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夏揪住他的衣领,低下眼,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他的唇瓣上。

    粉色的。

    柔软的。

    不知道亲起来是什么感觉。

    她呼吸一紧,迟疑着没继续下一步动作,却见他睁开了眼。

    下一秒,她的眼睛倏然瞪大——

    他一只手掌住了她的后脑勺,唇瓣在她脸颊旁边轻轻擦过。

    唇瓣是柔软的、冰凉的、湿润的、温柔的。

    很短暂的,几乎只是分秒之间的接触,宜夏耳根却滚烫成一片,脸直接红到了脖子,支吾着说不出话,只能呆呆看着他。

    对视之间,呼吸都有些节奏紊乱。

    宜夏脑子很乱,一时间想他刚刚是主动亲她了吗?就亲那么一下脸,太矜持了吧,没感觉呀都。为什么不亲嘴啊。但是亲嘴会不会进度太快了,太轻浮了。他嘴唇好柔软,和他给人的印象完全不一样——

    想太多,他看着她变幻莫测的脸色眼神,没忍住笑了起来。

    宜夏咬了下唇:“…你、你笑什么啊?”

    “嗯,笑……”他凝视着她,慢慢凑近。

    她顿时像被掐住了后颈命脉的小动物,眼睛瞪得溜圆,嘴不由自主张大。呼吸交缠,两个人都逐渐面红耳赤,门口突然传来敲门声。

    宜夏赶紧站起来,整理了一下头发才出去开门。

    原来是客房来收干衣机。

    谈雪昼跟着起身,把东西拆好折好送出去,随后立刻关上了门,在门口的总控开关摸索了一阵。

    宜夏问:“你干嘛?”

    “怎么没有请勿打扰的开关?”

    宜夏:“……”

    刚刚迷离的气氛过了,这会儿不好意思继续对视了。然而宜夏还是手脚眼神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只好若无其事坐回床头打开电视。

    随手换台,正好换到新闻频道,主持人在说过几天的金葵花电影节即将开幕。

    宜夏换台换到电影频道。

    电视上的画面她格外熟悉。

    电影频道在重播《强制报告》。

    宜夏怔了一瞬,好像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看着屏幕发呆。

    -

    快到十一点了。

    宜夏坐在床头低头看手机,想了想,打开数独游戏来平复情绪,但心神不定什么都算不清楚。谈雪昼看她一秒八个表情,十个假动作,忍俊不禁叫她:“几点睡?”

    这有点太超出想象了……

    刚下定决心好好谈恋爱,刚确定了关系,也没这么快要一起睡吧?

    宜夏缓缓抱住自己,慢吞吞说:“把衣服拿过来。”

    谈雪昼:“?”

    他把她的裙子递给她。

    宜夏把裙子拉直绞起来,摆在床正中间,正好把两边分割开,然后缩回一边,拍了拍另一边的床铺:“好了。”

    谈雪昼:“可以。”

    宜夏仰起脸看他。

    “担心自己把持不住对我上下其手,提前做好准备是吧。”

    怎么她做什么,他都能找出一套歪理来强调她对他的觊觎呢?

    又欠又自恋,她怎么会喜欢他这样的人,误会可真是太大了。

    宜夏说:“第一,上下其手是指暗中勾结串通作弊,你用错了。你高中语文常识题肯定天天错。第二,我也不会把持不住,不信你就来睡。”

    说完她又拍了拍另一侧的床。

    谈雪昼眼神不大信任。

    宜夏也不知道自己在他心里究竟是怎样一个色中恶魔。

    她以后,一定要跟他解释清楚!

    都是误会好吗!

    她哪有那么饥渴难耐!

    宜夏一卷被子:“爱睡不睡,我睡了。谈老师,实在害怕我兽性大发侵犯你的贞洁的话,你可以睡地上。”

    谈雪昼忍不住笑了下:“我是在想,你对我这么信任?”

    宜夏懵了下,眼睛清澈望着他。

    谈雪昼说:“就这么相信我是正人君子?”

    “那……你难道不是吗?”

    明明全都是她比较主动。之前两次,差点亲上,都被他躲开了,这还不够坐怀不乱?都让宜夏怀疑自己是不是哪里被他讨厌了。

    最终谈雪昼还是问客房服务要了一床被子,打算在地下凑合一下。

    宜夏虽然能理解,但莫名其妙的,有点失落。她拍了拍脸颊,在心里告诫自己,矜持点,不要太莽撞冲动。

    因为谈雪昼睡觉不能关灯,一盏床头灯昏暗地亮着。宜夏睡觉不习惯有光线,只好钻进被子里,把眼睛蒙住。

    视觉被削弱,听觉变得格外敏感。

    房间里,两个人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宜夏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也许是因为谈雪昼的存在感太强烈了。

    又也许是因为,刚刚确定关系,心潮起伏。

    宜夏想,明明……跟舒润谈恋爱确定关系的时候没有这样。

    没这么紧张,忐忑,雀跃,激动。

    跟舒润关系变好的契机,是她的《江流冬日》获奖。

    她出道即巅峰,被许多人恭维为最有灵气才气的新生代编剧。

    获奖后去颁奖典礼,不免与许多人应酬,她却对此十分生疏,不懂怎么跟人打交道才不至于被认为是恃才傲物。颁奖典礼上,所有人都带着目的接近她,她竭力伪装平静,装成合格的社会人,直到拿过奖杯匆匆离开颁奖典礼现场,才松了口气。

    然后在地下停车场,她撞见了舒润。

    舒润追了她很久,可是最近很长一段时间没出现,原因她也不明白。她对男女之间感情上的事,不能说是懵懂,只能说是很难理解和共情,因为高中时的经历,她的自我保护机制非常强,对接近自己的同龄男生更是警惕十足。

    舒润没选择在颁奖典礼的现场与她搭话,也没再次提起追求的话头,只是匆匆来地下停车场,追上她,给她送了一束花,别的话也没有多说。

    那时宜夏却能从他满头汗水、匆忙的脚步和词不达意的言语表达中,突然体会到,他也许是真心的。

    他送她的那束花是橙玫瑰和向日葵,令她想起了一段很重要的回忆。

    ——高考后,她经历了很不好的事情,度过了非常难堪混乱的一段时间,整个人颓废难过失落沮丧,甚至是陷入了自我怀疑的抑郁中。

    高考出成绩后,学校举办毕业典礼,她本来不准备去,可是强撑着一口气,想证明自己并没有被打倒。

    可是毕业典礼却让她更加难受。

    所有人都有家长朋友陪伴,捧着亲友送的花高高兴兴地拍照合影留念。

    整个校园,只有她是孤独的一个人,形单影只,也不会有人送她花,不会有人陪她。

    她那时候钻了牛角尖,觉得自己很失败,做人失败,甚至,从出生起,就是一个错误,她就不该存在。

    正是那时候。

    她收到了人生第一束花,正是橙玫瑰和向日葵。

    不知道是谁送的。

    送她花的人,穿着一身笨拙的玩偶服,是只可爱的企鹅。把花塞给她,拍拍她脑袋,就摇摇晃晃走远了。

    宜夏忍住眼泪,追上去问TA是不是送错人了,是真的送给她的吗?

    她……她怎么会得到善意呢?

    企鹅笨拙地点头,回身抱了她一下。

    一束花。

    一个拥抱。

    来自陌生人的善意。

    她感觉到了温暖,手脚回温,她突然想,其实她什么都没有做错,凭什么要觉得自己不配?凭什么,要相信其他人对她的恶意评价?

    后来她把那束花做成了干花。

    每次看到,都会想起,起码这个世界上有人曾经给她送过花,有人……不讨厌她。

    哪怕是个陌生人。

    所以,在看到舒润送的那一束一模一样的橙玫瑰和向日葵后,她对舒润突然有了一种强烈真实的好感。

    不讲道理,但很真切。

    她问过舒润,为什么会定这样的花,舒润却说是觉得她会喜欢。

    她真的很喜欢,舒润后来再逐步地接近她,她没有拒绝过。

    舒润对她表白,然后,在一起,也是水到渠成的。

    只是在一起后,舒润却经常抱怨,觉得她爱他不够他爱她那么多,觉得她对这段感情看得太轻,对他态度太过平静。

    甚至亲密接触的时候,她还会浑身僵硬发抖,弄得好像他强迫她一样。

    他总是总是说她其实不喜欢他,说她从来不吃醋,从来不忐忑,从来不会无理取闹,哪怕他跟女明星传绯闻,跟其他人炒CP,漫天发通稿,她也从来没有生过气。

    他问她,真的在乎过他吗?

    她说我挺喜欢你的。

    舒润问她,那你喜欢我哪里?她说,你做事很认真,你喜欢电影,品味跟我差不多,你有梦想有追求,长得也挺好看的。舒润却说,真正的喜欢,是说不清楚理由的,你其实对我没那么喜欢。

    宜夏很茫然,真的吗?舒润说,如果真的喜欢我,你怎么可能连一个有爱情线的剧本都写不出来呢?

    宜夏说这是两回事。

    这确实是两回事。

    她现在也没办法给《清塘山岛日记》加上爱情线,可是突然理解了怎么写一个有感情线的剧本——爱情,无非就是一些慌乱、怯懦、自卑、痛苦,是所有明亮与不明亮的自我的总和,是所有忐忑的心情得见天日的时刻。

    宜夏那时候以为自己真的是舒润口中那个对待感情很淡漠的人,以为经过于璟的事,自己已经失去了热忱喜欢一个人的能力。

    可是现在。

    她发现,好像是因为人不对。

    此时此刻,躲在被子里,依然手脚发软,整个人如坠云端,真实绵软的晕眩感。

    睡不着。

    心潮起伏,无法平静下来。

    僵硬在床上躺了很久,她悄悄摸过手机看了一眼,已经是凌晨了。

    有些口干舌燥,她爬起来找水喝。

    房间里没有饮用水,只能凑合着临时烧一壶。

    她轻手轻脚下床,拎着水壶躲进卫生间里烧。

    水壶发出咕嘟嘟的声响,心脏好像也被灼热的水蒸气烫过,突然瑟缩一下。她靠着墙壁,盯着水壶,眼睛亮亮的,突然想,这是真正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吗?

    真的。

    好奇怪。

    水烧开了。

    宜夏拎着水壶出了卫生间,找杯子喝了几大口,才再次从另一侧上了床。

    她这一番动作,谈雪昼没被吵醒,依然很平静地侧躺在床上。

    宜夏却突然很想,凑过去,看看他。

    就是看看。

    这个人真的属于我了吗?

    她发了会儿呆,悄摸摸再次下床,光着脚踩在他铺在地上的被子边上,蹲下来。

    房间里灯光不亮,她蹲在他身边,低下头,只能看见他一个侧脸轮廓。很漂亮流畅的线条,像……像什么呢,宜夏觉得他简直像小时候最昂贵最漂亮的洋娃娃长开后的样子。那种进口的娃娃,她背着书包路过商店的橱窗,甚至不敢多看一眼。

    她鬼使神差地伸手,想要摸一下他的鼻梁。

    手指还没接触到他的皮肤,他忽然睁眼,一把握住她的手腕,眼睛反射着微明的反光。

    ……宜夏立刻讪讪收回手,埋下头假装无事发生,撑着床尾要站起来。

    谈雪昼拽住她,她一个踉跄,没站起来,干巴巴问:“干嘛?”

    谈雪昼问她:“睡不着?不习惯房间里有其他人?”

    “……也、也没有。”宜夏怎么好意思说自己是突然色心大发?

    谈雪昼突然表情严肃地凑近她:“你脸怎么这么红?”

    宜夏摸了下脸,茫然。

    他用冰凉的手背试了下她额头的温度,又试试自己的额温,蹙眉说:“你发烧了。”

    宜夏不信,摸摸自己,皱起眉。

    谈雪昼伸手拿过她的杯子:“这个水不干净。我去给你买水,再去问前台要点药。”

    宜夏低声说:“好麻烦,都半夜了。我睡一下就好了。”

    “真的?头不疼?”

    宜夏用指节摁着太阳穴:“有点疼。”

    她若无其事坐回自己的床头位置,地说:“你帮我按一下。”

    谈雪昼在另一侧坐下。

    宜夏躺在他大腿上,闭上眼睛。

    一双手很轻柔地按着她的额头,按得她有点昏昏欲睡。她试探着,轻轻抓住谈雪昼的手腕,低声说:“我不疼了。你睡吧。”

    谈雪昼抽了下手。

    宜夏小声说:“就睡床上吧。一人一半。”

    地板多硬多冷多难受。

    两分钟后,两个人并肩躺在同一张床上。

    宜夏这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出了不自在。

    她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可是整个人头昏脑涨,怎么也睡不着。心神不定的时候,心里话突然脱口而出。

    一室寂静,她的声音很低,格外清晰:“谈雪昼。”

    “嗯?”

    带点鼻音。

    “……如果有人骗你了,你会怎么样?”

    “之前不是问过我?”

    “我不记得你怎么回答的了。”

    “你想骗就骗。我除了美好的□□,还有什么你能觊觎的?”

    宜夏:“……”

    算了。

    跟他在这伤春悲秋纯属自作多情。

    她把被子一卷,翻了个身准备睡觉。

    背后,谈雪昼眼睛睁着,疏疏落落的光线在他脸颊上投下一层分明的阴影。他静静看着宜夏削薄的肩背,眼神温柔平静。

    没关系。

    全都原谅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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