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澄离开后，水晶殿里二人相对无言。良久，云渊才打破了沉重的氛围。
“比起你的朋友，我水性更胜一筹，也更熟悉环境，既然一时半会儿联络不上他，不如我先陪你去那鲛人洲？”
短暂的犹豫之后，荆梦终是点了点头，“这样也好，只是……”
依方才怜澄所言，鲛人洲有龙族重兵把守，出入皆是严格限制。若他们要去，私自入内恐怕行不通，不如摆明身份，光明正大地去。他当时若有所指地望了云渊一眼，想必是暗示他利用他这龙族友人的身份……此策的确稳妥，可云渊与她萍水相逢，又被她害过一次，她委实不愿连累他卷入风波。
云渊扫了她一眼，心明如镜，安慰道：“放心，我既是龙宫的座上宾，他们无论如何也会给几分薄面，不会惹上麻烦的。”
此时听他提起龙宫，荆梦不仅没了先前的憧憬，反倒心生一丝厌恶。可既然鲛人洲是龙族的臣属之地，他们此去的确少不了倚仗龙宫这层关系。分明是去求鲛人，却借了龙族的势，心中着实不舒服。思及此，她眉头几乎皱成山峦，若她是鲛人，定是恨透了龙族，怎会愿意帮助与龙族有牵扯之人？
忽然，一股凉润触感从眉心传来，荆梦回神，抬眼望去，正对上一双含笑的墨蓝星眸，那张初见时便令她惊为仙子的脸此刻近在咫尺，令她心跳都漏了一拍。
云渊两指抚平了她紧蹙的眉头，指腹划过之处滑腻温凉，如绝世好玉，瞬间化去了了烦闷躁郁。
“你这个小竹妖，倒是心怀苍生！你一丝灵力也无，更无大族背景，这两族的恩怨也是你能操得了心的？”
漫不经心的调笑令荆梦回过神，她猛吸一口气，后退了两步，低下头去，只是那通红的耳根暴露了她的窘迫。
这小恩人倒真是有趣！云渊心情大好，轻笑起来。
见他又笑，荆梦恨不能找个洞钻进去，方才竟然看这条鱼看得呆了，还被他取笑了！好歹她也是经历过竹幽和君夭的美貌锤炼过的人，而且刚刚还见过绝美的鲛人怜澄，怎么还……
太不争气了！她对自己着了恼，一转身，给了云渊一个背影。
云渊收了笑，走到她身后，低头凑到她耳畔，声线极为愉悦地吐出两个字：“出！发！”
背后的脚步声渐远，荆梦不敢再置气，慌忙转身，却正对上一张嘴角噙笑的清隽脸庞，愈发恼了。
“你———”
怒气尚未发泄，她便觉脚下踏空，一阵失重，惊慌之际一只长臂将她拦腰揽住，抱了起来。
“放我下———”
方才的窘迫还未散去，她挣扎起来，试图脱离他的怀抱，可当余光无意扫到脚下情形时，瞬间呼吸一滞，张开的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了。
云渊故作叹息，“既然你如此嫌我，我也不好勉强你……”说罢，便作势要将她放下来……
“不要———”
眼看就要掉下去，荆梦大惊失色，一把将身边修长的身躯抱住，双臂紧紧箍住他的腰，双腿死死勾住他的腿，俨然把他当做了一截可以救命的浮木。
见她面色发白，云渊也不再逗弄她。他晃了晃被她如八爪鱼般攀附住的右腿，哑然失笑，“还不下来，难道是要当我的挂件吗？”
危急时刻，哪还顾得上丢不丢面子！荆梦飞快地扫了眼脚下，只见漆黑海底愈发幽深，偌大的阴影中仿佛潜伏着深渊巨怪，伺机而动。她吓得闭上了双眼，心如鼓擂，猛地摇头，将救命稻草抱得愈发紧了，脑海中闪过几个大字———深海恐惧症。
“放心，不会掉下去的，你看。”
隔着衣物，她似乎能感受到对方因为轻笑而轻微起伏的胸腔。
僵持了一会儿，她才试探地抬起眼睑，从眯缝中顺着云渊的手指瞄去，只见一道银蓝流光掠过，呈现一道圆弧，这才发觉他们置身于一颗巨大的透明气泡之内，随着那光芒的流转，气泡竟变幻成一艘银色小船，而她不知不觉间已从云渊身上下来，正稳坐船中。
手心传来温热的触感，荆梦抬眼望去，见对方正噙笑看着她，心中一暖，紧紧地回握住那只手，狂跳的心渐渐平复。
“你怕水？”云渊问道。
怕水吗？不会水的人自然是怕的，但不至于此吧……她想，她命中一定和水犯冲，每一次濒死都是在水中……
她愣怔了一瞬，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说着，她突然捂住了嘴，片刻后似乎又意识到了什么，尴尬地将手移开。见她这番动作，云渊不禁失笑。
荆梦脸一热，发起窘来。方才她后知后觉，想起在水底张嘴说话怕是会呛水，谁知这气泡如透明的船篷一般，将他们与四周的海水隔绝开来，连她的手也未曾沾湿。这个云渊，分明是那么平凡的一条小银鱼，没想到成了妖竟有这么大本事。这么一想，他身上很多怪异之处，连复活也很离奇……
“云渊，你是怎么复———”
“手怎么还是这么冰，觉得海底可怕？”
到了嘴边的疑问被云渊贴心的关怀打断了，她抬眼感激地对他笑了笑，仍不敢正眼去看四周的景色。
“嗯，有点，不过我不看就好了。”
云渊捏了捏她的手，“坐好了，我们去海面。”
话音刚落，荆梦便觉四周水流涌动，小船急速上浮，她下意识地闭上了眼，死死抓住他的手，心中狂跳。不一会儿，便听见四周“哗啦啦”的水响，似是破水而出，而后船身震了震，又恢复了平稳。
“到了。”
荆梦睁开眼，入目之景晦暗一片，并没有比海底亮多少，没想到竟已是入夜了。
此时云渊已将船篷化去，熟悉的潮湿空气顿时将他们包裹，贴着他们的每一寸肌肤。
夜空中浓云低垂，昏黑一片，不见月亮，只有几颗星辰寂寞地挂在遥远天际，她的眼力有限，看不清远处的景象，但当微咸的海风拂过鼻尖，舒缓的海浪声抚过耳畔，她也能清晰地感受到这片汪洋的存在。此刻的大海，仿佛是一个沉睡的巨兽，而她像一个误闯其领地的访客，心存敬畏地在巨兽的鼾声中偷偷潜行，生怕一不小心惊扰了它。
忽然，一团微弱的亮光出现在视野之中，接着，一团，又一团，竟在海水中相继亮起，那光团或蓝或紫，发出淡淡的朦胧荧光，好似一颗颗萤火将小船包围，海水荡漾，团团光晕随之沉浮，波光流转，如梦似幻。
“好看吗？”云渊问道。
“是你弄的？”
“嗯，喜欢吗？”
荆梦连连点头，掩不住地欢喜，“当然喜欢！谢谢！我从没有见过这么美的景象，好像置身于‘满船清梦压星河’的诗句之中！”
方才还怕水怕得脸色苍白的女子此刻却趴在船边，兴奋地伸手去拨弄那泛着光晕的海水，忽而忍不住地惊叹，忽又兴奋地回头与男子说话。
云渊见她碧眸晶晶发亮，似孩童一般嬉戏玩耍，心底掠过一丝异样。方才不过是为了岔开她的疑问，将她带到海面之上，又见她怕黑，便略施小法术，借水母之光点亮附近的海面，未料到竟令她这般展颜欢笑。
凡修成人形之妖，这等小把戏不过是信手拈来，早在刚习得法术时怕是玩过百遍千遍，早已看厌，怎还会如此激动？观她笑靥，新奇欢喜不似伪装，倒仿佛第一次看见似的。
思及此，云渊心中一沉，当初便是见她灵力全无才起了心思利用她解除封印，莫非她并非是中途丧失灵力，而是先天不足，从未有过？可若从未有过灵力，又如何修得人形？
“看！月亮！”
一声赞叹清亮如泉水，教他抽回思绪。
云渊抬头望去，只见头顶乌云散去，一轮钩月挂在黛蓝的夜幕之中，一望无垠的海面顿时粼粼生辉，灿若星河。
月还是那一轮月，星还是那满天星，可此刻他却只觉这一幕凄清沉抑，千年之间，星月何尝改变，变的是看客的心境罢了……
身边一直没有动静，他朝小竹妖看去，却是一怔，只见她不知何时竟悠哉地躺在了船舱中，双臂枕于脑后，正卧观夜空。
察觉到上方的视线，荆梦讪笑着往旁挪了挪身子，“那个……不好意思，我一直都想试试这样的感觉……”
“什么感觉？”
“嗯，就是夏天夜里露天躺着，看着银河，吹着夜风，听着虫鸣此起彼伏，偶尔还能看到萤火虫飞过……我很小的时候曾有过一次这样的经历……”
说到后来，她的声音略显低落，云渊睨了她一眼，见那双碧眸中隐约有情绪涌动，他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听她继续诉说。
“不过，现在可是在海上，这样的机会更是难得，躺在海面，仰望星河，呃……虽然今夜星星不太多……”
“满船清梦压星河？”
“你知道？”
荆梦惊奇地望向云渊，却见他摇了摇头，“方才你自己说的。”
“喔，好像是的……”她尴尬地笑了笑。
忽然，身下传来异动，她心中一惊，转头看去，只一眼便怔住了。
先前银白色的船体此刻竟变为了透明，两侧的船舷已经消失不见，独木舟式的小船竟化作了一方透明的筏子！没了船舷的阻隔，海浪仿佛就在耳畔轻响，似乎随时都要溅到脸上，而她只需余光一扫，便可将海面一览无余，好似枕在海水之上，以天为盖海为席。
此刻躺在平坦的筏上，身体却有些僵硬，荆梦闭上双眼，两只手紧紧地贴在身侧，不敢动弹，生怕一不小心便翻了船掉入海中，更怕一回头便瞥见身下宛如深渊的海底。
“放松，睁眼。”
男子简短的话语带着一丝笑意，她缓缓睁开眼，入目的竟是漫天星辉，璀璨夺目。
“你———”
“我可没这本事，”云渊打断了她的惊叹，眉头微挑，“或许是上天听见了你这小竹妖的心愿，闲来无事逗你玩呢。”
“嗯，”荆梦朝他会意一笑，又仰头望向夜空，双眸熠熠生辉，“谢谢你，好心的神仙！这是我收到过的最美的礼物！”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他虽未听过这句诗，但单凭她的描述，便给了她一份真实的幻梦，无论他是何来历，有何隐瞒，这份温暖她都会永远珍藏于心。
云渊，谢谢你。
“来吧，不来体会一下，岂不是暴殄天物？”荆梦拍了拍身旁的透明筏子，闪着银辉的深蓝色海水在其下涌动。
云渊微微愣神，女子望向他，眸里碧波如星，不，比星辰还亮。
龙族世代生活在巨海之中，这片一望无际的海，还有头顶无垠的天空，于他而言不过是最寻常之景，千年来一成不变，甚至有些枯燥无味。他倒想看看，这个小竹妖为何会觉得这样的景色是“天物”。
身侧的筏子微微一沉，荆梦歪头看去，只见银衣蓝衫的男子挨着她躺下，满头银丝铺在脑后，如同飘浮在海水之上，辉映着银色月华，似染上一层星光。他清隽的侧脸此刻洒上了一层银月清辉，褪去了寻常的和悦之色，倒显出些许冷傲孤高。他安静地望向夜幕星河，墨蓝色的眸子倒映着星光，仿佛又是另一片星辰大海。
荆梦收回视线，抬眼望向满天星辰，思绪逐渐飘远。一切过往似乎不过是沧海一粟，恒河一沙，她没有再去想从前，但另一道黑灰色的身影却浮上脑海，虽然杳无回音，但至少他还活着……此刻，他在哪儿，有没有仰望这同一片星空呢……
一青一蓝两道身影并肩而卧，漂浮在无垠的大海之中，夜风轻拂，水波微漾，漫天的星辉倒映海面，浮光掠影，灿若星河，一时竟分不清哪儿是水，哪儿是天。
长夜岑寂，静卧星河，茫茫水天之间仿佛只余他们二人。
“比起你的朋友，我水性更胜一筹，也更熟悉环境，既然一时半会儿联络不上他，不如我先陪你去那鲛人洲？”
短暂的犹豫之后，荆梦终是点了点头，“这样也好，只是……”
依方才怜澄所言，鲛人洲有龙族重兵把守，出入皆是严格限制。若他们要去，私自入内恐怕行不通，不如摆明身份，光明正大地去。他当时若有所指地望了云渊一眼，想必是暗示他利用他这龙族友人的身份……此策的确稳妥，可云渊与她萍水相逢，又被她害过一次，她委实不愿连累他卷入风波。
云渊扫了她一眼，心明如镜，安慰道：“放心，我既是龙宫的座上宾，他们无论如何也会给几分薄面，不会惹上麻烦的。”
此时听他提起龙宫，荆梦不仅没了先前的憧憬，反倒心生一丝厌恶。可既然鲛人洲是龙族的臣属之地，他们此去的确少不了倚仗龙宫这层关系。分明是去求鲛人，却借了龙族的势，心中着实不舒服。思及此，她眉头几乎皱成山峦，若她是鲛人，定是恨透了龙族，怎会愿意帮助与龙族有牵扯之人？
忽然，一股凉润触感从眉心传来，荆梦回神，抬眼望去，正对上一双含笑的墨蓝星眸，那张初见时便令她惊为仙子的脸此刻近在咫尺，令她心跳都漏了一拍。
云渊两指抚平了她紧蹙的眉头，指腹划过之处滑腻温凉，如绝世好玉，瞬间化去了了烦闷躁郁。
“你这个小竹妖，倒是心怀苍生！你一丝灵力也无，更无大族背景，这两族的恩怨也是你能操得了心的？”
漫不经心的调笑令荆梦回过神，她猛吸一口气，后退了两步，低下头去，只是那通红的耳根暴露了她的窘迫。
这小恩人倒真是有趣！云渊心情大好，轻笑起来。
见他又笑，荆梦恨不能找个洞钻进去，方才竟然看这条鱼看得呆了，还被他取笑了！好歹她也是经历过竹幽和君夭的美貌锤炼过的人，而且刚刚还见过绝美的鲛人怜澄，怎么还……
太不争气了！她对自己着了恼，一转身，给了云渊一个背影。
云渊收了笑，走到她身后，低头凑到她耳畔，声线极为愉悦地吐出两个字：“出！发！”
背后的脚步声渐远，荆梦不敢再置气，慌忙转身，却正对上一张嘴角噙笑的清隽脸庞，愈发恼了。
“你———”
怒气尚未发泄，她便觉脚下踏空，一阵失重，惊慌之际一只长臂将她拦腰揽住，抱了起来。
“放我下———”
方才的窘迫还未散去，她挣扎起来，试图脱离他的怀抱，可当余光无意扫到脚下情形时，瞬间呼吸一滞，张开的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了。
云渊故作叹息，“既然你如此嫌我，我也不好勉强你……”说罢，便作势要将她放下来……
“不要———”
眼看就要掉下去，荆梦大惊失色，一把将身边修长的身躯抱住，双臂紧紧箍住他的腰，双腿死死勾住他的腿，俨然把他当做了一截可以救命的浮木。
见她面色发白，云渊也不再逗弄她。他晃了晃被她如八爪鱼般攀附住的右腿，哑然失笑，“还不下来，难道是要当我的挂件吗？”
危急时刻，哪还顾得上丢不丢面子！荆梦飞快地扫了眼脚下，只见漆黑海底愈发幽深，偌大的阴影中仿佛潜伏着深渊巨怪，伺机而动。她吓得闭上了双眼，心如鼓擂，猛地摇头，将救命稻草抱得愈发紧了，脑海中闪过几个大字———深海恐惧症。
“放心，不会掉下去的，你看。”
隔着衣物，她似乎能感受到对方因为轻笑而轻微起伏的胸腔。
僵持了一会儿，她才试探地抬起眼睑，从眯缝中顺着云渊的手指瞄去，只见一道银蓝流光掠过，呈现一道圆弧，这才发觉他们置身于一颗巨大的透明气泡之内，随着那光芒的流转，气泡竟变幻成一艘银色小船，而她不知不觉间已从云渊身上下来，正稳坐船中。
手心传来温热的触感，荆梦抬眼望去，见对方正噙笑看着她，心中一暖，紧紧地回握住那只手，狂跳的心渐渐平复。
“你怕水？”云渊问道。
怕水吗？不会水的人自然是怕的，但不至于此吧……她想，她命中一定和水犯冲，每一次濒死都是在水中……
她愣怔了一瞬，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说着，她突然捂住了嘴，片刻后似乎又意识到了什么，尴尬地将手移开。见她这番动作，云渊不禁失笑。
荆梦脸一热，发起窘来。方才她后知后觉，想起在水底张嘴说话怕是会呛水，谁知这气泡如透明的船篷一般，将他们与四周的海水隔绝开来，连她的手也未曾沾湿。这个云渊，分明是那么平凡的一条小银鱼，没想到成了妖竟有这么大本事。这么一想，他身上很多怪异之处，连复活也很离奇……
“云渊，你是怎么复———”
“手怎么还是这么冰，觉得海底可怕？”
到了嘴边的疑问被云渊贴心的关怀打断了，她抬眼感激地对他笑了笑，仍不敢正眼去看四周的景色。
“嗯，有点，不过我不看就好了。”
云渊捏了捏她的手，“坐好了，我们去海面。”
话音刚落，荆梦便觉四周水流涌动，小船急速上浮，她下意识地闭上了眼，死死抓住他的手，心中狂跳。不一会儿，便听见四周“哗啦啦”的水响，似是破水而出，而后船身震了震，又恢复了平稳。
“到了。”
荆梦睁开眼，入目之景晦暗一片，并没有比海底亮多少，没想到竟已是入夜了。
此时云渊已将船篷化去，熟悉的潮湿空气顿时将他们包裹，贴着他们的每一寸肌肤。
夜空中浓云低垂，昏黑一片，不见月亮，只有几颗星辰寂寞地挂在遥远天际，她的眼力有限，看不清远处的景象，但当微咸的海风拂过鼻尖，舒缓的海浪声抚过耳畔，她也能清晰地感受到这片汪洋的存在。此刻的大海，仿佛是一个沉睡的巨兽，而她像一个误闯其领地的访客，心存敬畏地在巨兽的鼾声中偷偷潜行，生怕一不小心惊扰了它。
忽然，一团微弱的亮光出现在视野之中，接着，一团，又一团，竟在海水中相继亮起，那光团或蓝或紫，发出淡淡的朦胧荧光，好似一颗颗萤火将小船包围，海水荡漾，团团光晕随之沉浮，波光流转，如梦似幻。
“好看吗？”云渊问道。
“是你弄的？”
“嗯，喜欢吗？”
荆梦连连点头，掩不住地欢喜，“当然喜欢！谢谢！我从没有见过这么美的景象，好像置身于‘满船清梦压星河’的诗句之中！”
方才还怕水怕得脸色苍白的女子此刻却趴在船边，兴奋地伸手去拨弄那泛着光晕的海水，忽而忍不住地惊叹，忽又兴奋地回头与男子说话。
云渊见她碧眸晶晶发亮，似孩童一般嬉戏玩耍，心底掠过一丝异样。方才不过是为了岔开她的疑问，将她带到海面之上，又见她怕黑，便略施小法术，借水母之光点亮附近的海面，未料到竟令她这般展颜欢笑。
凡修成人形之妖，这等小把戏不过是信手拈来，早在刚习得法术时怕是玩过百遍千遍，早已看厌，怎还会如此激动？观她笑靥，新奇欢喜不似伪装，倒仿佛第一次看见似的。
思及此，云渊心中一沉，当初便是见她灵力全无才起了心思利用她解除封印，莫非她并非是中途丧失灵力，而是先天不足，从未有过？可若从未有过灵力，又如何修得人形？
“看！月亮！”
一声赞叹清亮如泉水，教他抽回思绪。
云渊抬头望去，只见头顶乌云散去，一轮钩月挂在黛蓝的夜幕之中，一望无垠的海面顿时粼粼生辉，灿若星河。
月还是那一轮月，星还是那满天星，可此刻他却只觉这一幕凄清沉抑，千年之间，星月何尝改变，变的是看客的心境罢了……
身边一直没有动静，他朝小竹妖看去，却是一怔，只见她不知何时竟悠哉地躺在了船舱中，双臂枕于脑后，正卧观夜空。
察觉到上方的视线，荆梦讪笑着往旁挪了挪身子，“那个……不好意思，我一直都想试试这样的感觉……”
“什么感觉？”
“嗯，就是夏天夜里露天躺着，看着银河，吹着夜风，听着虫鸣此起彼伏，偶尔还能看到萤火虫飞过……我很小的时候曾有过一次这样的经历……”
说到后来，她的声音略显低落，云渊睨了她一眼，见那双碧眸中隐约有情绪涌动，他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听她继续诉说。
“不过，现在可是在海上，这样的机会更是难得，躺在海面，仰望星河，呃……虽然今夜星星不太多……”
“满船清梦压星河？”
“你知道？”
荆梦惊奇地望向云渊，却见他摇了摇头，“方才你自己说的。”
“喔，好像是的……”她尴尬地笑了笑。
忽然，身下传来异动，她心中一惊，转头看去，只一眼便怔住了。
先前银白色的船体此刻竟变为了透明，两侧的船舷已经消失不见，独木舟式的小船竟化作了一方透明的筏子！没了船舷的阻隔，海浪仿佛就在耳畔轻响，似乎随时都要溅到脸上，而她只需余光一扫，便可将海面一览无余，好似枕在海水之上，以天为盖海为席。
此刻躺在平坦的筏上，身体却有些僵硬，荆梦闭上双眼，两只手紧紧地贴在身侧，不敢动弹，生怕一不小心便翻了船掉入海中，更怕一回头便瞥见身下宛如深渊的海底。
“放松，睁眼。”
男子简短的话语带着一丝笑意，她缓缓睁开眼，入目的竟是漫天星辉，璀璨夺目。
“你———”
“我可没这本事，”云渊打断了她的惊叹，眉头微挑，“或许是上天听见了你这小竹妖的心愿，闲来无事逗你玩呢。”
“嗯，”荆梦朝他会意一笑，又仰头望向夜空，双眸熠熠生辉，“谢谢你，好心的神仙！这是我收到过的最美的礼物！”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他虽未听过这句诗，但单凭她的描述，便给了她一份真实的幻梦，无论他是何来历，有何隐瞒，这份温暖她都会永远珍藏于心。
云渊，谢谢你。
“来吧，不来体会一下，岂不是暴殄天物？”荆梦拍了拍身旁的透明筏子，闪着银辉的深蓝色海水在其下涌动。
云渊微微愣神，女子望向他，眸里碧波如星，不，比星辰还亮。
龙族世代生活在巨海之中，这片一望无际的海，还有头顶无垠的天空，于他而言不过是最寻常之景，千年来一成不变，甚至有些枯燥无味。他倒想看看，这个小竹妖为何会觉得这样的景色是“天物”。
身侧的筏子微微一沉，荆梦歪头看去，只见银衣蓝衫的男子挨着她躺下，满头银丝铺在脑后，如同飘浮在海水之上，辉映着银色月华，似染上一层星光。他清隽的侧脸此刻洒上了一层银月清辉，褪去了寻常的和悦之色，倒显出些许冷傲孤高。他安静地望向夜幕星河，墨蓝色的眸子倒映着星光，仿佛又是另一片星辰大海。
荆梦收回视线，抬眼望向满天星辰，思绪逐渐飘远。一切过往似乎不过是沧海一粟，恒河一沙，她没有再去想从前，但另一道黑灰色的身影却浮上脑海，虽然杳无回音，但至少他还活着……此刻，他在哪儿，有没有仰望这同一片星空呢……
一青一蓝两道身影并肩而卧，漂浮在无垠的大海之中，夜风轻拂，水波微漾，漫天的星辉倒映海面，浮光掠影，灿若星河，一时竟分不清哪儿是水，哪儿是天。
长夜岑寂，静卧星河，茫茫水天之间仿佛只余他们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