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害怕,”富江出声,他血管在肩颈处扭曲得像活过来了一样,可他声音很轻很平静,“是吗?”

    你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回避他的视线。你当然害怕,但在他痛苦的时候你说不出这种话。

    沉默就是答案,不光是你的答案,也是富江的。

    “我该走了。”富江转过身朝旁边的巷子里走。“富江...”你叫住他,“不用离开的。”你只是不适应而已。

    “我才不会一直待在你家里,”富江转过头,他脸上依然是你最熟悉的讥笑,可似乎又有一点区别,“我有点想念那些高级料理了。”

    你有些木楞,不知道富江说的话是借口还是真心,愧疚像一把沉重的枷锁,让你挽留都显得苍白,“下次回来,不要再欺负那盆花了。”

    那盆花...富江想起来阳台上那一团丑东西,由纪害怕眼前的他,挽留的时候却还记得偏袒那团东西。恶意如同滴入水中的墨,迅速侵染整张脸庞。

    “由纪,那不是花,”富江看你的眼神第一次对你有着复杂恶意,声音被疯狂的情绪掐得细而轻,“你好好看看,你养的花,不过是扭在一起的血管。”

    如果连他都害怕得话那盆花就更应该丢掉。由纪喜欢好看的人,这很好猜。

    所以意识到由纪害怕此刻异变的他时,他居然有一刻想离开,怕丑陋的冒牌货会吓到她。

    可他明明遮掩了冒牌货,由纪还是害怕。富江意识到由纪害怕的是他,而不是那个寄生出来的冒牌货,这不对。

    哪怕他是一团肉泥,哪怕他伤口狰狞到浑身结痂,那些无聊又肤浅的人类并不会感觉害怕。他们只会接近他,讨好他,然后再用爱他的借口杀了他。

    他不应该有回避由纪的念头,由纪喜欢他的话就应该喜欢他的全部,接受他情绪带来的异变,处理冒牌货,以及温柔对待他残破的肢体。

    其他人都能做到的事情,没理由由纪做不到。只喜欢他完整干净的样子是不行的,由纪应该用沉醉的眼神观赏他的任何形态。要透过他的皮相,看清他的骨与血,抚摸他身躯里尖叫的欲望。

    他不满足于你的迷恋只停留在样貌上,如同诱惑渔夫下船的海妖,被海妖迷惑,然后离开船只沐浴海水,然后在拥抱海妖恋人的时候被獠牙咬穿。

    由纪作为渔夫,该下船了。作为奖励,他拥抱你的时候,会咬得轻一些。

    他白皙的皮肤因为一些疯狂的念头而兴奋泛红,在由纪面前展示他非人的一幕比奢侈品还要有吸引力,富江和你对视的时候松开手。

    你又退后一步,映入眼帘的是放下遮掩的他。

    你看见了。他的脖颈如同树枝般结果,结了一个富江的人头果。那个刚长出来的果子意识不到自己的可怖,朝着你说话,“由纪。”

    “谁允许你打招呼了,冒牌货。”站在你面前的本体富江毫不留情地掐住他。

    “好痛!由纪,快杀了他,你会保护我的吧,好痛...”

    他们对话一茬又一茬冲击你的大脑,越是争吵就越是让你意识到他们并不是同一个人,不像你之前粗暴以为的复制粘贴。你第一次看见他们可以分裂,还能彼此产生矛盾。

    巨大眩晕感让你视野里的一切都拧成漩涡看不清原貌,但富江的侧颈钻出来一颗人头的画面依然清晰。异样和恐惧扼住你的喉咙,你抑制不住地干呕。

    “还是第一次吧?”

    “是呢,可怜的由纪。”

    两道一模一样的声音,如果不是你知道富江有两个头,估计还以为他在自问自答。你飞快丢下一句,“不好意思,我先回家冷静一下。”然后拐出巷子逃跑。

    “跑掉了呢。”小小的富江说着。

    “都怪你,蠢货。”富江转过身朝巷子里走去。“你在往哪里走?不回去吗?”只有脑袋的富江质疑他的路径。

    “当然不会带你回去。”富江在巷子里走了没多久就遇见一个蹲着抽烟的男生。

    男生只是习惯性偷偷看一眼过路人,他愣住了。富江完全没给他欣赏自己的时间,指了指脖子,“把他摘掉。”男生顺着手指方向去看,这才发现他惊为天人的脸居然有两张。

    “没听见吗?快点把他摘掉。”情绪不高的富江连刚见面的伪装都懒得做。“哦,好好好。”男生终于反应过来四处找工具,只摸出来一把弹簧小刀,他拿着刀朝富江走去,手里还有没抽完的烟。

    寂静的巷子里,有什么东西和烟头一起掉在地上。

    你回家之后第一时间甚至闭着眼睛,你怕进门又看见新的富江或者花盆里的异样。你背部抵住门坐下,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什么都没有看见。

    你放下心来大口喘气,你知道刚才巷子里的举动很不礼貌,可你接二连三地经历一些恐怖的事情,身体再怎么用迟钝防御也承受不住,终于你惊惧到干呕。

    你无法控制自己,满脑子都是富江异变的场景,越是回忆越是清晰。他血管像蚯蚓一样蠕动,钻入小头颅里。那张人皮好像晾晒时需要被摊开抖动的床单,掀起然后盖住那颗多余头颅,就这样,他当着你的面长大一圈。

    这超出你理解的范畴,你一度想哄骗自己。可富江毫无遮拦地展露他的脖颈,甚至还和没有脱离身体的另一个头吵架。

    你没办法欺骗自己,也没办法把它当做常识去接受。

    原本花盆里的那位,在你得知他身份过后,偶尔会摇摆两下。此刻它一动不动,就好像一盆假花。有风拂过,你听见似有若无的低吟,好像在叹气,好像在哭泣。

    你立刻警觉地站起来,盯着那盆花,不,是一团在花盆里的血管。如果要给血管选美的话,毫无疑问它是最符合大家认知里的血管,完美到可以当教科书例图。

    那低吟似乎越来越大,近在耳边,可你还是听不清在说什么。你茫然地站在那里,不想看也不想听,那低吟似乎渐渐弱到消失,透着一股不甘心。

    那盆花在你视野的底部,你抬起头确定看不见它过后,来到窗前把窗帘放下来,你和它隔着一层窗帘,几近呢喃,“对不起……”

    虽然,你不知道连耳朵都没有的它听不听得见。

    你一头栽在床上,天花板缓慢地扭曲旋转,反复回忆的画面好像被你大脑投映到天花板上。

    完美犹如天鹅的脖颈,领口敞开露出的诱人锁骨,还有凸起的肉瘤,那肉瘤越拱越大最后爆开,浓艳血液飞溅过后露出一张比例稍小的富江脸。

    [由纪——]

    [要认真记住我,欣赏我的每一种样子]

    天花板那虚影好像离你越来越近,巨大的比例和倾压感让你喘不过气。

    怎么回事?怎么出现幻觉幻听了?!

    你疯狂喘气,恐惧到窒息的感觉让你不得不张开嘴帮忙呼吸。

    富江的脸好像要从天花板挤出来看你,怪诞和巨物都是能引发恐惧的东西。你尖叫一声闭上眼睛,可失去视觉过后,触觉开始折磨你。

    你感觉到了风——或者说是呼吸。

    热气随着气流捉弄你的衣摆。你也不敢睁开眼睛,怕一睁开眼睛就是富江那张巨大的脸。你最害怕突脸惊吓,心脏会暂停然后狠狠抽动。

    “对不起…对不起……”

    你不知道为什么要对着自己的幻觉道歉,其实你觉得根本错不在你,人类都是会害怕的。但似乎这样道歉,能让自己好受些,富江身上压迫感似乎也没那么重。

    幻视,幻听,连现在被热气吹拂的感觉也是幻想的。

    你试图说服自己冷静下来。

    那股怪异的压迫感随着热气逐渐离你远去,然后消失。直到你再也感觉不到异样,也听不见什么声音,才悄悄睁开眼睛。

    入眼就是天花板,像一张没被书写的白纸。那些幻觉什么痕迹都没留下,只剩你一个人惊惧。

    好半天才缓过来劲的你从床上坐起,四肢和头都沉重得像是带了镣铐。手机铃响了几十秒过后,你才反应过来慢吞吞去拿。

    打开手机就是群聊消息,你被清水和泉拉入一个群聊,群名是朴实无华的[龙介信息交流会],还在群名头尾挂着爱心。

    ……

    龙介啊。你想起来他白茫茫的眼睛和失魂落魄想要自杀时的清水。

    之前没异变过的富江,在今天出门遇见龙介没多久就不对劲了。

    你也没办法想象清水这样一个能把龙介爱好者组织起来的女生会自杀。她一遍又一遍念着龙介给她的占卜结果,神经质地拿出刀具就要往脖子捅。

    这些都是龙介的影响吗?

    群里面的女生都对你进行欢迎,还有人插嘴问了句富江,你简单做了自我介绍过后就看着群消息发呆。

    大家似乎关系都还不错,哪怕都喜欢龙介,却没有要恶意竞争的意思,也没有意识到龙介的特殊。

    今天龙介和富江站在一起很有冲击力,她们在群里面疯狂夸赞对比,甚至还有人拍照。只是那照片上的富江旁边始终有莫名其妙的黑影。

    你只看了一眼就退出浏览,他们两个并肩站在一起的画面对眼睛很友好,但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感觉。

    一致的白皙皮肤,浓郁的黑发红唇。那种缭绕的鬼气让他们和照片里的其他人格格不入,倒是和富江的鬼影风格统一。

    有人在群里找你询问,你一看,是她们打算明天继续去偶遇龙介,问你去不去的同时还多问了一句富江。

    显然,哪怕富江今天只是出现一小会,也收获了他的追随者,还是从龙介这个同类的手里得到的。

    你刚回复自己不知道,那些浏览器的新闻弹窗就弹出来一条新闻,隔壁女校附近的十字路口有五六个女生自杀,当场死亡。

    你忍不住点进去新闻看详情,那些女生自杀时间在你们遇见龙介之前。

    已经把龙介和都市传说对号入座的你,觉得龙介可能是在看着那些女生死了过后才来见你们的。

    白天离他再近一点,搞不好都能闻见铁锈味。

    你退出那打满马赛克也遮不住血腥的新闻,看见群里有人也发现这条新闻,截图出来呼唤清泉。

    “清泉,这不就是你们学校吗?”

    大家议论纷纷,都向清泉打听事情真相。而清泉似乎心事重重,她以往都是很会组织领导的角色,此刻面对大家的好奇心,她只是简单回复一句:

    “是啊……这是我的同学……”

    这不像平时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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