容易将企图生事的人群通通押解出去,交由在楼外接应的官兵。许是场面太过混乱,他们完全没有发现,楼外那群根本不是大凉州府的府兵。

    李隆在发号司令的时候,温鹿鸣还悠然地在一旁喝着茶,待护卫们将无关百姓请出去后,他才缓缓地开口:“没想到我这初来乍到便遇上了这等事情,大凉州第一酒楼竟然在大庭广众下失窃。李大人,这大凉州的治安情况到底……?”

    李隆心下一凛,转头却看见温鹿鸣依旧是那副眉眼温和的模样,他忽的回想起,从昨日这位刺史大人突然出现在州府门前后,好似一切事情都渐渐脱离了他的掌控,一阵寒意倏然攀上了他的背脊。

    他正欲解释,却发现温鹿鸣的眼神忽然变了,随后便听到右侧雅席传来众人的惊呼声,其中战科的声音最为突出。

    “殿下!殿下你怎么了!来人啊,殿下晕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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