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摇光始末真相大白,众大妖也达成一致,便开始进入正题———设法阵取摇光。

    为了防止那神出鬼没的枯手偷袭,武力值最高的炎起悬立在法阵上空,设下结界并亲自镇守,蛇族山扈、紫袍长老与凤凰兄妹四人亦守在结界之外护法,金赤结界之内,白馆主、少原城主、都广城主九铮,浮玉岛主溟逍分立于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将法力输向悬躺在中间的人类少女,姬玄凰则站在她身旁,指尖金光操控着一只悬在她胸口的凤翎金簪,四位岛主的灵力涌入金簪之内,四色幽光化作金白之色,如神光一般注入胸口。

    “起!”

    姬玄凰凝眸低喝一声,额际金光流转。

    凤翎应声而起,射下的一束金光如同丝线一般,欲将少女体内的物体拉起。忽然,凤翎剧烈的颤动起来,仿佛金光另端有东西在顽强抵抗。

    “不好!”姬玄凰拧眉,沉声道,“这次似乎比上次还要难,摇光竟连出体都不肯了!”

    四位城主互相交换了眼神,少原城主神色肃然,仰头望向结界顶上,“炎起,你也来助力!”

    一抹绛红应声闪过,落在了少女上方,俯身出掌,击出一束金赤灵力。

    霎时间,凤翎神力大涨,又往上浮了几寸,少女双目紧闭,沐浴在金光中的脸皱成一团,似在忍受极大的痛苦。紧接着,她发出一声闷哼,胸口逐渐透亮,金光涌现。见到这幕,众妖松了口气,齐齐蓄力,摇光便如旭日初升一般,从人体的地平线上破土而出,炸开金光万丈。

    “太好了,她还有呼吸!”悬在上方的炎起惊喜道。

    他的声音洪亮朗然,在结界之外的凤凰兄妹听了皆是大喜过望———这意味着摇光已经与她的生魂剥离开了!

    正在此时,地面忽然颤了一颤。

    正欲将摇光收入手中的姬玄凰一个不稳,失手错过。

    “怎么回事?”姬玄凰蹙眉道。

    她话音刚落,地面猛烈地震动起来,几位大妖勉力支撑才能继续维持阵法,摇光感受到压制它的灵力渐弱,开始颤动着反抗起来。

    “不好了!”

    众妖疑惑之际,紫袍长老震惊的喊声从结界外传来。

    “九丘下的炎河翻滚沸腾,浓烟滚滚,大地震颤,似乎是地动之兆!族长,诸位城主,最好速速结束阵法离开此地!”

    “怎会如此?”白馆主不可置信道,“来之前,我竟未感知到半分不妥!”

    震动愈发剧烈起来,溟逍早已没了气定神闲的逍遥之态,咬牙道:“别管为什么了!姬族长,我们最后全力一试,请务必收住摇光!”

    “好!”

    众妖一齐蓄力,五股灵力猛然增强,汹涌注入凤翎之中,朝悬在半空的摇光珠射出更亮的金光,摇光顿时震颤起来,却无法再移动半分,姬玄凰眉头一喜,闪身去抓,正在此时,一股巨大的抗力蓦地爆发,摇光仿佛炸开了一般,四射出遮天蔽日的光亮,众妖一时不防,阵法被破,灵力反噬,都被弹飞出去。

    那一瞬,金光亮极,淹没了一切事物,除了眩目的一片茫茫金白光芒,眼睛再也看不见其他,如同视盲。但混乱之中,山川的震响和炎河的爆裂声却不绝于耳,沸天震地的动静仿佛末日浩劫降临。

    荆梦一直处于痛意所致的神思混沌之中,直到摇光炸开,她才蓦地惊醒,睁开眼的一瞬却又被极亮的光刺得立刻闭上,耳边风声飒飒,刮得脸生疼,身子一直失重下坠,明明浑身冰凉,却感觉背后的灼热越来越盛。

    脑海中忽然闪过刚到九丘的那一幕。

    她瞬间意识到,自己即将坠落那滚烫的岩浆之中,尸骨无存了。五脏六腑似乎都绞成一团,身体不由自主地疼痛抽搐,但最为突出的竟是心口宛如破洞般的恐慌与憋闷。虽然早就做好了迎接死亡的准备,但真正面对之时,原来仍会害怕,会不甘,会本能地求生……

    曾经数次落水,总有一个人影不顾一切地向她冲来,这一次坠入火中,却是无人再来了……

    泪珠如断线一般从紧闭的眼角飞出,而后穿过金光,一滴滴落向炎河。没有人看见,那澄澈的泪珠并未被炽热的气流蒸发,而是洒在岩浆汹涌翻腾的河面,瞬间,那躁动的炽烈如同被安抚一般,平静了下来。

    如果紫袍长老所说的转世投胎是真的,她上一世一定造了许多孽,而这一回,她应该能彻底从中解脱了吧……

    荆梦心中涌起了这样的一个念头,随即便感觉后背烫得生疼,意识逐渐远离,就在即将彻底昏迷的那一瞬,一双手将她拦腰托住……

    “摇光收住了!”姬玄凰的声音破开金光,灌入众妖耳中。

    下一刻,金光消散,天光重现,天崩地坼的响动也止息了。

    建木之下,姬玄凰一丝不苟的金袍破开了几道口子,脸颊也伤了一道,浓金色的液体溢出,但她却满脸欣喜地望着自己微抬的右手,弯曲的五指紧紧地握着的,是一颗散发出柔和金光的圆球。

    “太好了!”山扈神色一喜。

    方才护法的城主们都受了些轻伤,见状也松了口气,各自调息恢复。

    “荆梦呢?”

    姬凌焰惊魂甫定,这才察觉到不对劲———原本该在众人中间的人类少女凭空消失了!

    炎起从愣神中清醒过来,立即四下望去,金眸中红炎窜动,却没有寻到那一抹身影。

    “方才我险些被弹下山去,那人类毫无灵力又离摇光最近,只怕已跌落下去了。”溟逍惋惜叹道,难得地没有阴阳怪气。

    他话音刚落,几道影子如同闪电一般窜到崖边,方才的震动使得石壁坍塌了许多,往下望去,空旷的山谷之中炎河才刚刚平息了躁动,蒸腾的热焰与鼓动的岩浆如火蛇的蛇信,似在回味方才吞入腹中的猎物。

    姬凌焰双眸通红,脸颊因激烈的情绪波动而现出金色的图腾,就欲往下飞去。

    “小九!”姬扶风一把将她拖住,神情亦显感伤,“别犯傻,如果她真掉下去了,你就找不到了。”

    炎起悬立在崖边俯瞰了片刻,从方才的震惊中平复下来,“你们没发现还少了一位吗?”

    “玄凰姐姐,这摇光似乎神力大减呐!”另一边,九铮若有所思道。

    闻言,众妖齐齐望去,姬玄凰小心翼翼地摊开手,如鸡卵大小的圆珠正静静地躺在掌心,流光溢彩,却格外柔和。

    “莫非是方才耗损过度?”姬玄凰皱眉,望向少原城主道,“玉城主,可否等摇光恢复几日再用?”

    少原城主轻轻仰头,一头莹白发丝倾泻而下,白纱下的眼睛看不出情绪,但那向来没有弧度的嘴角却噙着浅笑,如千年寒冰化开。

    “诸位请看,还需要用摇光么?”

    说话间,一小片残破的紫色木皮轻落在她发间,众妖顺着往上看去,顿时惊住了。

    方才还是一片死气的建木忽然之间似枯木逢春,朽败褶皱的树皮剥落了许多,露出新生的紫色树皮,看上去斑驳一片。百米之上的枝杈上,生出了许多的嫩枝与新叶,虽然不比曾经葳蕤的盛景,但至少是活过来了!

    正在众妖惊叹之际,一道白影从另一侧的山崖外缓缓升起,轻巧地落在了山顶之上,他双臂中,拦腰抱着一个浑身血污的少女。

    “已经复活了啊……”白馆主感慨一声,但语气却淡然得有些冷漠。

    溟逍斜睨了他一眼,目光在少女身上停留了一瞬,轻哼了一声,没有多话。

    担心荆梦安危的三人齐齐朝他怀中望去,眉头舒展开来。

    “白馆主,她没事吧?”姬凌焰心有余悸。

    “并无大碍。”白馆主应了一声,便望向聚在树下的几位大妖,“看来此间事了,我是否可以先走一步呢?”

    少原城主微微颔首,“今日会晤辛苦诸位了,往后有缘再见了。”

    “还是不见比较好,”溟逍调侃了一句,“要见面肯定没什么好事。”

    九铮也赞同,眉眼笑得弯弯,“的确,我先走一步咯!”

    她话音刚落,身形便凭空消失了,只留一缕轻风刮过。

    “喂!小九!别跑!”溟逍惊呼一声,也立即追随而去,一道阴影从头顶投下,仿佛遮天蔽日,空中却什么也看不到。

    白馆主也道了声告辞。

    “白馆主且慢!”姬凌焰慌忙唤住他,“荆梦她要和我们一同回去的。”

    “摇光珠既已物归原主,她应该自由了吧?”白馆主问道,“你这是要求还是邀请呢?”

    姬凌焰喉头一噎,神情苦涩道:“自然是邀请,以朋友的身份。”

    白馆主轻笑一声,“如果我是她,大抵是不愿的。有些事情,不是说揭过就能真的过去的。姬少主,不如给她一些时间?”

    闻言,姬凌焰眼神一暗,沉默了片刻,哑声道:“嗯,麻烦白馆主告诉她,如果她不嫌弃,我和大哥还是她的朋友。这个……请代我交给她。”

    她伸出手,掌心金光一闪,显出一把精巧的匕首。

    白馆主收下匕首,不着痕迹地扫过怀中之人微颤的眼睫,轻笑道:“她会知道的。”

    炎起拧眉,也不知在思索些什么,此刻见他们终于说完,插话道:“喂,狐狸!过几日我会去找你,有些事想问问你,顺便看看这小人类。”

    白馆主微微点头,“静候大驾。”

    白馆主走后,凤凰一族与蛇族族长也相继告辞离去。少原城主玱珩作为主持自然留到了最后,见那绛色身影仍逗留在此,她眉头微蹙,“你还不走?”

    炎起立在那片废墟旁,绛红衣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高大的身姿略显孤寂。

    他没有回头,似乎只是在对着空气自言自语,“玱珩,你说,祂真的会回来吗?”

    玱珩缓步走到他身侧,远眺九丘如地狱般阴森的景色,沉默了片刻,随即,她白睫微颤,缓缓地睁开眼帘,莹白如玉的左瞳中,竟有一道突兀的黑色裂痕。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眼角,轻叹一声,“只怕我等不到了。”

    炎起余光扫过,顿时皱起眉,神色凝重,“怎么回事?”

    玱珩摇摇头,“数月前真身突然裂了一道缝,不知何故。”

    “问过狐狸没有?虽然本座不喜欢他,但不得不承认他有些本事。”

    “尚未。”玱珩似乎不愿多谈,继续问道:“你今日对那人类很不一般,是何缘故?”

    炎起抿了抿唇,犹豫了片刻还是吐露了心事,“她还在那小竹妖体内时,吾曾见过她,第一眼便觉得她亲切有趣,直到后来,在她睡着时,吾亲眼见到了她体内散发出的光芒,那样熟悉的气息,是神息……”

    “祂的神息?”玱珩惊道。

    炎起点头,神情认真,“不会有错,今日得知摇光之事,吾心想或许是摇光的气息,与这人类无关,可取出摇光后,那气息分明不同……”

    “这个人类,的确有些特别。”

    玱珩侧身,露出了右侧衣角,那纤尘不染的白袍上沾了几滴深红色污渍。

    “你知道的,我是不会沾染半点杂色的。”她叹道。

    “吾曾试探过,她的确是人类无疑,对神域一无所知……”炎起顿了顿,深邃的双眸中忽然闪过金芒,“你说,会不会———”

    “不会。”玱珩语气冰冷地打断了他的话,神情亦冷如霜雪,“炎起,我希望你最好接受现实,不要因为一己之私胡乱猜测,祂,永不会陨落。”

    说罢,白光一闪而过,那无瑕的身影倏地消失不见。

    炎起张了张嘴,苦笑道:“真正不肯接受现实的,似乎不是本座……”

    他缓缓蹲下身子,谦恭地伏在废墟前,闭目祈祷,仿佛置身于神殿中一般虔诚。

    金赤的灵力在他周身涌现,一座恢弘的神殿忽地凭空浮现在废墟之上,白石铸造,高达十米的石门洞开,正对着跪地的炎起。他微微抬头,深邃的双眸顿时染上了泪光,充满了孩童般的委屈。从他的角度,隐约可见神殿内那巨大的金色神像飘扬的衣摆。

    “母神,请怜悯您的孩子们……”

    隆冬的山风吹过,带走了后面的呢喃,在他身后,那曾有鲜血溅落的地方,一株株嫩芽从焦壤中破土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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