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近破晓，少原城陷入了沉睡，街道空旷而寂静。他们进了城，径直去往一家客栈，见到了已等候多时的族长与那紫袍的长老。
姬玄凰见了他们，微微松了口气，关怀地问了荆梦两句，见她强撑睡意，便让姬凌焰送她去客房休息。这时的荆梦已是困顿不堪，两只眼皮重得快抬不起来了，没有注意到出门时身后探究的视线。
到了客房，荆梦沾床便睡着，也不知过了多久，昏昏沉沉醒转，察觉到房里有人，见是熟稔的面孔，悬起的心落了回去。
“小九，你找我有事吗？”她揉了揉眼睛。
红衣少女转过身来，眉目里透着鄙夷，“原来竹幽说的没错，人类劣性难改，同族相残！”
如针刺般，心脏陡然一缩，荆梦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问道：“你说什么？”
红衣少女诡异一笑，寒光一闪，一把滴着血的匕首顿时出现在她手中，那张脸也化作一张惨无人色的男人的脸，粗哑的嗓音厉声指控：“杀人凶手！”
她大惊失色，猛地挣扎，床却陡然崩塌，失重之感袭来，身下是黑洞洞的无尽深渊，眼看就要坠落，她蹬腿挣扎，接着脚上一痛，惊醒过来。
屋里静悄悄的，走廊上的灯光映照进来，夜色安谧清冷，没有人影也没有匕首。
她坐起身，揉了揉撞到床柱上的右脚踝，只觉背上汗涔涔的，有些发冷。原来是一场噩梦，怎么这般频繁的梦魇！胸口的心跳仍剧烈得像刚刚死里逃生，那恐惧的感觉并未随梦醒而退散，它依旧纠缠着她，侵蚀着她。
“不是你的错。”一声醇厚的声音响起。
荆梦一惊，猛地抬头环视屋内，却没看见人影。那声音有些耳熟，像是寂野里那把巨剑，难道自己幻听了……？
“不，你没有幻听，的确是吾。”
真是巨剑！荆梦惊讶地站起身来，对方竟能知道自己脑海中的想法！莫非是用什么法术隐身起来了？
“没有法术，”巨剑为她解惑，“那日蹊跷，吾为你分离摇光不成反被吸走了一缕灵力，它是吾的一部分，在你体内，吾便能见你所见，感你所想。”
“最近你都在？”荆梦微恼，感觉像是被人偷窥监视，毫无隐私可言！甚至连最隐秘的念头、情绪都如展览一般被看了个精光……
“嗯。”简短的答复似乎证实了她的猜想。
“你之前为何不出声提醒我？”
“因为吾对你很好奇。”
见对方毫无歉意，荆梦恼了，“那你为何现在又要出现？”
“因为吾想提醒你，你可能有危险，你的这些朋友并不像你信任他们那样信任你。”
方才的噩梦场景一闪而过，她心头一紧，皱起眉来，“他们对我很好，不会害我的。更何况，你我才见过一次———不，一次都没见过，我没道理听信你挑拨离间。”
“不信便自己去看！”
她还未弄清话中含义，身体便不受控地动了起来，她惊骇地张大了嘴，却发不出声———她无法控制自己的四肢了！
“不要抗拒，吾带你去看真相。”脑海中传来巨剑的声音。
她惊恐地看着自己的一双赤足踮起来向房间一侧悄悄走去，停在了墙边，猫着腰将右脸贴在墙上，做出了侧耳偷听的动作。
诡异的感觉还未散去，一道熟悉的声音猝不及防地传入耳中，令她心中一颤。
“她真不是故意想跑？”
与先前面对她时的温和不同，族长的声音此时格外威严。
“应该不是，况且她还想办法传信回了丹穴山。”温润的男声回应道。
紧接着，清亮的女声响起：“是啊，她不是那种人，我相信我的直觉。”
“直觉直觉！”一道陌生的犀利女声冷哼一声，颇有些气愤，“铁证如山你们不信！犯下那等罪孽之人，能是什么善类？你们不要被她骗了，人类可是最虚伪狡猾的物种！”
“她的确找了那孰湖去传信，虽然我们去到都广城时她不在……”温和的男声也有些犹疑起来。
“姬扶风！难道连你也怀疑小梦？”青年女声怒道，“她不是都解释了吗？都广城主对她起了兴趣，那毒医才帮她逃到了空桑……”
男子叹了口气，解释道：“我并非怀疑她，只是一切的确只是她的一面之词，我们没有求证于都广城主，没有亲眼见到风卿宴，他的名声又是那样糟糕……若非摇光突然散出气息，我们原本是要与她错过的，况且……”
他顿了顿，才艰难地说出了最后一句，“我们破门而入时，她正准备逃跑，不是吗？”
“她都说了遇上了麻烦，肯定以为是他们来抓她了！”青年女声斩钉截铁，气呼呼道，“就算是一面之辞，就算她包庇那蛇妖，她也一定有她的苦衷！”
另一道犀利的女声横插进来：“能有什么苦衷，弑———”
“紫朱！”
一声威严的低斥，制止了火药味渐浓的争论。
“眼下事态特殊，我们还需她的配合，请长老控制好情绪，莫在她面前显露，以免节外生枝。我们按原计划行事，若明日摇光之事无法蒙混过去，只好将实情和盘托出，正好众城主在场，集合他们之力，应当能顺利将摇光剥离出，那之后，这人类便与我们再无瓜葛。所以，这人类的本性好坏，是无意义之争。“
“可是母亲，”青年女声略显犹疑，“若是强行剥离，只怕她……”
威严的女声低叹一声，“且看她的运气了，都是命数罢了！”
“哼，”犀利女声有些幸灾乐祸，“她早该死了，多赚了这些时日，便宜她了。”
后面的话听不清了，待她回过神来时，已经虚脱一般跌坐在墙边，背脊生凉，掌心汗涔涔的。
她垂下眼，叹了一口气。
“是谁———”
墙后厉声传来，荆梦猛地惊起，正慌乱之际，胸口白光一闪，自己便躺倒在床上，紧接着一阵眩晕，失去了知觉。
此时，房门突然洞开，两道身影闪现。
见床上之人正安然酣睡，姬凌焰神情微恼，“你们给她下了昏睡咒？“
“人类曾说，防人之心不可无。”紫袍长老居高临下地扫视了一眼昏睡的人类少女，扭头望向她，“少主你也无需意气用事，我们料到你们心软不肯相信，来之前已经早做准备，祭司的判断是否正确，直接问她便知。”
姬凌焰瞥了她一眼，见她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蹙眉道：“直接问？”
紫袍长老得意地挑了挑眉，“对，让她说真话。”
闻言，姬扶风眼神一亮：“长老莫非是指的真言草？”
紫袍长老摇了摇头，颇为神秘地望向他们，“真言草没有，不过可以反其道而行之……”
翌日中午，荆梦才醒转。
屋子里空荡荡的，即便洒满阳光，仍觉寒凉。桌子上摆着吃食和茶水，她穿衣下床，脚刚落地，便隐约有些疼，拉起裤腿低头看去，右脚踝已青紫了一块。脑袋嗡地一声，朦胧的梦境一瞬清晰，她跌坐在床边，舌尖有些发苦。
原来不是一场噩梦，除了前半段，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巨剑，你在吗？”荆梦在心中呼唤。
没有回应，她叹了口气，起身走到桌边坐下。
两盘一碟一碗，皆是琳琅的菜色，因注入了灵气的缘故还温热着，她心中一暖，随即又面色一僵，自嘲地翘了翘嘴角。
“别吃。”熟悉的声音蓦地响起。
荆梦执筷的手一顿，眼神微亮，“你还在？”
“嗯，但昨夜吾这丝灵力几乎耗尽，维持不了多久了。”
“好吧……”她心中失落，随即又想到对方能感自己所想，不禁一窘，连忙岔开话题，“为何阻止我吃？难道有什么问题？”
“那盘荤食是讹兽之肉。”
“讹兽？是什么？”很奇怪的名字，荆梦心道。
“嗯，讹兽是一种形状如兔，开口能言，擅长欺骗的动物，据说肉质鲜美，但吃了它们的肉，十二个时辰之内，若被问起问题，只能说假话，口不对心。”
荆梦抿唇，将目光定在那盘香气诱人的红烧肉上，一阵默然。听说过许多吐真剂、测谎仪，这种让人被迫撒谎的，还是头一回见识。可惜使用对象是自己，倒是没心情去好奇……
她心口发闷，无非就是反向测谎罢了，其实本可以直接来问的……
“你还要吃？”见她夹了一筷子肉，巨剑毫无起伏的声音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荆梦嘴角勾起，“既然这么美味，不尝尝岂不可惜了……”
说着，她将肉块往嘴里送去。
“我会———”巨剑的声音戛然而止。
那丝微弱的联系彻底断了，巨剑未说完的话，她不得而知，却在心底默默道了别。
讹兽之肉的确鲜香嫩滑，令人食指大动，她细嚼慢咽，静静品尝，味道美得教她红了眼眶。
半个时辰后，门被敲响，来人是姬凌焰。
踏入房门，她便不着痕迹地瞟了眼桌子，见那盘菜空了一半，脚步有一瞬的不自然。
“睡得可好？夜里冷吗？”她寒暄道。
荆梦为她倒了杯茶，笑道：“睡得很好，不冷。”
正准备坐下的姬凌焰动作一僵，连忙垂眸抿了口茶水，藏住了眼底的愧意。即使做了一宿的思想准备，可真要当面对朋友使手段时，她还是露了怯。可为了证明她的清白，为了请母亲明日在九丘之上对她手下留情，她只能先证明大巫对她的指证是莫须有的！
“扶风大哥呢？”荆梦状若无事地将她拘谨的神态收入眼帘。
“他随母亲出去了。”姬凌焰很快摒弃了多余的情绪，恢复了寻常爽朗的模样，抬眸望向她，“他昨日跟我说起一事，说有一个古老的妖兽一族，叫做破镜，传闻他们出生便会食父，人类非常厌恶，所以常捉他们祭祀，最后令他们灭绝了。”
见她提起破镜，荆梦有些意外，想起条谷山里的那个身影，心中感慨，与她的约定，怕是无法实现了。
“这倒是骇人听闻，”荆梦略显讶异，顺着她的话说道，“不过人类有什么资格捉他们呢？人类自古历史上子杀父，夫杀妻，弟杀兄并不少见。”
姬凌焰没想到她竟主动将话题往这方向引，庆幸顺利之余也隐隐觉得有些古怪。她打量了对方一眼，见她神色淡然，暗道自己多心。
“人类竟然有弑父的？”姬凌焰凤眸瞪大，震惊之色三分演七分真。
“没有———”荆梦脱口而出，随即又戛然而止，眉头皱起，“咦，我明明不是要否认的……弑母的弑父的确都有。”
见状，姬凌焰暗道那讹兽之肉当真有效果，心中紧张，面上挤出一个笑来，“口误口误，我明白了。”
见荆梦没有起疑，她乘胜追击，抱臂戏谑道：“你呢？别告诉我你也杀过人。”
“当然没有。”荆梦矢口否认，没有错过对方那一瞬如遭雷击的神情。
姬凌焰浑身僵硬，强自镇定，才堪堪维持住脸上的笑。
“对了，差点忘了长老还找我有事，我先走了，再聊！”
说罢，她急忙起身，逃也似地出去了。
见她狼狈离开，荆梦只觉口苦，啜了口茶。茶已凉透，姬凌焰向来不喜欢寒凉的东西，方才似是因为心神不宁，竟饮了大半。
她咧了咧嘴，露出一个苦涩的笑，这个活了四百年的凤凰，城府还不及她这个虚岁十九的人类，看来这些妖族对人类“狡猾奸诈”的恶评倒也公正……
她的确杀过人，后来也偿命了。谁知竟没有死掉，阴差阳错来到这异世，重活一次，难道注定摆脱不了那样的过去吗？幸福每次都在触手可及时骤然将她抛弃，可笑她昨日还幻想过摇光剥离后要如何在空桑城安居，如何过平静而快乐的生活……那些噩梦，这次真要成真了，只是以后，噩梦也好，美梦也罢，她都无法再做了……
或许正如姬族长所说，一切都是命数吧！但是她———一个苦命之人———并不后悔曾妄想幸福，只可惜命数认为她不配！
她仰头，将冰冷的茶水一饮而尽。
姬玄凰见了他们，微微松了口气，关怀地问了荆梦两句，见她强撑睡意，便让姬凌焰送她去客房休息。这时的荆梦已是困顿不堪，两只眼皮重得快抬不起来了，没有注意到出门时身后探究的视线。
到了客房，荆梦沾床便睡着，也不知过了多久，昏昏沉沉醒转，察觉到房里有人，见是熟稔的面孔，悬起的心落了回去。
“小九，你找我有事吗？”她揉了揉眼睛。
红衣少女转过身来，眉目里透着鄙夷，“原来竹幽说的没错，人类劣性难改，同族相残！”
如针刺般，心脏陡然一缩，荆梦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问道：“你说什么？”
红衣少女诡异一笑，寒光一闪，一把滴着血的匕首顿时出现在她手中，那张脸也化作一张惨无人色的男人的脸，粗哑的嗓音厉声指控：“杀人凶手！”
她大惊失色，猛地挣扎，床却陡然崩塌，失重之感袭来，身下是黑洞洞的无尽深渊，眼看就要坠落，她蹬腿挣扎，接着脚上一痛，惊醒过来。
屋里静悄悄的，走廊上的灯光映照进来，夜色安谧清冷，没有人影也没有匕首。
她坐起身，揉了揉撞到床柱上的右脚踝，只觉背上汗涔涔的，有些发冷。原来是一场噩梦，怎么这般频繁的梦魇！胸口的心跳仍剧烈得像刚刚死里逃生，那恐惧的感觉并未随梦醒而退散，它依旧纠缠着她，侵蚀着她。
“不是你的错。”一声醇厚的声音响起。
荆梦一惊，猛地抬头环视屋内，却没看见人影。那声音有些耳熟，像是寂野里那把巨剑，难道自己幻听了……？
“不，你没有幻听，的确是吾。”
真是巨剑！荆梦惊讶地站起身来，对方竟能知道自己脑海中的想法！莫非是用什么法术隐身起来了？
“没有法术，”巨剑为她解惑，“那日蹊跷，吾为你分离摇光不成反被吸走了一缕灵力，它是吾的一部分，在你体内，吾便能见你所见，感你所想。”
“最近你都在？”荆梦微恼，感觉像是被人偷窥监视，毫无隐私可言！甚至连最隐秘的念头、情绪都如展览一般被看了个精光……
“嗯。”简短的答复似乎证实了她的猜想。
“你之前为何不出声提醒我？”
“因为吾对你很好奇。”
见对方毫无歉意，荆梦恼了，“那你为何现在又要出现？”
“因为吾想提醒你，你可能有危险，你的这些朋友并不像你信任他们那样信任你。”
方才的噩梦场景一闪而过，她心头一紧，皱起眉来，“他们对我很好，不会害我的。更何况，你我才见过一次———不，一次都没见过，我没道理听信你挑拨离间。”
“不信便自己去看！”
她还未弄清话中含义，身体便不受控地动了起来，她惊骇地张大了嘴，却发不出声———她无法控制自己的四肢了！
“不要抗拒，吾带你去看真相。”脑海中传来巨剑的声音。
她惊恐地看着自己的一双赤足踮起来向房间一侧悄悄走去，停在了墙边，猫着腰将右脸贴在墙上，做出了侧耳偷听的动作。
诡异的感觉还未散去，一道熟悉的声音猝不及防地传入耳中，令她心中一颤。
“她真不是故意想跑？”
与先前面对她时的温和不同，族长的声音此时格外威严。
“应该不是，况且她还想办法传信回了丹穴山。”温润的男声回应道。
紧接着，清亮的女声响起：“是啊，她不是那种人，我相信我的直觉。”
“直觉直觉！”一道陌生的犀利女声冷哼一声，颇有些气愤，“铁证如山你们不信！犯下那等罪孽之人，能是什么善类？你们不要被她骗了，人类可是最虚伪狡猾的物种！”
“她的确找了那孰湖去传信，虽然我们去到都广城时她不在……”温和的男声也有些犹疑起来。
“姬扶风！难道连你也怀疑小梦？”青年女声怒道，“她不是都解释了吗？都广城主对她起了兴趣，那毒医才帮她逃到了空桑……”
男子叹了口气，解释道：“我并非怀疑她，只是一切的确只是她的一面之词，我们没有求证于都广城主，没有亲眼见到风卿宴，他的名声又是那样糟糕……若非摇光突然散出气息，我们原本是要与她错过的，况且……”
他顿了顿，才艰难地说出了最后一句，“我们破门而入时，她正准备逃跑，不是吗？”
“她都说了遇上了麻烦，肯定以为是他们来抓她了！”青年女声斩钉截铁，气呼呼道，“就算是一面之辞，就算她包庇那蛇妖，她也一定有她的苦衷！”
另一道犀利的女声横插进来：“能有什么苦衷，弑———”
“紫朱！”
一声威严的低斥，制止了火药味渐浓的争论。
“眼下事态特殊，我们还需她的配合，请长老控制好情绪，莫在她面前显露，以免节外生枝。我们按原计划行事，若明日摇光之事无法蒙混过去，只好将实情和盘托出，正好众城主在场，集合他们之力，应当能顺利将摇光剥离出，那之后，这人类便与我们再无瓜葛。所以，这人类的本性好坏，是无意义之争。“
“可是母亲，”青年女声略显犹疑，“若是强行剥离，只怕她……”
威严的女声低叹一声，“且看她的运气了，都是命数罢了！”
“哼，”犀利女声有些幸灾乐祸，“她早该死了，多赚了这些时日，便宜她了。”
后面的话听不清了，待她回过神来时，已经虚脱一般跌坐在墙边，背脊生凉，掌心汗涔涔的。
她垂下眼，叹了一口气。
“是谁———”
墙后厉声传来，荆梦猛地惊起，正慌乱之际，胸口白光一闪，自己便躺倒在床上，紧接着一阵眩晕，失去了知觉。
此时，房门突然洞开，两道身影闪现。
见床上之人正安然酣睡，姬凌焰神情微恼，“你们给她下了昏睡咒？“
“人类曾说，防人之心不可无。”紫袍长老居高临下地扫视了一眼昏睡的人类少女，扭头望向她，“少主你也无需意气用事，我们料到你们心软不肯相信，来之前已经早做准备，祭司的判断是否正确，直接问她便知。”
姬凌焰瞥了她一眼，见她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蹙眉道：“直接问？”
紫袍长老得意地挑了挑眉，“对，让她说真话。”
闻言，姬扶风眼神一亮：“长老莫非是指的真言草？”
紫袍长老摇了摇头，颇为神秘地望向他们，“真言草没有，不过可以反其道而行之……”
翌日中午，荆梦才醒转。
屋子里空荡荡的，即便洒满阳光，仍觉寒凉。桌子上摆着吃食和茶水，她穿衣下床，脚刚落地，便隐约有些疼，拉起裤腿低头看去，右脚踝已青紫了一块。脑袋嗡地一声，朦胧的梦境一瞬清晰，她跌坐在床边，舌尖有些发苦。
原来不是一场噩梦，除了前半段，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巨剑，你在吗？”荆梦在心中呼唤。
没有回应，她叹了口气，起身走到桌边坐下。
两盘一碟一碗，皆是琳琅的菜色，因注入了灵气的缘故还温热着，她心中一暖，随即又面色一僵，自嘲地翘了翘嘴角。
“别吃。”熟悉的声音蓦地响起。
荆梦执筷的手一顿，眼神微亮，“你还在？”
“嗯，但昨夜吾这丝灵力几乎耗尽，维持不了多久了。”
“好吧……”她心中失落，随即又想到对方能感自己所想，不禁一窘，连忙岔开话题，“为何阻止我吃？难道有什么问题？”
“那盘荤食是讹兽之肉。”
“讹兽？是什么？”很奇怪的名字，荆梦心道。
“嗯，讹兽是一种形状如兔，开口能言，擅长欺骗的动物，据说肉质鲜美，但吃了它们的肉，十二个时辰之内，若被问起问题，只能说假话，口不对心。”
荆梦抿唇，将目光定在那盘香气诱人的红烧肉上，一阵默然。听说过许多吐真剂、测谎仪，这种让人被迫撒谎的，还是头一回见识。可惜使用对象是自己，倒是没心情去好奇……
她心口发闷，无非就是反向测谎罢了，其实本可以直接来问的……
“你还要吃？”见她夹了一筷子肉，巨剑毫无起伏的声音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荆梦嘴角勾起，“既然这么美味，不尝尝岂不可惜了……”
说着，她将肉块往嘴里送去。
“我会———”巨剑的声音戛然而止。
那丝微弱的联系彻底断了，巨剑未说完的话，她不得而知，却在心底默默道了别。
讹兽之肉的确鲜香嫩滑，令人食指大动，她细嚼慢咽，静静品尝，味道美得教她红了眼眶。
半个时辰后，门被敲响，来人是姬凌焰。
踏入房门，她便不着痕迹地瞟了眼桌子，见那盘菜空了一半，脚步有一瞬的不自然。
“睡得可好？夜里冷吗？”她寒暄道。
荆梦为她倒了杯茶，笑道：“睡得很好，不冷。”
正准备坐下的姬凌焰动作一僵，连忙垂眸抿了口茶水，藏住了眼底的愧意。即使做了一宿的思想准备，可真要当面对朋友使手段时，她还是露了怯。可为了证明她的清白，为了请母亲明日在九丘之上对她手下留情，她只能先证明大巫对她的指证是莫须有的！
“扶风大哥呢？”荆梦状若无事地将她拘谨的神态收入眼帘。
“他随母亲出去了。”姬凌焰很快摒弃了多余的情绪，恢复了寻常爽朗的模样，抬眸望向她，“他昨日跟我说起一事，说有一个古老的妖兽一族，叫做破镜，传闻他们出生便会食父，人类非常厌恶，所以常捉他们祭祀，最后令他们灭绝了。”
见她提起破镜，荆梦有些意外，想起条谷山里的那个身影，心中感慨，与她的约定，怕是无法实现了。
“这倒是骇人听闻，”荆梦略显讶异，顺着她的话说道，“不过人类有什么资格捉他们呢？人类自古历史上子杀父，夫杀妻，弟杀兄并不少见。”
姬凌焰没想到她竟主动将话题往这方向引，庆幸顺利之余也隐隐觉得有些古怪。她打量了对方一眼，见她神色淡然，暗道自己多心。
“人类竟然有弑父的？”姬凌焰凤眸瞪大，震惊之色三分演七分真。
“没有———”荆梦脱口而出，随即又戛然而止，眉头皱起，“咦，我明明不是要否认的……弑母的弑父的确都有。”
见状，姬凌焰暗道那讹兽之肉当真有效果，心中紧张，面上挤出一个笑来，“口误口误，我明白了。”
见荆梦没有起疑，她乘胜追击，抱臂戏谑道：“你呢？别告诉我你也杀过人。”
“当然没有。”荆梦矢口否认，没有错过对方那一瞬如遭雷击的神情。
姬凌焰浑身僵硬，强自镇定，才堪堪维持住脸上的笑。
“对了，差点忘了长老还找我有事，我先走了，再聊！”
说罢，她急忙起身，逃也似地出去了。
见她狼狈离开，荆梦只觉口苦，啜了口茶。茶已凉透，姬凌焰向来不喜欢寒凉的东西，方才似是因为心神不宁，竟饮了大半。
她咧了咧嘴，露出一个苦涩的笑，这个活了四百年的凤凰，城府还不及她这个虚岁十九的人类，看来这些妖族对人类“狡猾奸诈”的恶评倒也公正……
她的确杀过人，后来也偿命了。谁知竟没有死掉，阴差阳错来到这异世，重活一次，难道注定摆脱不了那样的过去吗？幸福每次都在触手可及时骤然将她抛弃，可笑她昨日还幻想过摇光剥离后要如何在空桑城安居，如何过平静而快乐的生活……那些噩梦，这次真要成真了，只是以后，噩梦也好，美梦也罢，她都无法再做了……
或许正如姬族长所说，一切都是命数吧！但是她———一个苦命之人———并不后悔曾妄想幸福，只可惜命数认为她不配！
她仰头，将冰冷的茶水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