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夏的诚心感动了上天。

    第三天,邮箱终于有了个靠谱的制片人自荐。

    就是太靠谱了,她觉得有点不可思议——柳明昱,说出名字来,圈里没有人不知道的。

    宜夏在《江流冬日》得奖之后,也有缘曾经跟柳总吃过一顿饭,当时对人印象特别好——饭桌上有位投资人一直想逼她喝酒,柳总淡淡替她解围,散席的时候,还特地让助理给了她一包糖果,因为注意到她脸色差低血糖。

    柳总其实年纪不大,三十出头,在圈子里却是格外年少有为,所有人都要敬他三分。一方面是家世神秘优越,另一方面,也是自己能力强、实力出众。

    手上的基本都是投资几个亿的大项目,上一个项目还是今年票房大爆三十多亿、拿下年度票房亚军的《虚惊一场》。

    也没听说过柳总想要接触独立电影想要拍冲奖的艺术片啊?

    但——

    邮箱里附上的真的是柳总的简历。

    该不会,是有人在捉弄她吧?

    宜夏惴惴不安地加了邮箱里的微信。

    没想到,对方竟然很快就通过了她的好友申请。

    【你好,光耀柳明昱。】

    宜夏先要确认一下这不会是冒充的吧。

    于是偷偷点进了人朋友圈。

    柳总朋友圈还挺有情趣的,背景是张电影截图,是宜夏最喜欢的导演塔可夫斯基最后一部电影《牺牲》的画面和台词。

    “我们生活在世界上,受着苦”

    “我们期待着一些东西。”

    朋友圈里的内容,竟然没有跟他自己相关的项目,大部分是简短地记录日程。

    “讨论剧本。编剧组明天重写第十场,最终稿还定不下来。

    下雨。

    喘息时刻。”

    “酒店里看《日以作夜》。

    所有人都在乱搞关系,只有导演是纯洁的,哈哈。”

    “参加试镜会议。

    十一点,回小雪的邮件。

    看场景结构。

    跟周可为碰面,才知道他曾经担任过是枝导演的录音师。”

    “再看一遍《乡愁》。

    什么时候才有机会拍这样的片子?”

    宜夏又觉得惊喜。

    她居然和柳总的口味一样,都喜欢《乡愁》,喜欢塔可夫斯基,喜欢是枝裕和。

    又有些狐疑,这,确定,是真的柳总?

    也没听说柳总有这么文艺啊,他制作的电影都是商业片来着。

    宜夏小心发了句问好。

    对方过了很久也没回。

    宜夏这下是真不安了。

    不会被耍了吧。

    于是她直接问:

    【你好,你真的是柳总吗?】

    柳明昱:

    【?】

    【是什么让你产生了这种疑问?】

    宜夏:

    【有点太不可思议】

    柳明昱:

    【那要我给你证明一下?】

    【我记得我们之前见过一面,要不要视频确认一下我是不是本人?】

    宜夏赶忙说:

    【那倒不用了。】

    【我确认一下,柳总您是看了我的微博,想看看我这个项目吗?】

    柳明昱:

    【那倒不是。】

    宜夏:“……”

    就是在耍我。

    那边顿了下,过一会儿才说:

    【不是想看看,是确定想参加你这个项目。】

    【够格吗?】

    【招募贴里还写着共同创作共同推广呢,看得上我吗?】

    宜夏有些迟疑。

    莫非我其实真的是个天才,只发了两张概念海报,都能吸引到柳总这样的大佬?!

    宜夏很矜持地说:

    【当然。】

    柳明昱很直接:

    【我手上现在还有个项目在收尾。】

    【过几天有时间详细聊一下,我过几天飞江流。】

    【对了,你剧本我已经看过了,其他都好,结尾有点轻,不知道是不是你的设计。你再看一下有没有更好的处理方式。】

    宜夏赶忙说好的,又有点好奇。

    她剧本应该没给很多人看过,柳总怎么这么神通广大,竟然能看到她的剧本?

    -

    没过几天,宜夏真的再次接到了柳明昱的电话。

    刚落地江流汀兰国际机场,柳明昱问了她人在哪里,直奔码头要来清塘。宜夏赶紧去码头接人,出门的时候,外面下了一点太阳雨,彩虹似的。

    雨不凉,阳光趴在皮肤上,反而有点烫,宜夏的心也跟着热烈滚烫起来。

    这算是第一次正式跟合作伙伴见面。

    所以宜夏正经地打扮了一下,穿得没那么休闲,换了比较知性的白衬衫加铅笔裙。

    柳明昱却是出差刚结束,行色匆匆,也没怎么打扮,穿着简单舒服的卫衣加休闲裤。

    柳明昱比宜夏大五岁,三十岁出头,穿卫衣还能穿出闲适轻松的少年气,很少见。

    说到少年气。

    宜夏上学时没从自己的高中大学同学身上发现过,后来是从谈雪昼身上领悟到的。

    所以他应该一直意气风发,一直骄傲,不该跟她有什么关系。

    宜夏带柳明昱到码头附近的一家奶茶店稍坐一会儿。

    招待人有点寒酸,宜夏跑去点了两碗清补凉。

    柳明昱就比较直来直去了,开门见山:“宜老师,我前几天提的剧本结尾,有改出新版本吗?”

    宜夏没随身带电脑,只好拿出手机上存的文件给他看。递手机过去,柳明昱不动声色地抬眼,鼻尖却嗅到了她凑近时,长发拂动的盈盈暗香。

    柳明昱仔细往下翻着看完,手指不自觉在桌上叩着,沉吟片刻:“会不会又有点太沉重了?”

    宜夏开始解释自己这么改的原因。

    柳明昱一直很耐心地听着,不时点头。宜夏从他的反应里得到了许多鼓励,解释完了,坐直:“您觉得怎么样?”

    明明挺正经专业的对话,偏偏她一双黑白分明的清澈杏眼,看人时总有点眼巴巴的期待。

    柳明昱一下说不出什么反对意见,点头:“发给我,我回头再认真看看。其他资料呢?谈——”他非常自然地把话绕了一个圈,“谈一下你目前的计划吧。”

    宜夏又特别诚实地把自己做好的策划都给他看了。

    说不上来为什么,她觉得柳总这人挺可信的,应该不会是那种骗稿骗创意的没下限的人。

    聊着聊着就到了傍晚,天色渐渐擦黑,雨早就停了,外面的树叶被激发出阵阵冷香。

    宜夏突然有点走神。

    这香味令她想起,谈雪昼身上的气味。

    奶茶店的店员在他们旁边擦了三遍桌子,偷偷观察他们什么时候离店。宜夏赶快去结了账,有点不好意思:“柳总,不知道您在这边有什么安排,有没有定合适的住处?如果有需要的话我可以给您推荐。”

    “我听说你之前在开民宿?现在不经营了?”

    宜夏点头:“要筹备这个项目,没精力经营。”

    两个人收拾了东西往外走,柳明昱说:“我还要赶回江流。你这个项目我大概有数了。投资的事你不用担心,我这边来推进。这几天再完善一下剧本,过段时间看景,……一个月之后开拍,你觉得紧不紧?”

    宜夏都被他的进度惊呆了。

    她现在还只写完了剧本,外景啊道具啊演员啊甚至幕后的工作人员没一个有着落的,只有一个制片配合干,怎么就,一个月之后要开机了?

    但她很镇定:“我这边没什么太大问题。我完全可以。”

    “——意思是,等我走了,马上就要去小红书发招募贴了?”

    宜夏一窘:“我……还有微博。”

    柳明昱被她逗笑了,正经说:“幕后这些工作你都不用担心,我来找人。选角可能要操心一点,你先看看有没有什么合适的角色,到时候统一发试镜通知。对了,筹备期你就别待在岛上了,找个方便点儿的地方,去江流吧。”

    -

    宜夏很听劝,也是觉得电影筹备阶段有很多很多会要开,住在岛上确实不方便。

    隔天就打包收拾了行李去江流。

    原先她在江流有个很小的工作室,就她和一个小助理,租了一间公寓。后来出事之后,小助理辞职离开,她也就退掉了公寓回了清塘岛。

    回江流第一天,她把租公寓的事情办好,心情不错,打算给新据点添点清新色彩,于是去了趟江流有名的刺桐巷花鸟市场。

    刺桐巷隔壁是凤凰桥街,凤凰桥街23号,就是江流中学。

    宜夏高中的时候,非常喜欢逛刺桐巷。经常只在某家熟悉的花店里买一束金鱼草,白色的花朵点缀着金红色,一小束花枝纤长,是她刚好能负担得起的一点点仪式感和浪漫。

    隔了很多年,再回刺桐巷逛,她经常去的那家花店老板竟然还记得她。

    老板三十多岁,比她大一点,成熟漂亮。

    她熟稔地打包了一株金鱼草,想起来跟宜夏说:“你之前来问毕业典礼给你送花的是谁,我找出来那个人的联系方式了,要不要看看?”

    宜夏怔了片刻。

    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

    ——毕业典礼时,她被穿着玩偶服的陌生人送了一束橙玫瑰加向日葵。

    花束的包装纸上,印着这家花店的LOGO。

    毕业典礼结束之后,她匆匆跑到花店里问老板,能不能知道送花的人到底是谁?

    为什么不露面呢?

    那时店里只有一个打零工的小哥,迷迷糊糊地说不知道啊,这个订单是老板处理的,老板现在人不在。

    宜夏坐在店里等到了晚上八点,捧着下巴抬起头,看见花店屋檐下一盏白亮的路灯,灯下许多蛾虫飞舞,扑扇着翅膀。

    想起那束花,心里莫名涌上一种感动,更接近于被挽救的感觉。因为就在这天之前三天,她经历了一场人生观、世界观的巨大地震,陷入了强烈的自我怀疑之中。

    她十八岁,多想知道那个让她意识自己也很珍贵的人是谁。

    八点多,老板回了花店,很抱歉跟她说,订花的人打的座机,没有来电显示,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人。

    但,是道年轻男生的声音。

    宜夏的十八岁,迎来了一场拯救。

    因为,有一个她不知道的人在默默对她好,让她确信,她不是那么一无是处。她也值得人喜欢。

    -

    老板在宜夏眼前挥了挥手:“怎么愣了?联系方式,要吗?”

    宜夏从回忆里抽神,捧着金鱼草笑了下:“你不是说对方用的座机吗,怎么又有联系方式了?”

    “后来他又来买过一束花,留了号码。”

    “后来?什么时候?”

    老板想了下:“那大概有个好几年了,是四五年之后了。不过还是定的橙色玫瑰加向日葵,就我家有,我一听那个声音就听出来了。”老板问她,“要不要联系方式?”

    宜夏抱着花束想了想,摇摇头。

    年少的悸动,就应该留在记忆里,不该被翻出来打搅。

    只是顿了下,又问老板:“橙玫瑰,今天还有吗?”

    老板说:“有,要多少?”

    宜夏:“一枝就够了。”

    老板嘲笑她抠门,买花总是只买一朵,宜夏没有反驳。

    老板给她把一枝橙玫瑰包装得特别精致,送了她几个小花苞,劝她:“自己买玫瑰花有什么意思,赶紧找个能给你送玫瑰花的人吧!”

    宜夏看着手里的金鱼草,又看了眼橙玫瑰,她微笑着摇了摇头。

    可能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不会再想谈恋爱了。

    她在店里买了几盆绿植,装在袋子里一起拎着慢悠悠往外走。

    走到刺桐巷子口,她擦了下额头的汗,把一堆花盆都放在地上准备打车,一抬头,突然看见了街对面一道熟悉的人影。

    谈雪昼。

    和一个穿杏色长裙的漂亮姑娘。

    那姑娘挽着他的手臂,两个人的姿势很亲密。

    姑娘歪着头跟他说什么,他勾起唇角摇头,那姑娘就撒娇似的晃他的手臂。

    宜夏眼睛被烫了一下。

    在他们即将看过来时,立刻转过身背对他们,若无其事地蹲下拨弄花盆里的绿植。

    心脏却不可自抑地泛出强烈的酸涩疼痛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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