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启十四年岁除,正值大雪。

    数九寒天,杨一寻又因前日在门外坐了大半宿,这几日有些风寒,反应迟钝。

    因着陆景之的关系,兵丈局掌印太监陈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平时执勤做工也就过去了,杨一寻在兵丈局没什么具体差事,但她也不能闲着,大清早就开始扫雪,几乎扫了整个兵丈局的雪。

    这会儿闲下来,感觉浑身冒虚汗。

    桃雨中途来找过她一次,约她换班时间在月华门墙根底下见面。

    今儿过年,杨一寻穿着葫芦景补子,衬着面色更加苍白,杨一寻看着忙忙碌碌的人影,停下来跺了跺脚,喘了一口气。

    雪停了几个时辰,又断断续续开始下,扫也扫不干净。

    天象也是预兆,新岁飘雪,这是祥瑞。

    瑞雪兆丰年。

    午时皇上要在保和殿宴赐群臣,还有小傩仪,接着傍晚还有家宴,夜晚还要放花炮扎烟火,八局忙的不可开交,但他们对杨一寻有所芥蒂,也就只能跑跑腿,送送东西。

    接近晌午,杨一寻靠着墙根儿等着桃雨,看着桃雨兴高采烈的离大老远就跑过来,拽起杨一寻的袖子就跑,杨一寻一个踉跄,看着桃雨眉欢眼笑的样子,不得不跟着她跑起来。

    桃雨一路拉着她来到怡香园,桃雨跑的满脸通红,乐得跟吃了蜜一样,说:“你看,我就说我不会一直扫地吧,我现在是怡香园宫女,负责这些花的侍花宫女。”

    事出反常,杨一寻站在梅花树下,环顾四周,伸手捻了一株梅花,眉头微皱,“什么时候调过来的,此处,就你一人?”

    “今早调来的,就我一个人,怎么了?”桃雨看杨一寻面色不对,瞬间警惕起来。

    “你今天过来,有仔细看过这些花吗,或者交班的人,有跟你说过什么吗?”杨一寻踩着雪一步一个脚印往里面走。

    “没……没说什么呀,是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桃雨拉着杨一寻的袖子跟在后面,紧张兮兮地问道。

    杨一寻眼睛微微眯成一线,几乎每一颗花树都注意到了,回身的瞬间,停住了脚步。

    在怡香园中间,有一簇蓝色的绣球花,绕成一圈,一头一尾的花还盛开,中间已经枯死,在一众花中,煞是显眼。

    若是盛开,定是极为美丽,但现在花枯萎了。

    雪花越飘越大,落在杨一寻肩上。

    桃雨跟着杨一寻停下,伸手拂掉那层薄雪,才从她身后探出头,然后结结巴巴地说:“这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杨一寻没说话,冲着身后歪了下头。

    见杨一寻不吭声,桃雨一下子咬住了嘴唇,磕磕巴巴地说:“这跟我没什么关系吧,我我我刚来,不关不关我的事。”

    杨一寻观察着桃雨的表情,是真傻还是装傻。

    杨一寻一直不说话,桃雨脸上更慌了,拉着杨一寻的袖子就要哭。

    杨一寻微微垂眸,伸手拂过衣袖。桃雨吓得嘴唇咬得发白,“你……你有没有在听?”

    看着桃雨的反应,杨一寻眼底透着精光,说:“此事,你负全责。”

    这个季节绣球花开多为白色,这蓝色的绣球花,估计有什么用处,现在它死了,需要找人背锅,好巧不巧,找到桃雨了。

    “啊?!”桃雨大叫一声,声音大的都要穿破云层。

    杨一寻俯身,贴着桃雨耳边,语气略带沙哑地,慢慢地说:“无论怎样,此事一旦被发现,追究起来,你都跑不掉。”

    “那……那怎么办?”

    杨一寻没有放过桃雨一丝一毫的表情,她勾着唇,又轻狂地说:“倒也不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见杨一寻有办法,桃雨眼睛又亮了起来,大过年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桃雨也不想在过年的时候惹上麻烦。

    桃雨拉着杨一寻的袖子来回晃悠,转着圈的在杨一寻周围,跟小狗似的,杨一寻这次没有抽出手,依旧不说话。

    打闹间,有脚步谈话声传来。

    桃雨立刻松开杨一寻站直,僵硬的一动不动,杨一寻偏头漫不经心的看向声源。

    “是谁在那里。”一道太监独有的声音,跟两行杂乱的脚步声。

    桃雨立马拉着杨一寻跪下,头紧贴着地面,都要埋进雪里了,但她没拽动杨一寻,杨一寻还站在原地。

    来人是太后身边的管事太监吕福海跟司礼监提督太监周信和。

    “怎么回事?”吕福海看着眼前的两个人,眉毛不轻不重的皱了一下。

    “奴婢是怡香园宫女,桃雨,他……”桃雨语气颤抖,微微抬头瞄了一眼,杨一寻垂眸看着桃雨,而后迅速跪下,“奴婢是兵丈局杂役太监,杨在清。”杨一寻停顿了一下,还是说出了姓名。

    杨一寻说完,两个太监的目光全都望向了她。

    “在这儿私会。”听到杨一寻的名字,吕福海眼皮跳了一下,语气又尖又冷。

    这会儿雪更大了,成片成片落下。

    “先去看看太后花,这是要事。”周信和脸上带着笑,没等吕福海反应,绕过杨一寻和桃雨往前走。

    杨一寻跟桃雨一动不动地跪在雪里。

    “诶呀呀呀我的老天爷。”吕福海又尖又细的声音刺的杨一寻缩了缩脖子。

    吕福海脸色陡变,“这是太后亲手种的绣球花,得了太后娘娘的祈愿,才现这冬日开花的神迹,这祈求的是我大启民康物阜啊,这……’”

    “吕福海。”周信和出言打断了他,吕福海听到,马上闭了嘴。

    周信和双手拢在袖子里,走到杨一寻跟桃雨面前,说:“这是怎么回事?”

    桃雨浑身抖得厉害,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杨一寻沉默了一会儿,说:“今日来时,这绣球花,就已经枯死了。”

    “你是说,这花在一日之内枯死。”周信和追问道。

    杨一寻头也不抬答道:“是,今日……”

    “我要管事宫女说。”周信和打断了她。

    “我……我不知道,我今日……刚任事。’”桃雨伏在雪上,浑身颤抖,回话磕磕巴巴。

    “杖毙吧。”周信和轻飘飘地说。

    “老祖宗,且慢。”杨一寻跪在地上骤然出声。

    “大胆!”吕福海说:“你这没规矩的东西,这有你说话的份吗!”

    “吕福海。”周信和走到杨一寻面前,安静的等着她回话。

    “回老祖宗,太后祈愿让这簇绣球开了花,但这绣球花小了,压不住我们大启的福运,所以中间枯了,可这一头一尾衔接处却没有枯萎,依然开的艳丽,这是福根和头彩,这福根彩头都在我们大启,这不恰巧预示着,大启今年多福多彩,这是祥瑞。”

    周信和披着披风拢着袖筒,扫了一眼跪在眼前的人,站在雪中沉默,好一个祥瑞。

    周围只有大雪落地的刷刷声,杨一寻跪在那不动,果然在宫里活了大半辈子的人都是人精儿,不然也不能坐到这个位置。

    良久,周信和拍手笑到:“好一个祥瑞。”接着转头对吕福海说:“还不将这祥瑞禀报给太后她老人家?”

    “诶、诶,咱家这就将这话原封不动禀报给上去。”吕福海点头哈腰,扯开了嗓子,走之前瞅了一眼杨一寻。

    周信和眼里眼里笼罩一层暗色,带着探究,冷声说:“杨在清。”

    杨一寻闻声抬起头。

    “谁教你这么说的。”周信和问。

    杨一寻在袖子里的手指撵了一下,回到:“没有人教奴婢,这就是我大启朝的祥瑞。”

    杨一寻接着说道:“今儿还下了雪,奴婢一想,瑞雪丰年,今年会有好收成,跟这绣球花一样是好兆头,相辅相成,福上添富。”

    “好!”周信和脸上堆上了笑,问到:“你刚说在哪当差来着?”

    “奴婢在兵丈局。”

    “好好好。”周信和转身要走。

    桃雨闻声抬眼看了一下,就这一眼,对视上了,周信和头也没回对桃雨说:“这是太后花了不少心思养的花,但花还是死了几簇在你手里,既然你是这的管事宫女,那你就跪着吧。”

    说完盯着杨一寻看了好一会,迎着雪走了。

    杨一寻看着周信和的背影,心中思索。

    宫中卧虎藏龙,杨在清是个可用之人。

    周信和跟吕福海走后,杨一寻抖了抖身上的雪,站起来,桃雨见状,直起上半身,眼巴巴地看着杨一寻,小声抱怨到:“我要跪到什么时候啊,很冷的。”

    “你且跪着吧。”杨一寻无视了桃雨要往外走去。

    桃雨忙跪着走了几步,保住杨一寻大腿,可怜兮兮地说:“你就一个人走了?不管我了?这天寒地冻大雪纷飞的除夕夜?你留我一个人在这?”

    杨一寻使劲抽出双腿无果,无声叹了口气。只能安抚桃雨到:“能留一命实属万幸,若是你在这跪一跪此事就能过去,那也不坏,我一会儿再来寻你。”

    桃雨悻悻地松开杨一寻,杨一寻扒拉扒拉桃雨头顶的雪,拍了拍就走了,桃雨眯着眼睛歪着头,目光悠悠地看着一袭红色,原来越远,小到跟怡香园梅花融为一体,渐渐消失在大雪里。

    新年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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