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更深,祁非白提着一坛酒快速穿过七星阁蜿蜒在山脊上的回廊,最终在玉衡宫的后花园的假山外停了下来,他回头看了看四周,用手拨弄了一下手边凸起的山石,伴着轻微的咯吱声,假山闪出了一个狭窄的暗门,他又回头看了一眼,确定无人注意后才侧身走了进去。

    身后,暗门慢慢合上,完全看不出痕迹。一队护卫经过,丝毫没有注意到这里刚刚进去一个人。

    但他的所做作为,都被跟在后面墨长明看的清清楚楚。

    刚刚他并没有离开而是躲在了暗处,祁非白与北斗离的对话他自然听的清楚。

    祁非白最后那个吓人的眼神更是让他担心祁非白会对北斗离不利,干脆就一路尾随而来,不想祁非白竟然到了这个地方。

    看来今日还会有意外收获。

    墨长明挑了挑眉,等护卫走远,犹豫了一下,一手按在流光剑上,也触动了机关,钻进了暗门。

    往前走了两步,才发现通道的另一头竟然是一栋院落,院落内陈设一应俱全,正中的小屋点着灯,墨长明屏住呼吸,刚刚凑到窗前,就听见屋内传出了两个人说话的声音,一个自然是祁非白,而另一个竟然是陈鹤年。

    墨长明悄悄的潜到窗外向屋内看去,就见浑身是血的陈鹤年被粗重的铁链锁在床上,颓废如丧家之犬,早已没有了前几日见到的傲慢。

    见到祁非白进来,陈鹤年发出一声冷笑:“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祁非白还是那副人前谦谦君子的衣冠禽兽模样,毫不嫌弃的走到床边,坐在满是脏污的床上,才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过来和你聊聊。”

    “聊?”陈鹤年冷笑:“付摇光害我至此,你不落井下石就已经很仗义了,又怎会好心过来和我聊天?”

    祁非白仍然温和的笑着,将酒坛放在床上。

    陈鹤年看了看酒坛,苦笑着扯起嘴角:“你是来送我上路的么?”

    祁非白还是不说话,又踱步到饭桌上,拿过一个已经缺了口的碗,吹了吹里面的灰,倒了一碗酒自己喝了,才笑呵呵的看着陈鹤年:“陈长老没必要这样防备我。少阁主也知道陈长老是被冤枉的,也一直想亲自找陈长老问一问,只是付长老一直不肯说将陈长老关在了哪里,所以一直派我暗中查找陈长老的下落,我颇费些周折终于找到你,于是想替少阁主和你谈谈。”

    “少阁主不过就是一个傀儡,即使他知道我是冤枉的又有什么用呢?”陈鹤年的语气里满是不屑。

    祁非白又笑了笑:“你这样说可是小看少阁主了,她虽为女流,但聪慧果决不输男子,你大可以相信她。”

    “你对北斗离的想法当我们不知道么?”陈鹤年哼了一声,冷淡的摇摇头:“你替少阁主说话,怕是没有几分可信吧。”

    祁非白也不恼,又倒了一碗酒递给陈鹤年,见陈鹤年没有接又笑呵呵的自己喝了:“既然如此,那就当是我自己问你吧,你觉得,是谁想做掉你?”

    “你?你怕是也不配问我。”陈鹤年怼了祁非白一句,祁非白却还是没有变脸色,依然是一副谦和温润的模样,这让陈鹤年满腹的怨气无从发泄,整个人都萎靡了下去,他深深叹了口气:“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多简单的道理?我给七星阁做了那么多事,手里又有付摇光那老贼的把柄,如今新主即位,他自然要将我除之而后快。”

    “把柄?”祁非白意外的挑了挑眉,躲在窗外的墨长明也屏住了呼吸,可陈鹤年却只是冷哼一声,不肯再说。

    祁非白又倒了一碗酒,这次没给陈鹤年,而是自己喝了:“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一二,当年我还小,很多事自然不会瞒着我,比如……十五年前?”

    陈鹤年诧异的看了祁非白一眼,闷声没有再说什么,祁非白也没有深说,而是转移了话题:“这些事少阁主心里自然是清楚的,所以也不想白白冤枉了陈长老,以免寒了忠诚良将之心啊。”

    “她?”陈鹤年自是不信:“她能有什么办法?”

    “如今我来,自然就是有了办法。”祁非白又倒了一碗酒,看了陈鹤年一眼,见他没有喝的意思,干脆就放在了床上:“那日少阁主虽然气急要杀你,但冷静下来也知道这事颇有蹊跷,她需要查清凶手立威不假,但也不能留下把柄让世人诟病,更不能平白无故冤枉了陈长老,她曾私下里同我说过,她宁可怀疑付长老,也不会觉得陈长老会有反叛之心。”

    “少阁主不愧是老阁主女儿,果然是个通透聪慧的。”陈鹤年却气得咬牙:“付摇光那老儿,审问我的时候,明里暗里都在说是按少阁主的吩咐办事,让我认了全了七星阁的名声,我自是不肯,那份供状是他对我用刑之后,趁我昏倒偷偷按的。只是没想到,他竟做出蒙蔽少阁主这等大逆不道之事来!”

    “付长老此人……”祁非白摇了摇头,喝光了碗里的酒:“你放心,少阁主自然不会眼睁睁的看你蒙冤,而我与你同僚一场,又同样不屑付长老的为人,也想帮你一把。”

    陈鹤年的神色终于有了些许松动:“你说吧,你打算怎么帮?”

    祁非白故作为难的叹了口气:“小姐毕竟还没有即位,直接翻案怕是有心无力,不过……不过我可以给你一副假死药,帮你脱身,而后是普通人的清净日子还是等小姐掌权站出来指认付摇光,甚至私下找付摇光报仇,都全看你的意思。”

    似是怕陈鹤年不信,祁非白顿了顿又补充:“这件事,小姐其实也默许了。”

    陈鹤年明显是不信,但看着祁非白信誓旦旦的模样,也有了几分意动:“可真?”而后很快反应过来:“那代价是什么?”

    躲在外面的墨长明也心下一沉,暗暗觉得这恐怕并不是北斗离的意思,可祁非白真的就这样好心么?

    祁非白讳莫如深的笑笑,将最后的酒倒进了碗里,递给了陈鹤年,这次陈鹤年没有拒绝,直接一饮而尽:“说来可笑,我陈鹤年自诩天不怕地不怕,可如今事到临头,竟然也是怕死的。”

    祁非白拍了拍陈鹤年的肩膀算是安慰,而后轻声道:“其实此事并不难,你只要翻供,找个替罪羊就可以了。”

    “可是……”陈鹤年却有些迟疑:“此事已经定案,怕是早就没有翻供的机会。”

    “此事你不用担心,我自然能来找你,自然可以把你的供词带出去,就连替罪羊我都替你选好了,只要你画押就可以。”

    陈鹤年冷笑:“原来是让我攀咬别人?我就是被冤枉的,如今攀咬他人,又与付摇光那老贼何异?”

    “自然是不同的。”祁非白循循善诱:“我选之人,你供出去只会对七星阁有益,更何况那人进入七星阁目的并不清白,此举也算是为小姐未来扫清障碍了。”

    说完,迎着陈鹤年的目光继续道:“此人就是伽罗山庄的耶律狼弃。”

    墨长明一怔,祁非白竟然是冲着自己来的。

    “自进入七星阁,他一直刻意接近小姐,小姐年轻,又没有见过外男一时迷了心窍也是有的,好在现在还是热孝小姐又一向知礼没有酿成大错,可如果任由两人这样相处下去,都是少年男女,难免真的有了心意,如果小姐真的对那耶律狼弃动心,先不说伽罗山庄不过是个小门小派配不上七星阁,那耶律狼弃分明也是刻意接近小姐,妄图攀上七星阁这这棵大树。更何况现在七星阁护卫重重,又布下了墨家阵法,那耶律狼弃却能如入无人之境,我就不信小小的伽罗山庄能有这样的本事。”

    “而且,我自然有自己的私心。”祁非白毫不避讳:“你刚刚也说了,我对小姐有心意,这份心意我从来没掩饰过,你也知道,以后的七星阁阁主只能是小姐,可小姐肯定是要嫁人的,这夫婿如果是外人,那七星阁岂不是要落入他人之手,只有嫁给七星阁之人,才能保证我七星阁千秋万代。”

    “一举多得,又有利于七星阁之事,陈长老只需按一个小小的手印即可,想来不会拒绝吧?”祁非白看着陈鹤年,语气中带着几分威胁。

    “我原以为付摇光是个藏奸的,如今看了,还是逊了你一筹。”陈鹤年却毫不买账:“只要我按了这个手印,耶律狼弃被如何事小,可你大可以以少阁主识人不清为由夺了部分权势,而后再想办法逼嫁,那七星阁不就成了你祁非白的囊中之物?”

    祁非白失笑:“与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可有件事你说错了,我贪慕的并非权势,只是爱慕少阁主,想将她独占罢了,至于七星阁,只要我与小姐成亲,在谁手里又有什么区别。”

    “虚伪之辈。”陈鹤年不屑的白了祁非白一眼。

    “随你如何说。”祁非白依然是一副温润的模样,只是说出的话却格外冰冷无情:“提醒你一句,我今日找你其实是交换,你按照我说的翻案,我给你假死药,助你逃出去,陈长老不若好好想想。”

    “说起来,你还是要拿我当枪使。”陈鹤年冷笑一声:“更何况,我怎么知道我按了手印后,你给我的就是恨得假死药?”

    祁非白冷笑一声:“因为你没别的选择,赌一把我说的是不是真的,或者就等着千刀万剐吧。”

    陈鹤年又沉默了,但看神色已经有了几分意动。

    祁非白却没有逼迫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放在陈鹤年跟前:“你可以再想想,不过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明日此时我过来,希望已经看到你按下手印了。”

    “还有,听你的意思,你手里应该也还有付摇光的把柄,我也希望你能告诉我。”

    “凭什么?”陈鹤年警觉的反问。

    “你放心,我不会因为你说了付摇光的黑料而不救你,我只是要保护小姐罢了。”祁非白说得诚恳,听起来竟然还有着几分真心。

    陈鹤年低着头,读着那份供状,丝毫没有回应的意思,祁非白脸上闪过一抹冷然的笑意,不知再盘算着什么,墨长明也未多想,闪身躲入了阴影里。

    果然不多时祁非白便走了出来,心事重重的他并没有发现墨长明,等他锁上门离开,墨长明又跳回了院内,从头上拔下一根头发伸进锁孔里转了几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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