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丹阳似乎有些迟疑:“这件事本身便疑点重重,老阁主克妻之名你也是知道的,已经十余年未曾娶妻,可去年新年,玉骨宫宫主玉清流带着现在的夫人来拜山,老阁主竟然一眼就相中了夫人,直接就向玉清流提亲,婚期也是那时定下的。”

    “初九那日,也没见什么异样,只是老阁主带着夫人敬酒的时候,夫人似乎体力不知,早早就回去了,老阁主担心夫人也没怎么喝酒便匆匆回新房看夫人。”

    “听夫人说,老阁主进去后,说去给夫人倒合衾酒,然后夫人只觉眼前一花,烛光闪了闪,再去看时就出了事,靠近湖的窗户开着,窗扇还在来回摇晃。老阁主整个人头冲着门仰躺在地上,只喉咙处有一处致命伤口,眼睛也没闭上,可见凶手出招之快。这些还不是最奇的,奇就奇在老阁主的血溅在窗棂上,竟然是凤凰飞天的图案。”

    “凤凰飞天?”夜隐昴语气有些惊讶。

    “对。”宋丹阳的声音带着几分欣喜:“当时所有人都吓坏了,还是付长老见多识广,说那是墨门的失传的功法‘凤于九天’。也幸亏付长老认出来了,不然这黑锅怕就是我们夜隐背了……”

    夜隐昴打断了宋丹阳的话:“你是说,付摇光说那就是凤于九天?”

    女子回答的笃定:“对。”

    “可墨门已经覆灭十五年,而且凤于九天的功法上次现世还是十八年前,他又如何笃定那是凤于九天的?”夜隐昴很是疑惑,躲在外面的墨长明也嘴角泛起一丝冷笑,忍不住向内探了探身子,想要听的详细些。

    可宋丹阳的回答却让他失望:“我也不知道呀,可是是凤于九天不是好消息么?至少不会把矛头指向夜隐了。”

    对于这个回答,夜隐昴似乎有些无语,只好又问了另一个问题:“出了这样大的事,就无人怀疑玉烟波么?”

    “夫君和右护法大人也是怀疑过的,可夫人根本就不会武功,又是一双小脚,连路都不能好好走,夫君他们只查了一日也就不再怀疑了。”

    “不过,玉骨山庄的人可是吓坏了,十五年前,墨门不就是……”说到一半,宋丹阳似乎自觉失言,吐了吐舌头。

    夜隐昴似乎也不想提这件事,转换了话题:“我此次前来,主要是为了得到七星阁功法——辰极孤鸿影,你可知道多少?”

    听到这个消息的墨长明却有些诧异,他虽不太了解江湖事,但也知道七星阁作为江湖正道,与夜隐算是死敌,如今七星阁遭遇大难,夜隐竟然不仅没有落井下石分一杯羹,大费周章潜入七星阁,也只是为了所谓的功法,这明显有悖常理。

    而宋丹阳却恍若未觉,兴致勃勃的介绍:“辰极孤鸿影算是七星阁的秘法了,据说只有北斗家血脉才可修炼,练成后可以挟泰山以超北海,但具体如何,我嫁给沈聆之这几年也并未见过,不过我听说,辰极孤鸿影的功法,就藏在七星阁的藏书楼里……”

    不单是倒挂在窗外的墨长明,夜隐昴也有些不耐:“我知道了,后面你多关注些辰极孤鸿影的线报,我先走了。”

    说着,屋内就传来挪动凳子的声音。

    墨长明又是一惊,一挺腰整个人越上了房梁。

    “娘子?”这回说话的,便是刚刚在山门外见过的沈聆之:“你可是又不小心撞到了?”

    “哦,对,我不小心撞到凳子了。” 屋内,宋丹阳顺着沈聆之的话应了一声,接着,墨长明就看那剑客从窗口飘了出去,可能是比较慌乱,并没有看到立于房顶的墨长明。

    屋内又传来宋丹阳小声的嘀咕:“啊,还好我聪明伶俐,否则就要被夫君发现了……”

    而几乎是在夜隐昴纵出窗口的同一刻,沈聆之便推门进来,小心翼翼的询问着什么,宋丹阳则对着沈聆之说着蹩脚的瞎话,沈聆之竟然就好像耳聋眼瞎般丝毫没有怀疑,还小心翼翼的关心着宋丹阳是否受伤。

    妻奴之称果然名不虚传。

    只是关于凤于九天的消息让墨长明心乱如麻,无心再听,他飞身掠过重重机关,身形落入雅园的时候,不想竟然碰到了罗刹女。

    罗刹女没有带侍女,独自一人摇着轮椅立于街门外,仰头看着什么,见到墨长明从天而降,罗刹女微微一怔:“阁下是……”

    墨长明也有些意外,很快稳住神,施礼道:“在下伽罗山庄,耶律狼弃。”

    罗刹女微微点了点头,似乎对墨长明的身份并不感兴趣只是随意问问,墨长明也不远过多逗留,转身就想离开,不想刚过转身,罗刹女却又开口道:“七星阁外松内紧,看似毫无章法,其实暗藏玄机,耶律少侠还是不要乱走的好,以免不明不白丢了性命。”

    墨长明心头一紧,不欲与她多说,随意应了一声便进了东厢房,但是他确定,罗刹女的眼神一直死死烙在自己背上。

    等进入房间,墨长明才发现自己后背竟然已经被汗水浸湿,这七星阁,可比他想象的还要暗潮涌动,根本不是久留之地,只是不知,短短三日是否足够他查出真相甚至手刃凶手。

    墨长明一声长叹,和衣躺在了床上,透过窗棂看着朦胧的月色,迷迷糊糊的闭上了眼睛。

    梦里,他又看到了纷飞的血色,以及冲天的火光。

    他被一个温热的身体抱着,在马背上颠簸,几乎要将胃里的酸水都颠了出来。

    可他不能出声,只死死埋在那个怀抱里,感受着温暖而剧烈的心跳。

    “长明,别睡。”温柔有坚定的女声在她耳边响起,带着些许急促的喘息:“别怕,姐姐一定会带你出去的。”

    伴着这样的声音,墨长明觉得自己眼前又归于黑暗。

    再次睁开眼,他发现自己蹲在树丛中,透过树叶的缝隙看着外面。

    他的姐姐墨玄明浑身是血的躺在地上,眼睛无神的望着他藏身的方向。

    一只大手掐住了墨玄明的脖子,墨玄明痛苦的张开嘴,身体微微抽搐着,接着,另一只手放在了墨玄明光裸的肩上,手腕上赫然是一块紫色的胎记,就好像一抹干涸的鲜血。

    明明知道这是做梦,墨长明的呼吸却忍不住的急促起来,伸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口鼻,压抑住即将脱口而出的尖叫。

    而那个人,似乎听到了动静,向着墨长明这边看了过来,面巾上方,是一双阴狠的,鹰一样的眼睛。

    墨长明只觉浑身的血都凉了,那双眼睛,与陈鹤年的一模一样。

    而陈鹤年忽然离开了墨玄明的身体,向墨长明藏身的地方走了过来。

    这是以前梦里从未出现过的景象。

    而墨长明却发现,自己好像被人施了定身法一样,根本无法动弹。

    他眼睁睁的看着陈鹤年向着自己举起了屠刀,耳边似乎还听到墨玄明的绝望的尖叫。

    死亡的感觉,异常的真实,这一刻,墨长明忽然有种幻觉,觉得梦里的一切才是真实的,实际上,他当年就已经死了,后面经历的一切,才是自己濒死时的梦境。

    这时,远方依稀传来飘渺的琴声,那是一首从未听过的曲子,曲调清婉,让人宁静,而在曲声传来的那一刻,周遭的一切迅速远去,只留一轮明月挂在中天,圣洁而耀眼。

    墨长明睁开了眼睛,慢慢从床上坐起,果然看到那轮张弦月,耳边仍可听到那飘渺的琴声。

    原来,那琴声并非是来自梦中。

    墨长明忍不住披衣起身,顺着琴声方向寻去。

    琴声悠扬,似在天边,又似在眼前,墨长明兜兜转转绕过杀机重重的机关,终于发现重峦叠嶂中间竟然别有洞天。

    那是一处仿苏风格的园林,名曰“念归”,园林正中有一座人工开凿的小湖,湖中一道九曲回廊将湖心亭与湖边的绣楼相连,夜间升腾的雾气在湖心亭与回廊间弥漫,恍若仙境。

    而此时,那琴声竟然停了。

    回廊内,一抹白色的身影飘然而过,一朵白色的芙蓉花,随着身影的离开,悄然坠落,墨长明俯身捡起那朵芙蓉,看着那熟悉的背影,若有所思。

    而与此同时,丹凤阁内。

    宋丹阳已经瘫在床上,撅着小嘴,睡得正香。

    面如其人,宋丹阳身材娇小,圆圆的脸胖带着几分娇憨,一看便知没有什么心机。

    沈聆之立于床前,看着宋丹阳的睡颜,清俊的眉目里全是温柔。

    身为七星阁左护法的他,目光如炬,宋丹阳那些笨拙的小动作又如何逃得出他的眼睛。

    只是,那些在外人看来幼稚甚至愚蠢的行为,在沈聆之眼里却只觉可爱无比。

    “夫君……”宋丹阳努了努小嘴,迷迷糊糊的翻了个身,身上的被子滑下,露出一抹香肩。

    沈聆之无奈的叹了口气,伸手替宋丹阳盖好被子,顺便小心翼翼的将从枕下滑出的机关蝇塞了回去,才蹑手蹑脚的离开了内室,转身进了书房。

    沈聆之擅长丹青,书房的墙壁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画作,每一幅都是宋丹阳的模样,或站或坐,活灵活现,栩栩如生。

    书桌后方,更是挂着一副宋丹阳的等身画像,画中的宋丹阳,正立于桃花树下伸手攀折一支艳丽的桃花,似乎被人叫到了名字而回过头,眸中满是惊喜和娇羞。

    沈聆之在宋丹阳的画像前呆立了很久,终究长出了一口气,转身立于桌前拿起桌角的竹筒,闭上眼睛,开始轻轻摇晃,三枚铜钱从竹筒中滑落后,沈聆之便提笔记下,如是六次。

    看着最终的结果,沈聆之脸色发白。

    纸上,下坎上坎相叠,是为大凶。

    沈聆之不死心,又重新试了两次,竟然都是一样的结果。

    竹筒,自沈聆之的手中滑落,跌在地上,三枚铜钱叮当作响的滚落到桌下,而沈聆之却依然呆呆的看着纸上并排的三个坎卦,口中喃喃自语:“水失其道,众叛亲离,伏枕以待,不可妄动。”

    沈聆之抬眼看向窗外西坠的月亮,眼底涌动着些许别样的情绪。

章节目录

北斗长明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秦疏影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秦疏影并收藏北斗长明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