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七星阁中,又回荡起与昨日一般无二的琴声。

    墨长明伴着琴声睁开了眼睛,披衣起身,顺着琴声向着念归园掠去。

    不知是不是因为墨无归的缘故,今日七星阁的防守比昨日严了不少,墨长明颇废了一番周折才到了念归园外。

    琴声空灵,园外的墨长明也忍不住屏住了呼吸,他站在湖边,远远的望着湖心亭内的那抹倩影。

    抛开一切不谈,他不得不承认,弹琴的身影无疑是美的,不是养母那种明媚娇艳的美,而是那种纯洁贞静,让人心安的美。

    只是,现在他并没有心思欣赏,只是静静地看着北斗离,等着一个机会,一个可以接近她的机会。

    湖心亭内,北斗离还在抚琴,还是那日在梦里的曲调,但多了几道泛音,给人的感觉相对于刚刚的宁静,更带了几分飘渺的希望,就好像弹琴之人在等一个人,而那个人也许明天就会回来,可也可能永远都不会回来。

    墨长明不由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中,只是这些年,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更不知自己所等待的,究竟会不会来。

    正想着,琴声却忽然停了,墨长明怔忪的看去,却见不知何时,湖心亭内多了一人。

    却是白日见过的祁非白,正对着北斗离说着什么,北斗离娥眉微蹙,似乎还有几分不耐。

    墨长明脚尖轻点湖边的碎石,身子灵巧的飞向回廊,借着檐角灵巧的转身,轻若无物的落在了凉亭之上。

    北斗离与祁非白的对话也一字不落的进入了墨长明的耳中。

    “小姐,我们已经在整个七星阁增加了布防,雅园也安排了兄弟看守,如果那个姓墨的有什么举动,也肯定逃不过我们的眼睛。”

    北斗离轻轻播了几下琴弦:“他如果真的是墨门遗孤,那阁中那些阵法想来也拦不住他,你们且小心些吧。”

    祁非白应了一声,北斗离却又说道:“其实,这些事你不必和我说,阁中大小事务自有阿兄料理,你有事知会阿兄即可,不必再同我说。”

    祁非白的声音有了一瞬间的停滞,最后还是说道:“我知道,这些事我自然会同少阁主说,只是……我总是忍不住想把我做的一切都告诉你。”

    “毕竟我只同少阁主说,他一时事忙忘记告诉小姐你,岂不是害你白白担心。”

    “那你就多忍忍吧。”北斗离语气带着些许的不耐烦:“以后七星阁的掌舵人是我阿兄,他觉得有必要势必会告诉我,如果不告诉我,那就说明不需要我知道,我又忧心什么?”

    “以前阁主是我父亲,你同我说了也便说起了,可以后的阁主可是我阿兄,是不一样的。即使阿兄宽厚,待我至诚,可你总是来同我说这些阁中之事,时间长了阿兄未必会不多想,我不想因为这些俗事影响我们的兄妹之情。”

    “小姐,在我看来,你虽未女流,但能力智谋都不在少阁主之下,如果……”祁非白刚说一半,就被北斗离冷冷打断:“我和阿兄兄妹一体,这样挑唆的话此次我就当没有听到过,但如果你再提起,我势必会告诉阿兄,看他如何罚你。”

    墨长明听的暗暗点头,世人对北斗离的评价只说她是个美人,可这样看来,只说她的美反而是看轻了她,这北斗离分明是个聪慧通透的妙人。

    这样一来,即使北斗亶才智普通,有这样一个妹妹,只要不兄妹离心,这七星阁也不至受北斗宣离世影响太多,想赵乃峰那样怀着看热闹心理的人怕是要失望了。

    祁非白叹了口气:“也罢,是小的多嘴了。”

    “知道多嘴,那这样的话就不必再说了。”北斗离说完,又开始低头拨弄着琴弦,不多时,祁非白似是觉得无趣,便也就告辞退下。

    墨长明刚斟酌着要不要找个借口接近北斗离,就又听见有人走来,便也只能作罢。

    “小姐,祁护法已经走了,更深露重,我们还是回去吧。”听语气似乎是个心腹侍女。

    北斗离长长叹了口气:“不急,我再在这里做会儿,以前父亲还在的时候,就经常在这里教我抚琴,现在他还没走远,我多弹弹,他一定还能听到。”

    说着,北斗离继续弹起刚刚那首乐曲,墨长明微微闭上眼睛,手指不经意的叩着膝盖打着拍子,当年养母也曾为他寻找过个中大家亲自教导,可北斗离的琴技,恐怕要比自己的师父还要高出几层,听起来果真可谓是余音绕梁,是别样的享受。

    可那心腹侍女却是个不懂北斗离琴声妙处的:“小姐,那祁护法也是个翩翩君子,虽然年纪大了些,但这些年对小姐也是真心,小姐又何必每次都对他疾言厉色?”

    北斗离手上琴声一滞,亭上的墨长明也微微皱了皱眉。

    “丹参,你是收了他什么好处么?这样为他说话?”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

    “奴婢跟着小姐,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他区区一个护法,怎么可能收买我?”丹参语气很是不屑:“我只是替小姐担心,小姐这年纪也一年一年大了,即使因为老阁主的事少不得要守孝三年,可三年后小姐都二十了,与其让人为了七星阁许给什么人,还不如嫁个知根知底又真心待小姐的人好。”

    “你这是怎么了?开始担心起我的终身大事了?”北斗离语气带着几分调侃:“还是说,你有心上人着急着嫁人了?”

    “小姐,你别拿我开玩笑,我心里只有小姐,哪儿有什么嫁人的心思?”丹参懊恼的解释:“我不过是看到夫人,忽然有些担心……”

    北斗离再度停下了琴音:“丹参,我知道你的心,你放心,七星阁并非玉骨宫,我阿兄也并非玉清流,我自己的终身大事,自然是可以自己做主的。”

    “你只觉祁非白是真心对我,又知根知底是个好归宿,就想劝我与他一道,是呢……人人都说祁非白是个玲珑周到的谦谦君子,我却觉得此人有些……偏执不择手段,对长老之位如此,对我也是如此,在我看来,这并非真心,他所求不过是得到和独占罢了,与这样的人一道,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也会成为他势在必得之物的牺牲品。”

    丹参似还有些不信:“可……小姐,最近祁护法也是处处为你打算啊,怎么会……”

    “他哪里是为我打算,他那是打着为我好的旗号,为自己争权加码呢。”北斗离不屑:“和他比起来,我反而觉得沈护法更得用些。”

    “沈护法人清俊,说话又有趣,还会给人看手相,听说阁内的小丫鬟都喜欢他呢,可惜谁人不知沈护法满心满眼只有娇妻,否则不知多少人上赶着给他做妾呢。”丹参果然被北斗离带跑了,开始说起沈聆之的八卦。

    这时又一女声响起:“小姐,少阁主有请。”

    只听北斗离轻轻舒了口气,接着就又是一阵渐远脚步声。

    墨长明心中一阵失落,灵机一动飘然入了亭中,正中琴案上的古琴琴弦还在微微抖动。墨长明将手放于琴弦之上,似乎还能感受到弹琴之人指尖的余温。

    只是,绕梁之声仍在,操琴之人却已经不见了踪影。墨长明遗憾的摇摇头,鬼使神差的在琴案前坐下,手指轻盈的拨过琴弦正是刚刚北斗离弹过的琴曲,琴声泠泠作响,果然是一把好琴。

    一曲弹罢,墨长明只觉意犹未尽,恰见琴案旁的小几上有着现成的纸笔,灵机一动,就这刚刚的曲调,随手谱了一曲小令:

    “宵光方曙,烛泪阑珊。对镜照,残颜谁怜,旧事惊梦,皓月对只影,独看晴阴缺圆。

    归雁声稀,锦书催成难传,风欲静,思心难安,朝云暮雨,但盼故人归,却隔万重蓬山。”

    一阙写罢,墨长明拿起宣纸,轻轻吹了吹还略微湿润的墨迹,又等了片刻,见北斗离仍没有回来,只好遗憾的将那张纸小心翼翼的放在岳山之下,又回首看了一眼那古琴,飞身向雅园掠去。

    一路上却发现护卫比来时还多了一倍不止,不知在查着什么,原本熟悉的路径竟然已经无法再走,而另一条路却是机关重重。

    墨长明无法,只好看了看四周,却见只有将澜苑的防守稍弱,便飞身进入了将澜苑,刚刚靠近,就听到了男人说话的声音和呜咽的哭声。

    “今日你失了分寸了。”说话的人大概四十余岁,语气严厉,带着深深的责难。

    “老爷,小姐也是……”说话的是点翠。

    “你闭嘴。”男人严厉的打断点翠:“主子说话哪儿有你插嘴的份儿?”

    “你与那墨门遗孤,究竟是什么关系?”语气带着几分逼迫。

    玉烟波却仍然只会哭泣,接着又听见重重的拍桌子声:“你还不快说。”

    玉烟波深吸了一口气:“我……并不认识他。”

    “你最好不认识他。”男人厉声道:“你要记住你的身份,注意你的言行,别忘了,现在我们玉骨宫上下生死存亡,可都在你一人身上!”

    回答他的,是玉烟波更加绝望的哭声。

    不多时,就又听见摔门离开的声音,墨长明探身看去,却见离开的人正是玉骨宫宫主玉清流。

    一年前他见过玉清流,当时只觉此人冷淡傲慢,甚至不愿与自己多谈当年之事,可一年不见,玉清流似乎老了不少,明明是与养母一样的年纪,后背已经深深弯了下去。

    墨长明等玉清流离开,见园中护卫撤去了些许,才兜兜转转回到雅园,夜色已浓,整个天枢宫一片漆黑,只有最西边的倒座房还亮着烛光。

    那是墨无归的住处,这么晚了,他还不睡,又在做什么?

    墨长明好奇而又不安,刚想到墨无归窗下一探究竟,就见墨无归的房门忽然打开了一条缝,下一瞬,一红色的身影从墨无归屋内飞出,消失在了北方。

    那身姿和功法,分明就是罗刹女。

    墨无归与罗刹女竟然相识?

    那墨无归、玉烟波和罗刹女又是什么关系?

    这个人,冒充墨门遗孤又是有什么目的?

    在自己找上玉骨宫一年后,玉骨宫便和七星阁联姻,接着联姻对象就也在新婚之夜暴毙,这一切与墨门当年之事,会不会也有着些许的联系?

    玉清流口中说的,玉烟波一人身上背负着全族的生死存亡,又是什么意思?

    墨长明只觉自己似乎被浸入了重重迷雾之中,越是细查,发现却不是当年的雪泥鸿爪,而是更深一层的谜团。

    夜色,更深。

    一道白影趁着夜色进入了天权宫,在雅园门外站定,死死盯着墨无归的房间,盯了足足半个时辰,才蓦得消失在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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