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周围纷杂的视线里,杨一寻缩头缩脑地从台上退下,跪在大殿门口,接到了皇上赏赐的炸肉,跟刚刚有发丝的那盘一样。

    今日之事暂且就这么蒙混过去,杨一寻没有留在钰帘楼等宴席结束,她环顾四周没看见陈春的身影,向守在一旁的太监借了个灯笼,独自走往回走。

    路上杨一寻绕路走去怡香园,里面空无一人,桃雨应该是回去了,她无声的笑了一下,她记得早上说要跟她一起守岁来的。

    杨一寻想了想,不管桃雨是哪来的,她都还是先装傻,假装不知道。

    回兵丈局的路又黑又暗,今晚要守夜,这个时辰大家都都在看宫廷表演或者参加茶烟看烟花,路上冷冷清清,只有杨一寻提着红灯笼。

    陈春坐在屋里,炭火烧的很旺,暖烘烘的,杨一寻进门就一动不动地跪在陈春脚边,陈春就坐在紫檀木椅上喝茶。

    喝够了茶,陈春才抬眼皮去看杨一寻,“今个儿在御前,你可干了什么?”

    “回陈总管。”杨一寻顿了一下磕磕巴巴地说:“奴婢……什么也没做。”

    “什么也没做?”陈春音量拔高,带着刻薄道:“我听说刚儿在御前,你好大的威风,都能代替潘公公了?那我是不是也该挪挪位置了?”

    杨一寻趴跪的更低,语气颤抖着说:“奴婢……不敢。”

    “不敢?我到看你敢的很啊。”陈春心中有气,却又碍着陆景之的面子,绕着说:“宁王器重你,但你现在是宫里的人,主子换了。”

    “奴婢知道。”杨一寻眼眸一转,袖子里的手很掐自己,嘴唇哆嗦地说:“奴婢心里想着同舟共济,既然奴婢在陈总管手下,那奴婢就不再是宁王府的人,在御前奴婢是一点错也不敢犯,生怕连累了大家。”

    陈春视线扫过杨一寻,说:“宁王没有问起刀的事情,这要是问起了……”

    “是奴婢摔坏的。”杨一寻抢言回答道。

    明知杨一寻说的是谀词,但陈春没有办法不认,今日之事,便可看出宁王对杨一寻的器重。

    “皇上赏赐你什么了?”陈春阴阳怪气地问。

    杨一寻一板一眼地回答道:“回陈总管,皇上赏赐给奴婢的是一道菜。”

    “好啊,潘公公都给你打下手,说不定皇上再一高兴,就让你顶替我的位置了。”陈春声音又尖又细。

    “就是借奴婢十个胆子,奴婢也不敢。”杨一寻跪在地上‘哐哐哐’一直磕头,语气恭顺又带着颤抖,“奴婢何德何能,皇上若是高兴,那都是陈总管您教导的好。”

    话说得好只是锦上添花,事情办得好才是根深本固。

    杨一寻跪在地上把脑门磕的通红一片,眼泪汪汪。

    “行了。”陈春语气森冷,“这像什么样子,别让外人以为,你刚在皇上那领了赏赐,就在我这挨罚了。”

    杨一寻抬起头,眼神惶恐,手指颤抖的从怀里扯下一个玉坠儿,手脚并用爬到陈春脚下,哆嗦着手臂递给陈春,“奴婢该死,嘴上说着同舟共济,自己领赏赐,却忘了根儿在哪,没想着陈总管。”

    陈春接过玉坠儿,拿在手里,等着杨一寻接着往下说。

    陈春这种官场人,需要搞点气氛,杨一寻见状,用颤抖的语气接着说:“这是宁王赐给奴婢的玉坠儿,奴婢身薄命贱挂不住这福,之前大昭寺的师父说,带上这玉坠儿,莫失莫忘,就会仙寿恒昌。”

    陈春拿起玉坠儿细看了看,是个顶值钱的玩意儿,这会儿心里气顺了一下,他原想着,今晚是个苦差事,没想到竟能被被杨一寻抢了功。

    陈春把玉坠儿收在袖子里,不再看杨一寻,扫了一眼门外做活的太监,说:“今个儿这事也算相安无事地过去了,往后你也得长个记性,这宫里什么是你该做的,什么你不该做的,要有个数,总不能仗着身后有人。”陈春在心中惦量了一下,接着说:“今晚你就在门口守夜吧,清醒清醒。”

    “是……”

    陈春走后,杨一寻站在紫檀木椅子旁边,眼神幽暗,舔了舔牙尖,逆取顺守。

    今晚在门口守夜的太监,都被陈春差遣走了,黑灯瞎火的,只有杨一寻举着一盏灯。

    杨一寻回头看着屋里一一间间亮灯,感觉自己跟这里格格不入。

    算算时辰,这个时间宫宴已经结束了,杨一寻放下灯,靠着墙根若有所思,按理说,皇上今天家宴却让裴衍来了,八成是打个巴掌给个甜枣。

    现在各方战事都吃紧,政策一旦推动下来,百姓八成是要出乱子,现下就裴衍一个近在眼前的闲人可以带兵镇压,镇压不好的话,那责任就是裴衍的。

    另一方面,皇上还会派一个相对信任的、有一定话语权的人,跟其他官员一并去推行这个政策。

    杨一寻神情凝重,这几个人哪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她下意识用手指在雪上涂涂画画,现在庞大的院子里,只有她一个在这墙根儿底下,周围一片死寂,杨一寻忽然手指一停,她听见了脚步声。

    沉稳的脚步声。

    杨一寻身体绷住,靠在墙上,须臾又想起这是在宫里,以她现在尴尬的身份,即使是‘有些人’的眼中钉,但除了皇上授意,不然没人会冒险来杀她。

    来人还有些距离,杨一寻一双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睫毛颤动之间,小心的回过头去。

    看到来人后,杨一寻有些震惊。

    竟然是周信和。

    周信合之披了件大红色的披风,双手插在虎皮袖筒里就来了。

    半夜三更,周信和孤身一人来此处,是要做什么。

    杨一寻心中思忖,眼看着周信和一步步走过来,才有所动作。

    杨一寻跪在门口正中央,后背挺直,带着些不卑不亢,跟刚才在大殿内和在陈春面前,判若两人。

    跟她在宫里的唯唯诺诺胆小怕事毫不相同。

    “老祖宗深夜来此,是有什么要是要找陈总管商议?奴婢这就去通报一声。”话是这么说,但杨一寻语气平静没有丝毫起伏,身体没有所动作。

    这番明知故问,周信和来找谁她心知肚明。

    周信和眼神扫过杨一寻,“你在别人那里,可不是现在这番样子。”

    “不知老祖宗这么晚了,来找奴婢是所为何事?”杨一寻语气神态没有丝毫变化,只是握紧了袖子里的手。

    她也在害怕,杨一寻摸不准周信和的态度,白日在怡香园,她只是想引起太后的注意,她需要在宫里找一个靠山,或许还抱有一点,引起周信合和注意的想法,但不知周信和在这里,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但他绝对是个老狐狸。

    “你就是杨治的儿子。”周信和面无表情地看着杨一寻,说道:“能说会道,还懂得审时度势。”

    听到周信和这么说,杨一寻脸上终于有些变化,前一句是肯定的语气,让杨一寻放下了警惕,后一句略带赞许的声音,让杨一寻有些错愕。

    “……奴婢惶恐。”杨一寻神色凝重起来,抬头去看周信和。

    “不用这样看着我。”周信和目光扫向周围,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目光,良久,开口说道:“看今日宫里热热闹闹的,我这老人家孤身一人,倒是有些感慨了。”

    杨一寻瞳孔猛的震动一下,视线跟周信和碰撞,听见周信和说:“我跟杨治也算有过几面之缘,你跟着我,也算有机会,你愿意吗?”

    周遭空气凝滞。

    杨一寻瞬间明白了周信和的意思,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儿子愿意,儿子一定不让干爹失望。”

    “好。”周信和对着杨一寻说:“光凭口说,构不成利益,也行不成信任。”

    “儿子任凭干爹吩咐。”杨一寻毕恭毕敬跪在地上,周信和收她做干儿子这一举动,实属在她意料之外。

    周信和低头看着杨一寻,不愧是故人之子,能屈能伸,他面无表情,目光不带着任何温度地说:“我没什么好吩咐的你的,眼下有正好一件事,或许用的着你去办,办好办不好,都得让我看到你的能力。”

    “儿子绝不辜负干爹信任。”杨一寻跪在地上,一字一句带着坚定说到。

    “好。”周信和说:“临安一代,阁老提出了一个政策,需要人去推行,推行阁老政策的事,皇上交给徐秋来办。”

    杨一寻在陆景之手下办事这么多年,她大概了解朝廷官员,徐秋是刑部尚书。

    “但是。”周信和不是一个会给自己找麻烦的人,他停顿了片刻,接着说:“此事有利有弊,万一弊大于利,就需要两手准备。”

    杨一寻眼里带着错愕,怎么会这么巧,想什么来什么。

    “儿子明白,但儿子身上……怕走不开。”

    “你不用操心其他。”周信和目光严肃说道:“这件事情中,需要一个人去当坏人,唱反调,替朝廷背锅,或许会恶名远扬,声名狼藉。”

    周信和看着杨一寻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道:“你愿意吗。”

    杨一寻看着周信和,他在以以这种方式打消皇上疑虑,让她好在宫中活下去。

    下下策,但安全。

    “儿子愿意。”杨一寻语气带着颤音。

    她去背锅,她去当坏人干坏事,皇上也会心安理得,没理由不坐享其成,她想过去临安,但没想过是以这种方式。

    周信和看着跪在地上的杨一寻,语气缓和下来,说:“起来吧,别跪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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