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非站在客房门前,踌躇片刻,默念着“这是我家”,一鼓作气推开门走了进去。

    平日里她一个人住得畅快,从不觉得善春堂蔽塞简陋,怎知如今只是客房多了个谢辰阳,竟一下子觉得哪哪都碍手碍脚的。

    谢辰阳这人酒品不行,睡着了倒还算安静,只是他生得高大颀长,往床上一躺,竟还有半条腿搭在边上放不下。

    闻非站在床边观察了谢辰阳一会,他今天穿的是一身苍绿色锦袍,没有带护腕,随着他一个翻身,一节修长的手腕毫无防备地出现在闻非眼前。

    闻非抬眸看了一眼谢辰阳,他呼吸平稳,胸膛有节奏地微微起伏,脸颊泛着酒后熟睡的红晕,看上去睡得很沉。

    她盯着他的手腕,略略思忖,抬手就要给他把脉,可她的指腹距离谢辰阳的腕骨还有三寸时,他忽的转了个身,小臂一旋,方才寂静无声的房间里骤然响起一声清脆的“啪”。

    闻非吃痛地缩回手,抬眼望去,却得到了一个心安理得的宽阔背影,她磨了磨后槽牙,简直要气笑了。

    这人到底是真醉还是假醉啊!

    正当闻非苦思冥想着要如何报复眼前这个三番五次捉弄自己的家伙,窗外忽的传来一声轻微的鸣啭,她对着床上的身影狠狠挖了一眼,起身向外走去。

    一只通体漆黑油亮的木制机械鹰隼落在小院角落的晒药木架上,歪着头看着缓缓走过来的闻非,它的眼珠子是由南海夜明珠制成,在一片幽暗中闪着荧荧寒芒。

    闻非走到它身边,刚将它脚上的纸卷取下,那机械鹰隼便骤然扇动双翼,转瞬消失在夜空之中。

    她满不在意地打开手里的纸卷,上面只有一行字:西疆现奇症喉咙肿大七窍流血 速殁 望提防。

    闻非盯着纸上那熟悉的字迹,眉心蹙成一团,思绪翻飞,竟没发现身后多了一道炯炯的目光。

    *

    谢辰阳酒量不佳是真,不过他从小在军营中摸爬滚打,酒量没练上去,倒是练出了快速醒酒的本事。

    方才机械鹰隼的声音响起时,他其实已经醒了,不过是在装睡,好试探闻非的反应。闻非甫一出去,他立刻翻身下床,身影隐匿在门后,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小院中发生的一切。

    小院中没有掌灯,在天上明月洒下的一片柔光之中,谢辰阳却分明看到闻非手中的信纸边缘有一朵格桑花的纹样。

    跟他两个月前截获的密信上的花纹一模一样。

    ***

    折腾到大半夜,闻非早已困倦不已,可她一闭上眼睛就会想到纸卷上的消息,硬是在床上辗转反侧到天光乍亮才迷迷糊糊睡着。

    怎知她才刚睡下不久,连平日里时常扰人的梦境都没来得及出现,闻非就觉得自己脸颊忽的来了一阵细细密密的瘙痒,就像是有小虫子在爬一般。

    她皱着眉,伸手在自己脸上挠了一把,可没过片刻那阵瘙痒又爬了上来,那阵痒十分轻柔且有节奏,这回不像虫子,倒像是什么柔软的尾巴一阵阵扫过她的脸。

    闻非稍稍清醒了几分,可眼皮却还是有千斤重,她手腕微动,两根银针顺势而发,直取扰她清梦者的咽喉,只是她没有听到中针者倒地的声音,倒是有一道夸张的嚷叫响彻整个善春堂。

    “好哇闻大夫,咱俩无冤无仇,你也不必每次见到我就要以针相待吧?”

    闻非猛地睁开眼,只见自己上方霍然出现一张俊美异常,可表情十分欠揍的脸。脸的主人一只手支在闻非的耳边,另一只手指尖捏着一根狗尾巴草,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撩拨着她的脸颊。

    闻非也不急着起身,只甩了两道眼刀过去:“你干嘛呢?”

    谢辰阳勾了勾唇角:“世人都说学医难,可我观闻大夫平日里一不看诊,二不抓药,天光大亮了竟还在床上会周公,我实在想不通你这个神医到底是怎么学成的,于是特地唤你起来,好讨教一番。”

    闻非向来睡眠浅,睡着了再被吵醒只会更加怒火中烧。她歪头瞥了一眼外面刚蒙蒙亮的天,额角的青筋挑了挑,毫不犹豫地将衣袖里的银针和枕头底下的毒刃一股脑地朝谢辰阳扔了过去。

    谢辰阳巧妙地闪身躲过闻非扔过来的各种暗器,青丝和衣袍随着动作在空中飞舞着,姿态优美,神情愉悦,甚至有闲情逸致点评几句暗器的做工不怎么样。

    闻非看对方这副满满都是挑衅的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连手劲都更大了。

    屋内二人正打得难舍难分,不料院子里倏然多了个身影。苍狼盯着紧闭的房门思索了一瞬,直接开口打断道:“主上。”

    话音刚落,原本略有些破旧的木门从里侧被打开,随即两根银针外加一把匕首从里面飞了出来,紧贴着苍狼的耳畔掠过,深深钉在了后面的晒药架子上。谢辰阳一边理着自己的衣衫,一边慢条斯理地走出来,说道:“何事?”

    苍狼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说道:“具体情况未知,只是姜参军请您立刻回营。”

    没等谢辰阳回答,从房中传来一道夹杂着十级怒火的声音:“既然有事,就赶紧给我滚出去。”

    谢辰阳笑道:“这可不行,我们之前约定的半月之期,本来就是明日,既然如此择日不如撞日,就劳烦闻大夫随我走一趟吧。”

    闻非站在门槛处,歪着头盯着两个出入她善春堂如入无人之境的男人咬牙切齿。

    ***

    说是要带她入镇北营,可人刚进门,谢辰阳和苍狼就不知道去哪了,只把闻非丢给一个名唤王良的校尉,说是要先带她“熟悉一下环境”。

    只不过他们一行人一路走进军营,所到之处周遭的将领兵士们竟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盯着他们,那眼神不说诡异吧,起码也绝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目光。

    闻非倒也不觉得有多不自在,她在江湖里行走多年,早就习惯了他人或好奇或鄙夷的眼神,更何况此刻她身在军营,四周全都是沙场厮杀中活下来的铁汉子,她这么个看起来苍白虚弱的布衣,被打量几番也情有可原。

    王良是一个看上去刚及弱冠的青年,圆脸圆眼,神情爽朗,要不是那身铠甲和腰间的双锏,乍眼过去竟看不出身为军旅之人的肃杀之气。他虽身为校尉,为人却十分亲和,见到闻非之后便是一路笑嘻嘻地跟她介绍镇北营的一切,包括他家都督入营后的一系列“壮举”。

    “我家都督虽战功赫赫,可那都是之前在东边的事情,这镇北营归属镇北侯统领,如今机缘巧合让我家都督管辖,一开始自然是许多人不服的。”王良一边说着,脸上竟还有些义愤填膺之色。

    闻非挑了挑眉:“竟有此事?我听说为军者,御下不力为大忌,难道谢都督就没有做些什么?”

    王良一听,胸膛都挺起来几分:“我家都督那是一夫当关万夫莫摧的真英雄,哪能跟这群瞎了眼的人一般见识。更何况镇北侯家的长子,也就是现任大量州刺史温鹿鸣与我家都督是至交好友,镇北营的兵士都是跟随侯爷多年的老将了,面子还是要留几分的。”

    闻非道:“所以,他什么都没干?”

    王良“嘿嘿”一笑,道:“所以,我家都督在到营的第一天,当着全军的面,把几位参将一起给打趴下了。 ”

    闻非一怔:“一起打?”

    王良道:“对,我家都督说,西北的太阳太毒了,一起打比较快,所以就把五位参将全都叫到一起,为了方便他连自己的佩刀都没用,随手挑了一柄校场上的长矛就上了。自此之后,整个镇北营无人不服我家谢都督,连带着我们几个办事都顺畅了许多。”

    闻非哑然失笑:“还……真不愧是他。”

    二人边走边聊,王良为人爽朗风趣,都不用闻非怎么旁敲侧击,便将谢辰阳以往的一些“趣事”倾囊相授。闻非听了这么久,不禁问道:“听起来你对谢都督很熟悉,可是跟了他许多年了?”

    王良笑道:“那是!我跟苍狼,也就是刚刚跟在都督后面的那个冰块脸,我们俩从小就跟着都督一起长大,没有都督就没有我王良的今天!”

    闻非点点头,又问:“那你可知道他让我来镇北营,所为何事?”

    王良道:“这我还真不知道,都督的打算除非他亲口吩咐,否则旁人是不可能知晓的。”

    闻非“哦”一声:“那你跟我说了这么多谢都督的事情,不怕他过后责难与你?”

    怎知王良闻言表情僵住半晌,然后一巴掌狠狠拍到自己的嘴巴上:“完了完了完了,我怎么就管不住自己的嘴啊!”说着他忽的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盯着闻非说道:“我看你是都督亲自带进来的才跟你说这么多,你可千万不要出卖我,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闻非瞟了他一眼,只见那张圆滚滚的脸上此时竟真的满是懊悔,有些好笑道:“若是我不答应呢?”

    王良被噎了一下,咬咬牙说道:“反正现在你身在镇北营,要是你把我告发出去,我就……我就吩咐伙房,不给你饱饭吃!”

    说着他伸手往前一指,说道:“这便是军医处,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医正祝午是个脾气暴躁的怪人,你看起这么文文弱弱的,小心别被他给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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