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一让!哎———”

    一道白影从背后袭来,倏忽之间,云渊已揽着荆梦退到了一旁,小左也及时闪身避开,只见那白影似脱缰野马,直愣愣地冲进了青耕堂中,接着便传来“噼里啪啦”一阵骚动,而后便是一片死寂,像极了暴风雨前的宁静。

    “该死的!孟极———”

    一声清亮的怒吼从楼中传来,势烈如雷,仿佛连整座楼都被震得抖了三抖。

    街上,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回头看去,只见四五个彪形壮男正迎面跑来,似乎是在追赶方才那道白影,他们一脸怒气,身上统一制式的深灰色衣衫已被雨淋湿,紧贴着健硕的肌肉。

    荆梦这才发觉,雨已经停了,头顶的油纸伞不知何时也不见影踪。

    那几人追到青耕堂外,却是不约而同地收住了脚步,不敢再靠近了,那慎之又慎的模样,似乎有所忌惮。

    见情形不妙,荆梦拉着一大一小准备默默离开这是非之地,谁知这一动反倒惹人注意。

    “喂!你们三个!”身后有人粗声粗气的唤道。

    那声音竟还有些耳熟!荆梦身子一僵,假装听不见,继续往前走。

    “喂!跟你们说话呢!”

    见对方充耳不闻,几人身形一闪,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其中一名男子像是领头的,他神情傲慢地将目光依次扫过三人,而后愣了一瞬。三人中,青衣竹妖一眼便知灵力低微,可银发男子与金发小童的真身却是看不透。昆吾城中何时有了这样的高手,而他们却一无所知?

    领头的男子猜不透对方的实力,态度也客气了几分。

    “请问,方才可看见一个白影进去?”

    他自认为有礼有节,向银发男子问询,却见对方神情淡漠地摇了摇头。

    “他撒谎,我分明看见那飞贼冲进去了!”同行的一名男子怒气冲冲地指控。

    话音刚落,银发男子斜睨过来,眸光冷如剑锋,刺得他一哆嗦,忘记了言语。

    “哦?既然你们分明看见了,又何必多此一举来问我?直接进去找人便可。”

    “就是就是!”金发小童连声附和,淡金色的双眸嫌恶地盯着他们,小脸皱成一团。

    领头的男子见他们如此嚣张,心头怒火“噌”地窜起,他在这昆吾城行走多年,还从未被这般下过面子。

    “纵使你们修为高深,也该明白入乡随俗的道理。这里可不是什么没规没矩的荒山野泽,入了咱们昆吾城,便要守城中的规矩。”

    云渊似笑非笑,“哦?莫非你们这般蛮横无礼也是城中的规矩?”

    “你———”

    领头的男子抬手制止了同伴的怒骂,趾高气昂地望向眼前之人,拂了拂衣襟,“你可知我是谁?”

    云渊淡漠地扫了他一眼,轻蔑地吐出四个字来,“关我何事?”

    见对方不把自己放在眼里,领头的男子再也无法强撑体面,阴沉的脸上显露出一丝狠毒。

    “啊———好丑!”

    一声稚气的童声打破了这一触即发的紧张氛围。

    只见金发小童双手捂着眼,贴在青衣女子怀中,似害怕又似撒娇,“姐姐,我们快走吧!他们好丑,小左受不了了……”

    荆梦憋着笑,见那嚣张跋扈的几人此刻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简直想拍手称快!这个小家伙,这才“破壳”几天,竟然自学成才,连这种气死人不偿命的招数也无师自通,真教她自叹不如啊!

    云渊倒是毫不掩饰地笑出声来,而后叹道:“哎,话不投机半句多,这口干舌燥的,需得歇息歇息,喝点茶水。”

    说罢,便拉着荆梦与小左往青耕堂大门走去。

    领头的男子面露不耐,伸手去抓那青衣竹妖,快碰到衣角时,浑身一颤,手指仿佛戳到千年寒冰,伴随着一股锥心刺痛,透骨的寒气从指尖往上弥漫,直冻得他整条手臂都僵麻了。

    “老大!就这么放他们走了?”

    见老大的手悬在半空,几人忿忿不平,这昆吾城中,他们说一不二,何曾受过这等恶气!

    领头男子自是不肯在这群小弟面前丢面子,吃了暗亏也只能打碎牙和血吞。他强忍痛意,面无表情地收回手。

    “他们恐怕是青耕堂的客,不宜撕破脸皮,我们就在这儿等着,还不信他们能在里边儿呆一辈子!”

    大门口的帷幕一掀开,荆梦便觉一股寒气扑面而来,阴沉沉的,似有形一般,竟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是医馆。”云渊低声道。

    眼前一面墙的乌木斗柜,一格格镶着铜拉环的方形抽屉嵌入其中,整整齐齐,一条长柜横亘在药柜之前,上边摆着黄铜舂桶和戥子等物,一侧的矮桌上还摆放着铁质的碾槽,里边儿还有药材的碎屑。

    右侧靠墙设有一个长桌,两边各摆放一把木椅,不远处还设有条凳,角落处则有高脚案,案上摆着铜熏炉,游丝缕缕升起。

    左侧设有通向二楼的楼梯,楼梯后边是通向后院的过道,一面几乎垂地的布帘挡住了来客探寻的视线。

    不过片刻,那寒气就消失无踪,令荆梦不禁怀疑方才是否出现了幻觉。她一把扯住了因好奇而四处张望的小左,给云渊递了一个眼神。云渊会意,二人便转身准备离开。

    “三位客人为何刚进门便急着要走?”

    一道清润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氛围略显尴尬,毕竟误闯此地,既然主人发话,三人只得转身。

    只见一只莹白纤细的手挑起布帘,伴随着一阵林籁泉韵般的笑声,一个亭亭玉立的女子朝他们走来。她身着青兰色衣裙,腰系白绸带,外罩白纱衣,行走间衣带飘然。一头青丝如墨,树枝状的木簪挑出一束挽就一个简单的发髻,余者垂于脑后,如瀑倾泻。

    来人灵气逼人,面容清雅,只是那覆在眼前的白丝带颇为扎眼,不知其后是怎样一双翦水秋瞳……

    莫非这姑娘是有什么眼疾么……荆梦默默惋惜,这黑发,这弯眉,这周身的古典气质,算是她见过的最像人类的妖了,不知她真身是何物……

    身边的少女在出神,而小童则一脸惊艳,云渊不禁暗自叹气,不知从什么时候,他竟担起了负责与外界打交道的重任,想想从前的他,还真是翻天覆地的改变……

    “方才误以为这是茶楼,进来方知是医馆,打扰了。”

    女子朝他莞尔一笑,“外边的动静我都听到了,你们也算是帮了我的朋友一把,不如楼上坐坐,喝口茶水,外边那群东西恐怕一时半会儿不会走。”

    云渊点点头,屋外的那群喽啰他并没放在眼中,只是寻找鲛女要紧,不想横生枝节。正好,这医馆看来在城中有些地位,或许是个不错的切入口。

    三人心思各异,跟随着女子上楼,进了一间屋子,屋内陈设自然清雅,乌木桌椅、案几、笔墨、书架,淡绿纱幔,屏风,铜炉,分明是一间雅致的书房。

    屏风后的贵妃榻上卧着一个人,荆梦刚在桌旁坐下便感受到对方打量的目光。

    女子手执铜壶,甄满三杯清茶,递到来客面前,才落落大方地坐下。

    见她行动自如,荆梦心下了然,看来她的视力正常,那蒙眼的束带或许只是某种装饰。这女子不仅模样像人,连举止也有礼有节,一股子书卷气,仿佛是书香门第的仕女,且未受那些酸腐陈陋的教条侵蚀。就连这间屋子,也古香古色,像极了文人墨客的书房。

    这里的城池她也见过一两座,虽然建筑的外观古朴雅致,但内在的摆设却是随主人心意,并没有人类古代的那些形制规矩。她心中不禁升起疑问,莫非此女真是人类?

    似乎感受到了荆梦的目光,女子朝她微微一笑,“在下青耕,不知三位如何称呼。”

    看来她就是这青耕堂的主人。

    荆梦脸一热,连忙回应:“我叫空翠。”

    说罢,她又指了指坐在她两侧的一大一小,介绍道:“这是云渊,这是小左。”

    名叫青耕的女子向二人点头示意,又望向荆梦,“三位面生,想必是初来昆吾城,不知是路过还是访友?”

    荆梦看了云渊一眼,回道:“我们来寻人。”

    “不知寻的是何人,因这医馆的缘故,城中之人我几乎都识得,或许可以帮到你们。”

    “青耕姐姐真美!”

    小左突然发出一声赞叹,愉悦而清亮的童声打破了屋内宾主间彬彬有礼的客套氛围。只听“噗嗤”一声,屏风后传来一道笑声,而后又是“哎哟”一声低呼,那人又发出隐忍的吸气声。

    荆梦见金发小童两眸发亮,直直地盯着清雅美人,不禁失语,这个小家伙,才见了一面,就这么殷勤亲热地叫姐姐了,这形势可不太妙,万一以后长成个浪荡子可如何是好……

    被小左热情赞美的青耕倒是大方地笑了笑。

    此时,一直没说话的云渊突兀地坦白道:“我们来寻鲛人。”

    屋内骤然沉默了,荆梦心中一跳,鲛人之事太过隐秘,不宜暴露,为何云渊他……她不解地望去,却见他投来一个淡定的眼神,似乎在说,一切尽在掌控之中。

    青耕惊讶过后,弯眉微蹙,疑惑道:“传闻这鲛人一族生活在巨海中隐秘之处,你们不往海里去,为何反倒来此处?”

    云渊道:“巨海之中风险太大,我们听闻鲛人有散落在陆地上的族人,所以来碰碰运气罢了。”

    陡然间,青耕神色一沉,方才如沐春风的笑荡然无存。

    她忽然起身,态度冷若冰霜,“你们茶也喝了,现在该走了,恕不远送。”

    没想到林中仙子变脸比翻书还快,荆梦一头雾水,心中还在琢磨哪里出了错,便听见云渊清朗的声音。

    “告辞。”

    于是,荆梦一手被云渊牵着,一手拉着依依不舍的小左,糊里糊涂地离开了青耕堂。

    门外的几名男子果然还在,见他们出来,忙呼喝道:“他们出来了!”

    “你们可知我是谁,这昆吾城的地盘上———”

    那领头的男子话还未说完,便见银光一闪,脑中一痛,失去了知觉。

    云渊掸了掸衣袖,冷冷地睥睨着地上横七竖八的一堆“尸体”,薄唇紧抿,墨蓝星眸散发着寒光,银色的发丝垂在耳边,如银辉洒下,给清隽的脸庞添了一丝冷傲。

    荆梦暗暗吃惊,偷偷打量他,脑中忽然闪现与他初遇那晚在湖底打开宝箱后的一幕。那时他也是这般的气度,与之前哭诉时的我见犹怜不同,与之后相处时的风流跌宕不同,这样的神情他鲜少露出,却令她心神震撼,仿佛古剑寒锋,气势慑人,又仿佛一方神祇,清贵孤高。

    “魂兮归来!”

    荆梦一晃神,眼前又是那熟悉的戏谑笑颜。

    她懊恼地捏了捏耳朵,立刻将方才的游思抛之脑后了,她一定是中邪了!什么寒锋,什么神祇,都是假象!这条鱼,还是这么不正经!

    “姐姐,你的魂去哪儿了?你没事吧?”金发小童皱着眉,紧张地拉着她的手。

    “哈哈……”耳边又传来云渊清朗的笑声。

    荆梦与一脸担忧的金发小童四目相对,简直哭笑不得……

    三人走远后,青耕堂二楼书房的屏风后传来男子的抱怨。

    “青耕,你这性子还真是……唉,好不容易看见有趣的生面孔,就这么被你赶跑了……”

    闻言,青耕冷哼一声,“利欲熏心之徒,脏了我的地。”

    “哎,你也没问清楚就下了逐客令,万一冤枉了好人呢……”那男声又道。

    “堂而皇之打听鲛人,目的昭然若揭,那鲛珠有市无价,从前鲛人还与陆地往来时遭遇过的迫害还少么?更何况,我问了,他们就会说真话么?见他们几人不俗,而那小竹妖灵力衰微,我本想为她诊治一番的,谁料竟是如此道貌岸然,简直令我恶心。”

    说罢,青耕抬脚便往书房外走去。

    “喂!小鸟儿!你就这么走了,留我一个伤患在这里多无聊啊,你怎么忍心……”

    青耕脚步一顿,屏风后的男子刚刚心中一喜,却听到冷淡的女声响起。

    “正好,方才他们用过的杯子我嫌脏,既然你无聊,就请你烧一壶热酒,好生洗干净,记住,我的规矩,洗两遍漂三遍。”

    屏风后顿时传来男子的哀嚎,“你这个没良心的!你压榨伤患!要不是我无家可归,我———”

    门“啪”的一声被利落关上,接着便是一阵下楼的脚步声。

    男子顿时止了声,嘴角弯起一道弧度,低低道:“幸好我无家可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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