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夏好一会儿才重重喘气,恢复了语言功能和思考能力。

    她抹掉眼泪,把琪琪从谈雪昼怀里接过来放到地上,蹲在她面前严肃问:“你跑去哪里了?姐姐不是让你在原地玩不要乱跑吗?”

    琪琪搂住她的脖子,小声说:“我就是迷路了嘛。”

    “你去哪里了?”

    琪琪说:“妈妈给我打电话,我就去找了个人少的地方接。然后我就找不到你了,就顺着路一直走……就迷路了。”

    “吓死我了你知道吗?你要是被坏人带走怎么办?要是被浪冲走了怎么办?”

    小朋友知道自己闯了祸,垂着脑袋不敢吭声。

    谈雪昼摸了摸她脑袋,淡声说:“跟姐姐说对不起,让姐姐担心了。”

    琪琪抬起脸,飞速瞟了宜夏一眼:“姐姐对不起。”

    又看了眼谈雪昼,声音小得像蚊子,“还有哥哥。谢谢哥哥。”

    宜夏严肃教育了小孩一番,四肢终于渐渐恢复了力气。

    这一场惊吓让她也没有继续在海滩边待下去的心思了,两大一小三个人一起回家。琪琪东看西看,小心翼翼地一只手牵住宜夏,另一只手牵住谈雪昼,一声不吭没敢多说话。

    走到公路上,宜夏给派出所打了电话告诉他们小朋友已经找到了。虚惊一场,接线员也替她高兴。

    宜夏边打电话,边低头看琪琪脑袋上绒绒的碎发,长长舒了一口气。

    她刚挂掉电话,就感觉自己的手被琪琪往中间拉。

    然后,就碰到了另一个人微凉的手指。

    琪琪人小鬼大,把她和谈雪昼的手拉到一起,指根碰上指根,肌肤贴住肌肤。

    然后偷偷抬起头,不说话,只眨眼睛。

    宜夏侧过头,猝不及防撞进了谈雪昼漆黑的眼睛里。

    那双眼睛敛在黑暗中,只有泪膜泛着一层浅浅的水光。形状太漂亮,宜夏想到自己刚上高中时偷偷在本子上写言情小说,描写男主的长相,死活想不出来眼睛什么样。时隔多年青春期的余韵闪电一般击中了她,就好像网上说的那一句,子弹时隔多年正中眉心。

    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挪了挪手指,试探着攥紧他冰凉的手指。

    谈雪昼微微挑眉,眼睛里不是惊讶,更多的是了然的戏谑:“缓过来了?知道非礼别人了?”

    宜夏低着头松松牵住他的手,心突然跳得很快:“我又没有力气。”

    “所以你要抽走,很容易的。”

    她抬起头,冲他眨了下眼,神情在问,所以你为什么不抽走呢?

    ……然后谈雪昼看了她一眼,毫不留情地抽走了。

    宜夏辜负了妹妹给她创造的绝世良机,很失落,只好牵着妹妹一路回家。

    谈雪昼这个人。

    还是要徐徐图之。

    到家之后,宜夏惊魂未定,手脚依然没什么力气,抱着琪琪坐在沙发上,严肃跟她交代:“以后千万不能乱走知不知道?”

    “知道。”

    琪琪埋着头委委屈屈:“刚刚就是妈妈给我打电话……她问我,和姐姐一起住,开不开心,我说很开心。很喜欢姐姐。最喜欢姐姐了。”

    宜夏心一软,再多的斥责也说不出来了。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

    宜夏摸索出手机,一看,是宜月心的号码。

    宜夏按着琪琪的肩膀:“让妈妈再教育你一顿。”

    琪琪很委屈:“……不要。”

    宜夏接起来电话,琪琪立刻跳起来把电话抢走,连忙说:“妈妈!不要骂我,我不是故意的!”

    宜月心在另一端一怔:“怎么了宝宝?妈妈怎么会骂你呢?”

    琪琪抽噎着说:“刚刚姐姐带我在外面玩,我接你的电话,走丢了不见了。不过我不是故意的。不要骂我,妈妈。”

    宜月心呼吸一急:“什么走丢了?宝宝,你没事吧?”

    “……我不是故意的嘛。姐姐说你要骂我。”

    “把电话给姐姐。”

    琪琪不情不愿把电话递给宜夏。

    宜夏站起来接起电话,琪琪在客厅转了一圈,吧嗒吧嗒跑到厨房,抱住谈雪昼的腿。谈雪昼正在低头洗水果,看她过来,瞥她一眼,吓唬她:“别靠近我,待会儿把你丢出去。”

    琪琪:“哥哥,我想吃芒果。你帮我削一个好不好?”

    “不好。”

    “哥哥,你最好了。”琪琪已经充分认识了这个人的色厉内荏,只要嘴巴甜就能让他无计可施。

    “之前不是说我讨厌的吗?”

    “没有,你最好了。最好了,哥哥,我最喜欢你了。”

    谈雪昼顺手摸摸她的脑袋:“……行了,等着。”

    宜夏在院子里接电话。

    那边,宜月心声音很着急:“琪琪怎么了?什么走失了?你怎么看孩子的?”

    宜夏愣住了,片刻后说:“……没出事。”

    “没出事?要是真出了事怎么办?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呢?”

    宜夏哽了一下,轻声说:“对不起。”

    “妈妈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但是你……琪琪这么小,你用点心。她那么喜欢你,你怎么能不把她放在心上呢?要是真出了事,怎么办呢?我就她一个女儿——不是,我就她和你两个女儿——”

    宜夏心里突然很堵,鼻头酸软。

    她深呼吸,很久才说:“对不起。”

    “……妈妈没有怪你的意思。”宜月心终于平复了下来,好一会儿才说,“明天你把宝宝送回来吧。”

    “好。”宜夏答应得干脆。

    挂断电话,她扭过头,看见灯火通明的室内,琪琪扯着谈雪昼的衣角撒娇,谈雪昼蹲在她面前,试图跟她讲道理。

    很温暖的画面,宜夏心里却一阵酸涩。

    明明,早就对“妈妈”没有更多期待了。

    可是,这颗心居然还是会难过。

    -

    兵荒马乱的一夜,半夜十二点,宜夏把琪琪哄睡着了,轻手轻脚地起床。

    实在是睡不着,她带上卧室门,从冰箱里搬出几罐啤酒,抱起来,去二楼露台喝。

    自从谈雪昼住进来,她就很注意,一般不怎么上二楼了。

    但二楼的大露台,种满她喜欢的花草。烟粉色浅橙色的月季花是盛花期,开到爆盆,挂在墙壁上的蓝雪花伸出茂密的花枝,蓝色的花球香气四溢,一盆盆蓝紫色的无尽夏花型圆润,种在角落里的柠檬树已经结果,果香扑鼻,气味清澈明亮。

    露台小花房是外婆经营的,宜夏接手,花种得更多。

    她心情不好的时候,会一个人在露台喝点酒。

    想想外婆。

    外婆已经走了。变成星星了吗?会在天上看她吗?世界上唯一爱她的人。

    她为什么,总是这么孤独呢。

    走到露台才发现,竟然还有一个人。

    谈雪昼坐在藤椅上,面前的藤制圆桌上搁着电脑和平板,上面是令人眼花缭乱的视频剪辑轨道。

    他抬起头,看见宜夏,挑了下眉,神色清凌凌的。

    宜夏立刻清醒。

    怀里的啤酒已经搁在了桌上,宜夏很镇定:“你怎么在这。”

    谈雪昼:“?”

    “不是你后来吗?”

    宜夏若无其事在他对面坐下,自顾自拧开一罐梅子酒喝了一口,又喝一口,两口下去了一大罐。她放下罐子,低着头,没吭声。

    面前,谈雪昼合上电脑,按下平板,撑着下巴看她。

    片刻后他淡淡开口:“怎么了?”

    宜夏抬头,声音带着鼻音:“什么怎么了?”

    “借酒浇愁?”

    宜夏拨弄了一下易拉罐的拉环,好一会儿,“嗯”了一声,再抬头的时候,眼睛是红的:

    “我做错了吗?”

    “什么?”

    “今天琪琪差点走丢了,是我的错,我没看好她……但我不是故意的。我也很害怕……现在,还是很后怕。”

    谈雪昼低声说:“我知道,不是你的错。”

    “我就是做错了,不然为什么她要怪我?……没有人喜欢我。她说她要补偿我,但她其实,根本不喜欢我。我外婆走了,就再也没有人喜欢我了。”

    谈雪昼看着她通红的眼睛,张了张口。

    宜夏又喝了一口青梅酒,没头没脑地说:“琪琪是我妈后来结婚生的孩子。跟我不是同一个爸爸。但是你知道吗,我不知道我爸爸是谁。我从小就不知道他是谁,我只有妈妈,但是她不喜欢我,她不要我。不过也没什么,我早就习惯了。”

    谈雪昼伸手按住她拉易拉罐拉环的手:“别喝了。”

    宜夏挡开他,哗一下拉开拉环,闷头喝了一大口,轻声说:“只有一点点难受。一点点而已……”

    “那不是你的错。而且也没有出事,你不需要自责。”

    “我知道……我知道,你不用安慰我。”宜夏说着又拉开一罐梅子酒,闷头继续喝。

    几口酒下肚,她陷入了恍惚的沉默。

    她喝多了,不会像其他人一样发酒疯,只会默默地、很乖地趴着发呆。她趴在小藤桌上,阖着眼睛,呼吸很轻。

    谈雪昼突然伸手,轻轻拨了一下她的额发。

    她睁开眼,神情茫然。谈雪昼没说话,她以为自己幻觉,又一次垂下眼皮。

    谈雪昼轻声说:“我和你一样。”

    “什么?”

    “我也,只有妈妈,她不喜欢我。”

    “是吗?你家不是,很有很有钱吗?”宜夏有点薄醉,说话开始没逻辑了。

    “很有钱,和,没有爱,也不矛盾吧,宜夏。”

    “但是我比你惨。”宜夏说着坐直,又喝了口酒,闷闷说,“我是没有钱也没有爱。”她重重把易拉罐往桌上一磕,“没有钱。如果没有很多很多的爱,我想要很多很多的钱,可是都没有。”

    谈雪昼忍不住笑:“那很多很多的爱,和很多很多的钱,你选什么?”

    “我选……”宜夏陷入沉思,片刻后抬眼,薄醉的眼睑一片绯红,“我选了就能给我吗?如果不给怎么办?”

    “……”

    你还挺有逻辑的。

    宜夏趴在桌上,低声说:“我选了又有什么用?”

    “你不选,怎么知道没用?”

    宜夏挣扎着想了很久,坐起来,靠着藤椅的椅背仰起脸,薄雾濛濛的眼睛轻轻看着谈雪昼,好一会儿才说:“那我选,很多很多的爱。很多很多,多到可以把我淹没的那种……会有吗?其实……不会有人爱我的。”

    “有的,宜夏。”

    “真的吗?”

    “真的,有人爱你的,只是你不知道他而已。”

    “不知道的话,怎么能算爱我呢?如果有人爱我,他要出现在我身边,他要在我难过的时候安慰我,在我伤心的时候,抱住我,在我……有点难受的时候,亲亲我,亲我一下,不用很多。”她的声音逐渐低下去,变成了呢喃的自言自语。

    谈雪昼垂着眼,看见她头顶茸茸的发旋,目光柔软。

    宜夏突然坐直,目光灼灼看着谈雪昼,鼓起了很大的勇气:“你是不是忘记了一件事?”

    “什么?”

    “就是……那天,你帮琪琪做秋千。”

    “嗯?”

    “你不记得了吗?”

    宜夏其实这几天心里一直装着这件事呢,但又不敢主动提。这会儿也许是喝酒喝多了,胆子壮了,突然站起来,谴责谈雪昼:“你自己说的。这都能忘记。”

    “我说什么了?”

    “我说我要亲——”话到嘴边,看着谈雪昼清凉的眼睛,宜夏的勇气突然泄了,别过脸嘟囔,“算了。”

    “没什么。”

    “其实你什么都没说。”

    “我感觉有点晕,我可能得下去睡了。”

    她晃晃悠扶着椅子往外走。

    谈雪昼依然坐在藤椅上,抬起头看她。

    宜夏说:“那我下去了。下去了哦。”

    说话间已经带上了七分醉意。

    谈雪昼站起来,搀住她手臂:“酒量这么差就别学人喝酒。”

    宜夏喝酒特别容易上头,而且很上脸,一上脸就满脸通红的酒晕。不过她喝多了有一项好,就是听得懂话,比平常乖些安静些。

    她什么都没说,很顺从地扶着谈雪昼的手臂慢吞吞往楼下挪。

    谈雪昼把她送到沙发上,她靠着沙发半躺下,手背捂住眼睛:“你也回去睡吧。”

    谈雪昼单手撑着沙发靠背,低眼看她:“宜夏,你刚刚想问我什么?我忘记什么事了?”

    宜夏把手从眼睛上挪开,迷蒙的眼睛晕了一会儿才渐渐聚出稀少的一点清明,她喃喃说:“没什么,我一直在想……”

    她忽然伸手扯住他的衣领,一把将他拽得低头。

    两个人一瞬间距离极近,呼吸交缠,空气滚烫。

    宜夏大睁着眼睛。

    谈雪昼的脸孔在她的瞳孔里放大,再放大,她呼吸突然变得很急促,勾住谈雪昼的脖颈——

    “姐姐!”

    一楼卧室的门大开,琪琪光着脚站在门口,揉着眼睛看着沙发上的两人:“哥哥,你们在做什么呀!”

    宜夏骤然从粘稠暧昧的气氛中清醒过来,悄悄松手挡住脸,身体蜷缩成一小团,死死闭上双眼。

    谈雪昼站直,慢条斯理整理衣领,看着琪琪:“小屁孩。回去睡觉去。”

    琪琪吧嗒吧嗒跑过来拽他的衣角:“哥哥,我饿了,我要喝牛奶。要热的,你去帮我热好不好?”

    谈雪昼:“怎么不叫你姐。”

    “她睡着了呀。”琪琪看向沙发上的人。

    谈雪昼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刚刚还呼吸滚烫贴在他脖颈上的人已经闭上了双眼,呼吸均匀。

    什么人啊。

    有这么办事的吗?

    半夜谈心,完了事办到一半,勾起了情绪,她自己居然睡着了。

    谈雪昼心浮气躁,捏了捏鼻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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