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子夜时分,一阵急促的叩门声响起。

    宅子主人被这动静吵醒,不耐烦地在床上翻了个身,嚷道:“钦原?看看去!”

    隔壁屋无人应声,而那催命似的敲门声仍响个不停,他清醒了大半,这才记起钦原昨日出门去了,只得一边披衣起身,一边喊道:“来了来了!别敲了!大半夜的,扰人清梦!”

    一个蓬头散发的高瘦身影出了房门,经过院子,怒冲冲地往门口走去。

    “咿呀”一声,大门洞开,男子正欲好好训斥来人,却在见到门外之人时惊讶得忘记了腹内打好的草稿。

    “是你!”

    门口站着一个高大冷峻的黑衣男子,怀中抱着一青衣女子,身边跟着一个泪眼婆娑的金发小童。

    竹幽没有理会愣神的开门人,抱着女子径直闯入门内,将主人撞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小左则亦步亦趋地紧跟其后。

    “哎———你这是干什么?竹叶青!我有请你们进门吗?这里可是都广,由不得你无法无天!”

    男子气鼓鼓地叉腰大嚷,可擅自进门的一大一小径直往朝他房内走去,将他这个屋主忽视了个彻底。转眼间,院门口就剩他一个,男子哼了一声,关上大门,也转头回了屋。

    男子进屋时,昏迷的女子已被放在了他的床上,而两个不速之客,一高一矮,正围在床边,一个个眉目不展,忧心忡忡的样子。

    “风竹幽!许久不见,你怎么越发没有礼貌了?你经过我同意了吗?那可是我的床———”

    “救她。”竹幽打断了宅子主人的愤愤不平,异色的双眸紧紧地注视着对方,眼底的情绪浓得化不开。

    男子颇为讶异地打量着他,仿佛在怀疑眼前这人的真假。

    “美丽的鹤哥哥,求你救救姐姐!”

    一声带着哭腔的恳求令男子心中一惊,他诧异地看向方才并未怎么注意的小童,定睛看去,神情越发惊诧起来。

    “你是什么东西?!”他发出一声不可置信的惊问。

    小左揉了揉红肿的双目,哽咽道:“小左不是东西……小左是……小左就是小左啊……”

    男子差点没翻个白眼,还想再问时,却被一只冷冰冰的手拽住。

    “救她,你之前提过的事,我答应!”

    他一个趔趄被拉到床边,竹幽才松开手,幽幽地看着他。

    “当真?”男子露出兴奋的神情,压根没顾上指责对方的无礼。

    竹幽点头,将视线移到床上昏迷的女子身上,“你救是不救?”

    “救!当然要救!”

    男子立刻精神抖擞,一扫方才的浮躁,坐到了床边,神色沉静地替女子诊起脉。

    “怪……相当怪……”他收起指尖的灵力,面露难色,“我从未诊过草木之灵,不知是不是与我们有何不同之处?”

    “究竟如何,不必吞吞吐吐!”竹幽眉心紧蹙,不耐地催促道。

    男子不悦地瞪了他一眼,继续道:“她灵力衰微,元丹如一潭死水,却还能维持人形,也未免太怪异了。”

    竹幽紧抿双唇,神色愈发晦暗,这怪异之处他自然知晓,若非那颗宝珠,空翠早已死了。方才他心急如焚,竟没有想到,她之所以会突然如此,恐怕是那宝珠出了什么状况……

    “她体内除了元丹,你可还探出别的什么?”

    “难不成这草木之灵有两颗元丹不成?”

    试探无果,竹幽又陷入了沉思,那日亲眼看见宝珠进入空翠体内,可后来数次探脉输灵力,都无法感知。也幸亏如此,空翠这些时日接触过这么多妖,从昆吾城主到那青耕神医,没有一个能察觉她体内的宝珠。可如今危在旦夕,明知定是这宝珠出了问题,却又无法明说……

    “方才突然之间,她便神色呆滞,丧失了神志,接着便陷入昏迷。我已替她诊过脉,并无危险,可不知为何却迟迟不醒。”

    “你是说,在这之前,她一直是好好的?方才也没受到什么攻击伤害?”男子一脸惊疑地问道。

    竹幽点头,“之前她便一直如此,灵力衰微,与人类无异。”

    “稀奇呐……”男子顿时双眸放光,兴奋地搓了搓手,“没想到不仅是你,连你交的朋友都这么有趣!哈哈———”

    接收到一束森冷的目光,他立即住了嘴,轻轻咳了一声,正色道:“你可听说过魂魄?”

    “人类有魂魄。”竹幽冷冷道。

    男子点头,“传闻人类的体内有三魂七魄,主宰着思想与感知,其中魂更为重要,一旦少了魂,肉身虽维持生机,却也如布偶泥人一般,没有意识。这种症状叫做失魂症。”

    竹幽拧眉,“你是说她患了失魂症?”

    “她一个竹妖,哪里来的魂!”男子佯怒,精明的眸子扫了他一眼,“我只是说她这症状和失魂症很像,至于为何如此嘛……”

    男子顿了顿,收敛了笑,清癯的脸上又露出一副仁医的悲悯之色,“不如让你的朋友在此多住几日,以便深入观察,待我翻翻古籍,或许可找到线索。”

    竹幽冷着脸,显然并不信任他这番说辞,“你不能打她的主意。”

    “风竹幽!你把我毕方当成什么了!”男子也板起脸来,作势道,“我好歹也是众妖称道的怪医,不缺病患,也不强人所难,这次是你自己来求我的!”

    “姐姐!”一直默不作声的小左突然大喊,将二人的视线齐齐拉向床上的女子。

    荆梦眨了眨干涩的眼,怔怔地看向俯身探来的一张陌生面孔,思绪如堕入云雾之中,一片迷茫。

    “姐姐,你醒了!小左担心死了!”

    小左趴在床边,紧握着她的一只手,荆梦看向他那张泪痕未干的稚嫩小脸,掌心似乎有热度传来,渐渐地,脑海中如亮起万丈金光,将迷蒙云雾驱散了个干干净净。

    “呼……”她长吐一口气,支着手肘撑起上半身,疑惑地看向竹幽,“这是哪儿?”

    毕方抢先一步答道:“小竹姑娘,这里是在下的寒舍。”

    见少女将目光投向他,毕方微微一笑,理了理因起床匆忙而披散着的一头凌乱长发,态度极其友好,“小竹姑娘可还记得我?在下毕方。毕竟的毕,方圆的方。”

    眼前的男子身穿靛青色长衫,袖摆与衣角都绣有红色纹路,身量修长,姿容清雅,双眸黑白分明,定而有神,唇色极浅,藏青的长发近乎黑色,虽衣着色彩艳丽,但周身气质颇有几分优雅高贵。

    荆梦朝他礼貌一笑,坐起身来,“你好。”

    毕方扬唇一笑,正欲继续套近乎,却被一具高大的男性躯体挡去了全部的视线。

    “空翠,你可还记得方才发生了什么?”竹幽问道。

    荆梦蹙眉,努力回想了片刻,叹了一口气,“只记得听见有人叫归来啊什么的,然后就如做梦一般,梦里好像发生了许多的事,可是一醒来就全忘光了,怎么也想不起来,只是觉得累。”

    见她面露疲态,竹幽也不再细问,转头看向毕方,“今晚打扰了,既然她已醒,我们先告辞了。”

    “哎———”毕方连忙挽留,拦住了正要下床的女子,“我看小竹姑娘很是疲累,需要好生休息。此时城中客栈只怕都已打烊,何况寒舍只我和徒儿两人,如今她正好不在,几间房都空着,何必舍近求远呢?”

    见少女坐在床边,与金发小童面面相觑,他又扭头看向竹幽,笑得殷切,“你不必担心,既然小竹姑娘是自己醒过来的,我的条件自然作罢。哪怕急着赶路,最好歇到天亮再走,小竹姑娘的状况不宜奔波操劳。”

    在他热情的挽留下,竹幽勉强地点了点头。毕方顿时笑逐颜开,殷勤地出了屋门,说是给他们收拾房间去了。

    他一走,荆梦便悄声问风竹幽,“他是谁?”

    “一个旧识。”回答简短,显然很不愿提起。

    见状,即便满腹疑问,荆梦也知趣地没再追问。

    “小左,随我出去,让她休息。”

    竹幽一边说着,一边往外走去。小左也站起身来,依依不舍地看了她一眼,乖乖地随他一同出去了。

    房门被关上,荆梦叹了一声,双臂大张,仰躺在床上。

    竹幽的态度怪怪的,感觉和毕方不像是旧识,倒像是仇敌似的,可是仇敌又怎会收留他们呢?那个毕方也是举止奇怪,虽然他言谈与人类无异,可那股子过度的热情却令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尤其他看向她的眼神,感觉笑意里泛着贪婪的光,让她感觉被盯上了似的……

    这个男子,又不知是什么妖。他的衣着颜色有青有红,那般艳丽,一般的兽类可做不到,难不成是山鸡?荆梦被自己的想象力逗乐了,捂着嘴笑了一阵。如此一来,心情放松下来,睡意趁虚而入,不一会儿,她便在一阵似有如无的木香中沉入梦乡。

    她沉睡之时,另一间屋子里却是灯火通明。

    毕方仔细地端详着桌上的一截赭色木心,用手指摸了摸,又低头嗅了嗅,眉头几乎要皱成团了。

    “聚窟洲,返魂树?”

    坐在他对面的竹幽点了点头,神色冷得几乎结冰,视线一直没从对方脸上移开。见毕方遗憾地摇头,他心头一沉。

    “我还真没听过,这香材除了香味浓郁,暂时也看不出什么异常之处。你确定她这般是这香所致?”

    “我先前试过,她的确闻不得这香。”竹幽声音低沉。

    毕方略显做作地叹了一口气,“你们这是惹上什么大人物了?何必费劲这么折腾一个小妖啊?”

    竹幽闭口不言,只是看他的目光阴沉了几分。

    “你……你做什么那样看着我?”毕方眼皮一抖,站了起来,一副防备的姿态盯着对方,“又不是我害的。”

    “不是你是谁!若非你屡次纠缠我,用城池的浮华诱惑她,她怎会对外界起了好奇心,又怎会与我置气后出走,遇上了食妖者!”

    竹幽怒不可遏,原本漆黑的左眸也染上了血红,冰冷地注视着对方。

    毕方只觉芒刺在背,头皮发麻,连忙示弱,“唉……我的确有不对的地方,但是我也不是故意的你说是不是?我从没害人之心。”

    见他戾气稍减,毕方再接再厉,继续辩解道:“而且小竹妖这不还好好地活着嘛,那起死回生的薰华草还是我告诉你的———哎———”

    话未说完,原本就要被安抚的竹幽忽然暴起,向他袭来,毕方一抖,连忙躲开,只听“轰”的一声,桌子被砸了个稀碎。

    毕方惊魂未定,怒道:“风竹幽,你干什么!我在跟你好好道歉呢,怎么这么不讲理,说翻脸就翻脸!再说了,那小竹妖不想隐居山林,与你有分歧也不全是我的错啊!你若是迁就她,你们也不会闹成那样,她也不会遇到危险!”

    竹幽沉沉地睨了他一眼,不发一语,转身出去了,只留毕方在原地一头雾水。

    “臭脾气!反复无常的!”毕方小声埋怨了一句,随即灵光一现,忽然想通了什么,“对了,薰华草,难道是吃完薰华草便这个样子了……”

    他抬脚欲追,可余光扫到地上的狼藉,还是止住了脚步,叹了口气,“嗨,明早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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