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医房内。

    旁医坐在桌前,桌子上摆着许多信件,是各地区,发来的密函。

    他每日都得阅览这些东西到清晨。

    他是个有野心的人,他既然好不容易得到这个位置,他就要好好地坐下去。

    说什么金银珠宝,荣华富贵,他都不在意。

    他只享受这种决定别人命运的快感,还有那种万人忌惮,万人奉承的快乐。

    平心而论他做的很出色,四月谷这几年到达了鼎盛时期,虽在江湖上名声不大好,但确实是不可轻视的角色。

    他也被很多人所熟知,但又从未出过四月谷。

    这五年来,他几乎天天呆在他这屋子里,运筹帷幄,掌握着江湖的重要消息,也时刻关注着朝廷的变化。

    他一些近乎残暴的决断,却给四月谷带来很多转机。

    在多个方面,让别人无法拒绝四月谷,连朝廷也如此。

    论能力,他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可论良心,他是一点没有。

    他这五年来,迫害的百姓,江湖中人,数不胜数。

    四月谷的旗帜永远是鲜红的,那上面有流不尽的鲜血。

    四月谷的晚上是不敢出门的,外面冤魂四起,因为他们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四月谷这些残暴的行为让江湖忍无可忍,让百姓叫苦连天,让朝廷敢怒不敢言。

    但这些旁医是不太知道的。

    就如一国之君,他有很多事是不知道的,他一直活在花言巧语中,一直活在大臣们为他编织的梦幻之中。真正的民生,他是不知道的,他也无法知道,所以他的王朝终将走向毁灭,这是他无法改变的。

    旁医是心狠手辣,但他一直不知道自己做事的后果,他原先是有所忌惮的,可是他的顾虑,全被他身边的人,给消除了。

    他们将旁医包裹着,一直让他享受这种决策的快感,让他迷失其中。

    现在这人正陪在旁医身边,小心地旁敲侧击旁医。

    “谷主,今日老谷主,出门了,去看了他养的草,但有个新来的下人,今日被糊弄去侍奉他那棵草,他没生气,反而让她就照顾他的草,不再干别的。”

    孙聪小心翼翼地说。

    他在旁医身边已经五年整了,他自知旁医对什么敏感。

    “哦,那说明他那草长成了?那下人是谁?”

    旁医目光没有移开手中的信件,漫不经心地回答孙聪的话。

    “他那草应该快了,他已经用各种毒药浇灌了一年多,算起来,也该成熟了。那下人,就是前日去村子里抓回来的女子,还算听话。”孙聪顺着旁医的话回答。

    “那就盯紧老爷子,时刻关注他制毒的情况。”

    “是。”

    “你先下去吧。”旁医终于放下手中的信件,揉揉眉心。

    孙聪出门后,立马直起身子,大摇大摆地走回自己的房中。

    孙聪这五年来一直侍奉在旁医身边,也靠着旁医能在这四月谷横行霸道,他也是个恶人,只不过,他是靠着权力,大量贪财。

    他的小金库,能买下整个四月谷。

    所以四月谷犯下的罪恶一半得旁医担,一半得孙聪担。

    旁医最近在忧心的是,四月谷一直没有突破,靠着老本,已经没办法再满足那些老主顾了。

    现在江湖上已经有四月谷毒药的解药了,所以,各个合作盟友也蠢蠢欲动,想要乘机,杀杀四月谷的威风,也好降些价钱。

    旁医是万不能接受的。他这一生就争一口气。

    他不希望自己在别人面前狼狈。

    有的话,就一一杀之。

    他上任四月谷后,第一件事就是杀了四月谷中,曾经羞辱过他的人。

    就连曾经与他同床共枕的兄弟,只因说了句冒犯他的话,而死无葬身之地。

    物极必反,太过自尊,也害人害己。

    现在,他把希望都压在骆明重身上。

    他知道骆明重是有天赋的,只是以前都活在骆明格的影子中,没有展示的机会。

    他跟了骆明重很多年,自是敬佩他,可也知他困在里面了,困在和他哥的比较中,困在他想要研制出最好的毒药。

    所以他不适合当四月谷的谷主。

    那自然旁医就揭竿而起,做了四月谷的谷主。

    外界都说是他逼迫骆明重的,的确如此,但骆明重也是真的不想当了,他只想整天做大梦,研制出最好的毒药。

    都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旁医是,骆明重也是。

    最近,旁医总是有不好的感觉,总觉得要发生些什么,但不知是好是坏。

    他讨厌这种感觉,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

    旁医将这些密函看完已经深夜。

    窗外除了远处的一笼篝火,什么都没有,黑黢黢的,很难看。

    他想起了自己之前的日子,黑得就像现在这样。

    旁医是一个医学世家的儿子,只不过是私生子,小时候被他母亲送来要挟他父亲,最后十两银子就将他母亲打发了,最后他被冷漠地扔在了门槛上,之后无论他再努力,从未真正踏进那道门槛。

    他母亲走后,他被下人抱回了府中,成为了一个谁都可以说几句,谁都可以摆布的小孩。

    至于名字的由来,就十分草率。

    小时候他也想像他父亲一样,成为大名鼎鼎的郎中,每天都有源源不断的人来问诊。

    可是他们都不相信,笑话他永远只能在医馆抓药,说不定以后老了就能学个一星半点东西,所以他有了这个名字:旁医。

    从此他摆脱了无姓无名的日子,虽然寓意不好。

    后来就是他越长大,越知道自己的身世,越过得苦。

    奈何他身强体壮,在医学上天赋异禀,虽没学过,但在医馆长大,耳濡目染,比那些仔细学日日跟在父亲身边的哥哥还要厉害。

    所谓人要藏锋,他只是展露一点点他在医学上的造诣,就惹来多方唾弃。

    有人甚至要废掉他的手,让他不再碰药材。

    之后他就一直过着被打压,被侮辱的日子。

    怎么描述那场景呢?

    是从不奢求亲情,友情,关心,在乎。

    他只希望能过公平地对待他,哪怕是像对待医馆的狗那样。

    医馆有一只狗,好像从旁医记事起就在那里,很乖。

    医馆的人都很喜欢它。

    它的被子比旁医的好看,比旁医的厚,它吃的东西比旁医好,比旁医多。人们跟它说的话比旁医多,比旁医温柔。

    之后,旁医再也受不了了,在一个夜晚,用白天偷来的毒药毒死了狗,然后自己溜走了,离开了那个自己从小呆到大的地方。

    再之后几经周转,他来到了四月谷,那时候,四月谷还是很美好,很和谐。

    之后他就发现了牧明重的弱点,然后和孙聪一起,在骆明重耳边旁敲侧击,最后迎来了他们的胜利。

    在四月谷旁医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受人尊敬,和像他父亲一样使唤别人的权力。

    可是他将四月谷也弄得不安宁。

    他也忘记了自己小时候的心愿,做一个医者仁心的郎中。

    之后再也没有记起过。

    这也是四月谷没有狗的原因。

    莲花楼。

    现在已经天黑了,他们三人围坐在桌子旁,此时只有桌上烛灯的火舌在不停地发出声响,其它一片寂静。

    李莲花看着桌上茶杯中升起的了了水汽,陷入了沉思。

    他很是疑惑,今日在山下及周边的村子打听了许久,没有停云一点消息,她好像从未存在过一样。

    当问起王阿婆时,她也是口齿不清,只是咿咿呀呀地说着:“造孽啊!可怜“之类的话。然后又讲起她儿子的故事,老泪纵横。

    小宝也很是担忧,今日他四处打听,这民间也没什么灵丹妙药可以救李莲花,就连他花高价求取,也没有任何信息。

    看着李莲花日渐虚弱的样子,他心中有气无处发泄,但他又不能表现出来,又见李莲花这一副完全不担心自己的样子,也是恨铁不成钢。

    阿飞,此刻心中平静,逗弄着怀里的拂风。

    只是这小家伙自停云离开后,就不开心,一直闷闷不乐,但又很依赖阿飞。

    阿飞看着拂风这样子,心疼得很。

    他虽和停云相处不久,但他不讨厌她,也能感觉她身上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但只要不威胁到他和李莲花也就不重要,可是现在看着李莲花和拂风,这样子,他恨不得自己去把停云找回来。

    可怎么找呢,毫无头绪,无能为力。

    很多东西都不是一蹴而就的,需要很多时间的积累,现在小宝和李莲花才开始经历这种力不从心的时候,希望他们能够挺住。

    困境只要突破,就会一帆风顺,但要看如何突破。

    清晨。

    李莲花今早是被疼醒的,大概是这几天有些忙,差点忘了自己这副老迈的身体。

    今早一口鲜血直接喷涌而出,完全没有给李莲花反应的时间,但恍惚了几秒,还是压低声音,独自朝莲花楼外走去。

    方小宝还没有醒,阿飞这几日都睡在外面,不知他醒了没有。

    李莲花轻轻打开房门,扑面而来的冷空气,减免了几分他的痛楚,也使他清醒些。

    关了门,倚靠在门外的柱子上。

    他打口大口地喘着气,想让自己好受些,这会了,他已经看不见了,只知道天是亮的,其它什么也看不见。

    他想着自己压下去,因为还要赶路呢,他不想耽误大家的行程。

    恍惚间,有人,遮住了他的光亮。

    阿飞,被李莲花的动静给弄醒了。

    不是李莲花声音有多大,而是,他天生敏感,任何风吹草动,他都会注意。

    阿飞快速翻身,下树,朝李莲花走去。

    他知道,他的毒又发了。

    每次这时他都无能为力,看着李莲花难受。

    今天也一样,他只能将李莲花从地上扶起来,靠在自己怀中,让他好受些。

    “阿飞啊,我无事,别惊动方小宝,他难得睡个好觉。”李莲花没再说其它的,一直自己压制着毒性,脸上的青筋暴起,汗水已经打湿了阿飞的衣服。

    阿飞暗暗地给李莲花输内力,虽然对李莲花的毒毫无作用,但起码可以让李莲花好受些。

    就这样,李莲花又挨过一次。

    汗水已经打湿了李莲花身上的衣服,他见时间正好,小宝也该醒了,就让阿飞扶他起来,去换了身衣服。

    李莲花是最喜欢干净的,不管什么时候,他都必须是干净的,衣服是,人也是。

    小宝起来,看见穿戴整齐的李莲花,虽脸色有些不好,但精神得很,他也就没怎么担心。

    反而是阿飞,他知道这一切,他和李莲花是同种心思,不想让小宝知道,但就是因为知道,所以他更心疼李莲花,他真恨自己,自己为什么不能救他。

    简单收拾一番,他们就又踏上了寻找之路。

    又是漫无目的的寻找,李莲花讨厌这种感觉,方小宝也讨厌这种感觉,但是他已经经历过很多次了,都是因为李莲花。

    一早上,方小宝问了许多人,也花了不少银子,还是无果。

    李莲花一路上倒不是很着急,改不了替别人着想的毛病,在街上转悠几圈,又帮几个人治了病,也游刃有余地听了些八卦和诉苦之言。

    对于李莲花来说,十年如何,十天又如何,都是一样的过。

    阿飞也一直都是那样,一本正经,不苟言笑。

    一双冷眼看世人,满腔热血酬知己。

    倒是十分与他相符。

    四月谷。

    停云今日也起得很早,自从到了四月谷,她总是被梦魇困扰,整宿整宿睡不好,所以她干脆不睡,早早地就起来了,现在在去四月谷食亭的路上。

    停云现在是没有机会在四月谷随便走动的,所以为了不引起怀疑,她都是去的公共场所,有时去听些流言蜚语,从那些毫无逻辑的话中,总结出些有用的信息。

    今日,她去得早,食亭中没什么人,只有几个老迈的守门人在吃东西。停云看着有一个老人,他独自坐着,搅拌着碗中的面,颤颤巍巍地挑起几根,放入口中。

    停云虽对自己是铁石心肠,但每每看见这些场景,她都很心疼。她的心永远是热的,这一点不管经历什么,都不会改变。

    停云同样打了一碗面,坐在老人对面,先是静静地陪着他,然后开始搭话。

    “老人家,为何这么早独自一人在这吃饭?”停云低声问,不想引起他人的注意。

    “年纪大了,无觉可睡,这躺着啊,全身疼,不如起来新鲜。”老人虽看着面貌老,但这声音还是很洪亮清楚,说话也没有什么其它连带的东西。

    “小姑娘,新来的吧,这谷中的侍女,怕也只有你起这么早,她们巴不得晨钟完些敲。”老人反问停云,看来是有兴趣与停云聊天。

    “是,睡不着,光做梦。”

    “是思梦吧。”

    “是也不是,是悔梦。”

    “所谓,人生无悔,何苦纠结太多。”

    “先生,没有悔恨的事吗?”

    “悔恨的太多,已经忘记了。”

    几道清脆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对话。是晨钟响了。

    “罢了,我去守门了,小姑娘。”

    他已经吃完了碗中的面,慢慢走向他的岗位,守着一扇门,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

    四月谷,千罗万象。全在他眼中,又全在不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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