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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天下午。

    宜夏本来在改剧本,突然发起呆来。

    我这是怎么了?

    工作上一切都很顺利。现在只等她把最终的剧本改好。

    最近除了改剧本,她还在申请一个电影基金。也是谈雪昼看了她的剧本给她提的。宜夏之前只做编剧,对电影制作全流程懵懵懂懂,不是很清楚,其实制作经费可以从很多地方得到,包括创投会、电影节,还有就是政府支持的基金。

    很多地方政府都会有电影扶持基金,很多都是只要电影在此取景就能申请经费,她的《清塘山岛日记》,从名字就能看出来与清塘、与江流市的关系,符合申请基金的资格。前段时间她就在写申请材料,给谈雪昼看过,又改了一些内容,应该能通过初审。

    等她剧本改完,基金申请下来,就必然要离岛,准备《清塘山岛日记》筹备和开机,她其实也没办法在岛上再待多久。

    话虽如此,谈雪昼要走这件事,她还是很难受。

    宜夏揉了下眼睛,又揉乱自己的头发,摔回床上。

    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

    宜夏慢悠悠坐直,趿拉着拖鞋走到门口,犹豫片刻。

    谈雪昼该不会告诉她,他已经收拾好了马上就要走吧?

    宜夏烦闷地拉开房门,声音硬邦邦:“干什么?”

    谈雪昼单手撑着门框,低眼看她,慢慢悠悠地问:“出门吗?”

    “……干什么。”

    “趁天气好,趁我还没走,出去玩一趟。”

    宜夏径直看向他的眼睛:“怎么,舍不得这里吗?”

    他好笑看着她的眼睛:“去吗?”

    宜夏垂头:“我在忙。你自己去,景点你又不是不熟悉……你又不需要我做导游。”

    “我需要。”

    宜夏沉默片刻。

    两人径直对视,气氛突然像在较劲,谁都不愿提前别过脸。最终却还是宜夏输掉了这场对局,侧过脸,用力擦了下脸:“行行行,出门。我去换个衣服。”

    她换了条青草绿的亚麻无袖连衣裙,直筒筒的版型被她系了一条同色系的塔夫绸丝带掐住腰,收起盈盈的一段腰肢,夏日清新嫩绿的气息扑面而来。

    再戴一顶宽檐的大草帽,踩上系带凉鞋,就是夏天的一整套出门装。

    她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臭着一张脸,一看情绪就不高。

    门口再次传来敲门声。

    宜夏一边整理胸口的小蜻蜓吊坠,一边拉开门出去。

    谈雪昼一身简单的黑色衬衫加宽松款的休闲西裤,裤管笔直,线条流利,懒散站在门口。

    宜夏握着吊坠看他一眼,没吭声直接走上前。

    谈雪昼手插在口袋里,喂了一声:“宜夏。”

    宜夏没好气:“又要干嘛?”

    “你今天吃枪药了?”

    宜夏没吭声。

    “你该不会,是因为我昨晚说要走,一直气到现在吧?”

    宜夏冷笑:“别自恋,我才没有,我为什么要因为你要走生气?你走了我高兴还来不及,我可以招其他客人进来了,其他人才不会像你这么事多,吃个扬州炒饭一会儿说盐淡了,一会儿又盐咸了。”

    谈雪昼:“……多久之前的事,你还记得?”

    宜夏大步往前走,手臂突然被人拉住。

    他的手指按在她光裸的手臂皮肤上,顿时,她整个人就好像全是秋草的内陆草原,摧枯拉朽地烧了起来。又像一只突然被按住发条的锡兵娃娃,僵在了原地,眼珠一错不错地看着他。

    谈雪昼说:“别生气。”

    宜夏一下软了。

    片刻后,闷声说:“真没生气。”

    这当然是一场从开始就已经决定好的离别。

    谈雪昼又不可能永远住在她家的民宿里,永远是她的房客。

    宜夏也知道自己生气没有道理。

    她放柔了声音,小声问:“那去哪里玩?岛上所有景点,你不是都逛过吗?你前段时间连隔壁崇榆都去过了。”

    谈雪昼说:“去崇榆吧,我买船票了。”

    -

    两个人顺着马路往下晃悠,晃悠到了码头。

    谈雪昼提前买了两张船票,要去清塘岛外的崇榆岛。

    崇榆岛和清塘不同,主打民俗。岛上的妈祖庙非常有名,传说中很灵验,宜夏高考那年,外婆还特地帮她问妈祖求了一下成绩。

    妈祖庙的建筑风格也特别有意思,平时游客很多。

    妈祖庙在崇榆岛中央的崇榆山顶上。

    两个人搭岛上的旅游班车到了山脚,稍微休息一阵,就开始从山脚往上爬。

    其实山不高,但路弯弯绕绕,路途遥远。一路上两个人气氛还是有些莫名的尴尬别扭,没谁主动开口说话,宜夏全程观察路边的树和小亭子,观察偶尔路过的其他游客,总之就是不愿意看走在前面的谈雪昼。

    山才爬到一半,宜夏脚跟磨破了。

    她有点后悔穿了双微微有点跟的系带凉鞋,早知道就穿平底的了。

    ——要不是因为谈雪昼太高了,她也不会鬼使神差翻有跟的鞋出来。

    她也不矮,平时为了配合那些谎报身高的演员,都是自报身高172的。

    她抬头,盯了眼谈雪昼步伐稳健的背影,一声不吭,咬着牙往山上继续爬。

    沿路有卖雪糕和冰水的小贩。

    谈雪昼停下,买了两瓶水,递给她一瓶。

    宜夏一声不吭低头拧瓶盖,一下没拧开,自己跟自己较劲,开始用牙咬。

    谈雪昼:“……给我,我帮你开。”

    “不用。”宜夏用力把瓶盖咬出一个牙印,终于拧开了瓶子。

    喝水其实也没喝两口,她拧好瓶盖。

    谈雪昼等了她一会儿,问:“要不要休息?”

    宜夏说:“用不着。”

    接着往山上走。

    谈雪昼跟在她背后,片刻,直截了当说:“别走了。你脚腕磨出血了。”

    宜夏站定,扭头看她:“我没事,不疼。”

    谈雪昼说:“我背你。别走了。”

    宜夏为了表示自己的坚强,已经向上走了好几步,回过头:“不用,小意思而已,只是出点血,又不是腿断了。不如比一下谁先爬到山顶上,你绝对没有我快。”

    谈雪昼定定看着她,突然说:“你还在生我的气。”

    宜夏坚持:“我真的没有。我凭什么生气啊?我只是……”宜夏梳理不好自己乱七八糟的情绪,擦了下鼻子,别过脸自暴自弃说,“只是这双鞋好烂,这个路好难走,太难走了而已……”

    谈雪昼看着她隐隐有些泛红的眼眶,心很突然的一软,声音也放得很柔,“宜夏。”他伸出手。掌心是两个创可贴,“贴一下脚后跟吧。”

    宜夏抬起头:“你怎么会带这个。”

    “……”他默默看着她。

    宜夏低着头,没再问更多的,接过那两个创可贴,蹲着贴好,却没有第一时间站起来,而是抱着膝盖蹲了会儿。谈雪昼一低眼,见她蜷成一小团,没忍住轻轻叹了口气:“宜夏。”

    宜夏仰起脸,沉默片刻,自言自语说:“好像突然回到了现实世界啊。”

    清塘岛是一个秘密的小世界,他进入她的世界,她感觉到的是胸有成竹的笃定和安全。

    他突然要彻底离开,要回到江流,她愕然意识到,原来很多事情都是她自我意识过剩,无力阻止,无力改变,无力挽回。

    与其说,她在生他的气,不如是生自己的气。

    气自己软弱懦弱,甚至至今,没敢把心事跟他挑明。

    也因此,没有立场再多说一句挽回。

    他回到了江流,是意气风发的谈导,是演都不眨给出八位数投资的谈总。

    她是黑料缠身,至今不敢看自己的微博大号的落魄编剧,是仰仗着他给的投资才能抓住一点东山再起希望的新手导演。

    差距那么大。

    她突然意识到了这点。

    简直是,如梦初醒。

    -

    终于到了妈祖庙。

    谈雪昼不信这个,没进庙门,在门外拍照,宜夏却很信。

    她心神不定,拜妈祖像的时候藏着重重心事。

    看着妈祖慈悲的脸孔,在心里默默问,我的《清塘山岛日记》会成功吗?我会得到我想要的结果吗?

    她跪着,朝身前掷出筊杯。

    胜杯。

    妈祖告诉她,会的,好的,会有好结果的。

    宜夏抬头望向妈祖,又掷了一对,求问别的事。

    胜杯变成了阴杯。妈祖说不可以,不好,不行。

    宜夏扭过头,看了眼站在门槛外举头拍照的谈雪昼。

    他仰着脸,阳光中浮动着细小的灰尘,在他脸上跳跃起伏,勾勒出明朗流丽的线条轮廓。他眼窝好深啊,宜夏突然想怪不得,原来是混血。睫毛呈一种金子般的浅色,抖一抖,好像上面停驻了很多光的精灵。

    他突然注意到了她的目光,从相机镜头后朝她看来一眼,清淡明亮的目光。

    宜夏迅速回过头,垂下眼,盯着眼前的阴杯。

    光线在地砖的花纹上爬格子,筊杯上岁月痕迹明显,她疑心是不是用太久了,不准。

    手指缓缓抓住筊杯,她再掷了一次。

    阴杯。

    妈祖坚持说结果不好。

    宜夏不相信,她用力抓起筊杯再投了一次。

    还是阴杯。

    三次阴杯,神明不喜,不宜再问。

    ——她问的是,妈祖,那我该主动表白,挑破我们的关系吗。

    宜夏垂下脸,心脏涩得格外难受,一突一突地跳着。

    她怎么能那么患得患失,犹豫不决?

    为什么不敢跟他挑破。

    她盯着地上的筊杯,在心里说,我不信这些。

    我就是……我已经因为喜欢而软弱了这么久,现在他甚至都要走了,我却还在踟蹰不前。

    我要孤注一掷。

    哪怕他拒绝。

    也没关系。

    哪怕神明不愿意告诉她最终结局。

    也没关系。

    勇敢点,不会留有遗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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