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层塔上,荆梦正学着辨认空桑城中街道的走向,忽听得身后一声轻响,立刻回头。

    她清楚白馆主的实力,倒不太担心会有危险,只是好奇那声响从何而来。毕竟没有他的允许,这里只怕是一只鸟也飞不进来的。

    屋内没有第二个人影,也没有异常,荆梦缓缓地环视一圈,目光划过墙角木架时,忽而定住了。

    木架上摆着一个瓷瓶,瓶中原本斜插着的一枝桃花这时却静静地躺在地上,竟不知怎么掉出来了。

    桃花……荆梦心念一动,无端地又想起那个梦境来,便走了过去,将花枝拾起。她刚握住那青灰色的木枝,还未直起腰,耳边便忽然响起一个悦耳的女声。

    “谢谢你呀,前辈!”

    荆梦手一抖,一个没捏紧,桃枝又落到了地上。

    “哎哟———痛死了!”那女声娇娇地呼痛,十分委屈,“你拿稳一点嘛……”

    荆梦将目光定在桃枝上,这才肯定声音的来源,心情忐忑地将它再次拾起,小心地放回花瓶中。

    “唔……还是谢谢你啦!”

    “你是?”荆梦试探着问道。

    “我是小桃呀,你又是谁呀?”女声天真烂漫,毫无城府。

    荆梦不禁有一种在哄骗小孩的罪恶感,笑了笑,“我叫荆梦,是白馆主的朋友。”

    “啊,白大人带你来的?”小桃惊呼一声,随即又懊恼地嘟哝,“我刚才睡着了,竟然错过了……哎呀,好久没见过白大人了!”

    荆梦微微讶异,“你睡了很久吗?”

    “人家才没有!“小桃娇声娇气地嗔了一句,“我等了好久了,实在无聊,才睡了那么一小会儿,是白大人太久没来了!”

    “白馆主好久没来?”

    荆梦皱起眉,怀疑起这小桃枝话中的真实性,白馆主虽然陪她住在姑媱山中,但其实是聚少离多,甚至几天都见不着人,可见城池事务繁忙,若这小桃枝一直在这里,怎么可能见不着他?

    小桃似乎察觉到她的质疑,委屈地哼了一声,嗔怪道:“你明知故问,还不都怪你,白大人肯定是形影不离地陪着你这个新朋友,忘了老朋友,好久都没回乐馆了!”

    她说得理直气壮,不像在撒谎,荆梦半信半疑,“他多久没回了?”

    “一个多月了。”小桃尽管生气,却对她的问题知无不答。

    一个多月,那便是九丘会盟前就没回了,看来是因为别的事,与她无关。

    荆梦不再纠缠这个问题,安慰她道:“白馆主并没有日日陪着我,他应该在忙别的事,没空回空桑,并非交了新朋友忘了老朋友。”

    小桃似乎不信,咕哝道:“白大人真的没有形影不离地陪着你?”

    “真的没有,我保证,我们共处的时间加起来估计也不超过两天!”

    闻言,小桃沉默了片刻,又开心起来,“哈哈,看来白大人还是更喜欢我,我和他认识都一千年了。”

    荆梦难以置信地盯着眼前这枝普普通通的桃花,原以为是个灵力不高的小妖,连掉在地上都没法自己起来,没想到竟活了一千年?!

    小桃似乎能看到她心中所想,不高兴地哼哼唧唧道:“你肯定在嘲笑我连人形也化不了!”

    荆梦脸上一热,尴尬地笑了笑,“没有嘲笑,不过确实是有点奇怪……”

    “哎!”小桃重重地叹了口气,“树木化形本来就艰难,我好久都没碰见过同类了!”

    荆梦没想到草木之类的妖灵修炼这般艰难,心中忽然五味杂陈。本以为空翠是个普普通通的小竹妖,现在看来,她才百年不到就从生出灵智完成了化形,倒是天纵奇才了……也难怪当时初到空桑,君夭会对她施以援手,说见她亲切……

    想到君夭,她心思一动,说道:“空桑城中就有一个树妖,你不认得吗?”

    小桃一惊,喊道:“什么树妖?我竟不知?”

    荆梦笑道:“他叫君夭,真身是什么树木我不清楚,但是他人美心善,性格又温柔,对同类很亲切,你一定会喜欢的。”

    不料,小桃却没有欣喜雀跃或是好奇地追问君夭的消息,反而语调变得有些古怪。

    “听你的语气,跟这个君夭很熟悉咯?”

    荆梦见惯了这些妖族难以捉摸的脾性,也没多想。

    “不敢说熟悉,只是受过他的帮助,觉得他很好。”

    “是么?”小桃停顿了一下,似乎又有了兴趣,“那我可要好好认识一下了,你知道他住在哪里么?”

    荆梦一愣,忽然意识到除了一个名字,自己对君夭所知无几,只好尴尬地笑了笑,“我也不记得了,不过,他和你们乐馆的涂玉似乎熟识,你可以问问她。”

    “唔……好,我下次问问。”

    说完,那桃枝便不再出声了。

    荆梦走到床边坐下,摸了摸腰间的储物囊,本想摆弄它来打发下时间,可意识到那桃枝是有灵智的,仿佛有个小丫头蹲在墙角一声不吭地望着她,不禁又拘谨起来。

    她脱了鞋钻到床上,放下床幔,有了一层雾纱的遮挡,才稍稍放松,就这么躺在床上,不知不觉睡着了。

    花瓶里桃枝忽然粉光一闪,梢子晃了晃,又归于平静。

    这一觉睡得很沉,醒来时,已是入夜。

    月轮的清辉从门窗斜洒下来,落了一地银白,映得屋内空濛濛的,有些不真实的幻梦感。

    荆梦静静地躺在床上,望着头顶轻烟般的素白纱縠在夜风中柔软地飘荡,跳动过速的心脏也随之沉静下来。

    不知不觉中,她醒来便会恐慌紧张的毛病似乎有所改善了。她缓缓吐了口气,抬起右臂,将掌心轻轻地落在胸口,默默地对曾经在那片肌肤之下的摇光珠道了声谢。

    她闭上眼,在一片静谧的黑暗中,那种听力异常敏锐的感觉又出现了。不仅是檐下风呼、河水淙淙、丝竹悠远一一入耳,她甚至还听到了耳熟的说话声。

    “……两颗……严重……”

    “……答应过……”

    那是一男一女的声音,女声略有些耳熟,但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但那男声清冷如雪,是她今早才听过的。

    心中的分寸感告诉她不应偷听朋友说话,但是好奇心驱使着她再多听一句,只要听出那女声是谁便好。这么想着,荆梦只觉脑中电光一闪,那声音忽然清晰明了,如在耳畔。

    “白馆主,你要这不腐玉何用啊?”

    “这似乎与都广城主无关。”

    荆梦惊得睁眼,看见眼前的景象,顿时呼吸一滞。她哪里是靠敏锐的耳力偷听到的,她分明是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了谈话的现场!

    白馆主立在廊下,手掌上的白色东西一晃便消失无踪。

    荆梦根本无暇留意,她浑身僵硬,脑中一片空白,正准备接受两位大人物的怒气和质问,却发觉他们好像根本没看见她似的,对话仍继续着。

    “好,那我就继续说与我这个城主有关的!”

    坐在栏杆上的紫衣少女娇俏一笑,浓郁的暗紫色眸中戾气一闪而过,“你说我的毛病与世界灵气的消减有关,让我在九丘上改变了主意,究竟是不是骗我呢?”

    白馆主静立一旁,金面具在银辉下笼上了一层朦胧的光芒。

    “神木是否复活,神域是否开启,我都不关心,骗你对我有何益处?”他微微低头,看向地面,“你的病情加剧,的确与灵气的稀释有关,待神域开启,世间灵气得到补充,你可自行判断。”

    荆梦就站在门边,紧张地望着走廊外的两人,一动也不敢动,完全弄不清眼下是什么状况。这时顺着白馆主的目光低头看去,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地上竟躺着两颗血淋淋的头颅!更令她惊骇的是,那两颗头分明都长着和都广城主一模一样的脸,只不过面庞惨白,表情狰狞,脖颈的断口血肉模糊,竟似被活生生扭断的。

    暗紫色的裙摆一晃,原本面朝外的都广城主九铮灵巧地将两条腿越过栏杆,调转了坐姿,朝里而坐,竟直直地对准了门边的荆梦。

    她心中陡然猛跳,对方却毫无觉察,晃荡着两条腿,似笑非笑地望向白馆主。

    “老是这么一本正经的,真是无趣,上次九丘之别,这么久都不见了,开开玩笑嘛!”

    白馆主淡漠地回视,“九铮,不必试探,你只需知道,我要做的事不会妨碍到你就够了。”

    九铮支起一只手托着腮,叹了口气,鬓边的银铃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

    “哎……世道真是变了!真搞不懂你们都在鼓捣什么,我这八颗脑袋天天想造反已经搅得我一团乱麻了,你们还一个个神秘兮兮的不知道在密谋什么!”

    “谁?”白馆主问道,“溟逍?还是蛇族?”

    九铮哼了一声,撅起嘴,若是忽略地上那两颗与她一模一样的脑袋,倒像个可爱娇俏的少女。

    “别提他了,就是上次临时变卦,没站在他那边,他都气得不来找我了,竟和那讨厌的扁头蛇混在一处。”

    白馆主瞥了她一眼,“既然讨厌,又为何助他上位?”

    九铮忽然咧嘴咯咯地笑起来,少脆生生的悦耳音色却莫名地令人瘆得慌,“白馆主真是名不虚传,独处一室而尽知天下事。”

    “城主应当置身事外,是你手伸得太长。”

    闻言,九铮脸色一沉,“少管我!”

    她眸色阴鸷,倏而从栏杆上跃下,两脚分别踩上地面的两颗头颅,瞬间将它们碾成了一滩污黑的血泥。

    白馆主立在一旁,丝毫不为所动,只是垂眸望向地面,“又被你弄脏了。”

    “蛇族的事,与你无关。”九铮盯着他,紫瞳幽幽的,闪着偏执的光。

    “可惜,我才答应一个朋友,要保风氏一族。”白馆主淡然地迎上她的目光,“九铮,过去的事早已了结,放过他人也是放过自己。”

    九铮目光阴郁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咧嘴笑了。

    “白馆主,知道我为什么偏偏喜欢找你吗?因为你和我其实是同类。我放不下恨,你又放得下爱吗?”

    白馆主眸光一冷,“其余的我不管,但风姒一脉,我保定了。”

    “行,我倒也不是要赶尽杀绝,”九铮挑眉,“当初不过是想问个问题而已,风姒不愿配合,我才逼了一把,她自己太过死脑筋,才落到这个田地。”

    白馆主复杂地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不早了,你走吧。”

    九铮嘻嘻一笑,一闪身便跃上了栏杆,“走之前,再告诉你一件事,蛇族的事,我不过推波助澜而已,山扈的背后真正的势力可另有其人……那失踪的龙族使者被偷袭重伤,至今还命悬一线,你猜是谁干的?”

    听到这里,荆梦陡然一惊,九丘之上就曾听说那龙族使者缺了席,现在想来,毕方救治的那个重伤者,命门被相克的天火所伤,性命垂危,需要极寒之地的水精治愈……

    种种线索汇聚到一起,在脑海中拼出一个猜想,教她心中一慌,一晃神,便听到九铮厉声喝道:“谁?”

    她猛地抬头,正对上那双阴郁的紫眸,巨大的危机感涌上心头,只觉天旋地转,眨眼间,那烟雾般的白纱縠又飘荡在眼前。

    她又回到了屋中,正好端端地躺在床上,被子里甚至还是暖和的,莫非,刚才灵魂出窍了?

    她十分费解,但是根本来不及细想,又紧张地闭上了眼。

    因为屋子里忽然出现了一个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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