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德五年,「饥了否」产业名扬天下,贺玉安也成了当地最有头有脸的商户,更为此特意建造了一栋商业楼,人称「俊团楼」,而在这俊团楼里打工的人们,便称为「走手」。

    俊团楼外的人群络绎不绝,生意火爆。

    俊团楼内,一黑衣女子正懒散地瘫坐在藤椅上,拿着蒲扇摇了两下,又觉得无趣,于是便盖在了脸上。

    须臾后,她几乎一动也不动,在这般嘈杂的环境里,她却像是睡得安详。

    贺玉安这一天近乎忙的焦头烂额,好不容易歇业了,转过身来看竟是一番这样的景象,简直让他天都塌了。

    他没好气的一脚踹在了藤椅上,藤椅打转了两圈后,那把盖在脸上的蒲扇终于掉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罗时沅睡眼惺忪的双眼。

    “……”罗时沅懵了一下,眯着眼越过他看了看有些微光的天色,不确定地道了声:“早?”

    贺玉安弯腰拾起那落在地上的蒲扇,面无表情地向她扔了过去:“早你妈。”

    罗时沅在藤椅上转了个身,蒲扇扔了个空,还不曾等到她暗自窃喜时,下一刻便被贺玉安揪住了耳朵。

    “我辛辛苦苦从早忙到晚,你好不容易休了一天假回来就在这里睡了一下午!?”

    罗时沅忍着疼打掉了他的手,惊讶道:“造孽!楼老头好不容易放我一天假,还不能让我好好休息休息吗!”

    贺玉安松了手,又看到她低下头在揉自己被搓红的耳朵,还顺带气鼓鼓地看了他一眼。

    贺玉安说:“多大了个人了,怎么还跟小孩儿一样爱耍小性子。”

    可话说出口,他便觉得有些不妥了。

    若不是亲眼见证了她这五年是怎样在腥风血雨里走上一遭,过着刀尖舔血一般的生活,每次遍体鳞伤后还强颜欢笑地凑到他面前跟他说没关系时,他或许还真的信了她和五年前的那个她并无异处。

    他看着她的脸,短短五年,她已经褪去了属于孩童的稚嫩,褪去了青涩,逐渐成长为一个真正的大人。

    贺玉安近乎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这些年他也时常在想,若是当初自己没有同意她去投靠楼自清,或许一切会不会都和现在不一样。

    没有了他,没有了罗清荷,或许她也不会过的比现在更差。相反,没有了这些仇恨的种子,她反倒还会过得更好。

    她会和这个时代的大多女孩子一样,在闲暇时学一些针织女工,三从四德,愚昧而安逸地度过自己的一生。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在刀口上舔血,在清醒中沉沦。

    五年过去,她的暗号已成为这京城人尽皆知的第一杀手。世人无人不知杀手暗鹰,却也无人知晓罗时沅。

    他看着她垂下首,发丝随意地洒落在身前,露出光滑的脖颈,还有一道长到可怖的伤疤。

    罗时沅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只是抬头冲他笑了一下。

    “疼么?”

    罗时沅顺着他的目光,摸了摸自己的后颈,微笑道:“你说这里啊,这里早就不疼了。上次替楼掌门除了几个贪官,奈何他家里的守卫实在太多了,最后脱身的时候,不曾想竟被他那死侍划了一刀,好在没伤到要害。”

    贺玉安偏过头去不再看她,尽量让自己的声线平稳下来,甚至还带着几分诙谐:“你到真能确定那几个是贪官,若只是寻常人家的良民,岂不是白白害人一条性命,自己还损了阴德。”

    罗时沅瞪了他一眼:“卖身契都签出去了,说不干就不干啊,怎么,你养我啊?”

    贺玉安故作轻松道:“这话说得好笑,哥又不是养不起你。”

    罗时沅撑着头看着他笑。

    “笑笑笑。”贺玉安弹了一下她的脑门儿,想再说点什么,最后却只化为了无奈的叹息。

    笑得累了,罗时沅才摆摆手道:“不行,我不能不干。”

    贺玉安看着她那副吊儿郎当的神情,叹了口气道:“我是认真的。”

    “我也是认真的。”罗时沅道了声,随后站起身来,拿手背拍了拍他的胸膛,从他身边越过去沏茶。

    “你真当那楼老头是吃素的?”

    贺玉安看着她将滚水倒入紫砂壶中,一边哼唱道:“我就这么青天白日地在他眼皮子底下跑了,他不得找人把你这楼砸了?”

    贺玉安看着茶叶在水中浮起,随后又沉落,不出一刻,那茶便沏好了。

    “砸呗,有本事他就砸。”贺玉安一脸无所谓,“反正我钱也赚的差不多了,大不了卷钱跑路,我不在这京城里混还不行了?”

    罗时沅已经给他倒了一盏,想给他暖暖身子,谁知却被他一把推开了。

    “你是不是有病?”贺玉安收回了被烫到的爪子,“三伏天的喝热茶。”

    “我有病。”罗时沅说,“我有病我才跟你走。”

    “你还不明白吗,罗时沅?”贺玉安讥诮道,“这么多年,我这腿伤断断续续也折磨不休,始终是没好个彻底。他一个对毒术那么精通的人,落雁沙对他来说不是问题。”

    “可为什么这么多年还是小病小灾不断,这些你都有想过吗?”

    罗时沅沉默片刻,只呼出一段长长的叹息。

    “那我又能怎么办呢?”

    “这些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呢,可事到如今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我不能看着你去死。”罗时沅抬眼看他,“我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阿姐白白就这么死了。”

    此话一出,堂内陷入一片沉寂,那些原本在店内忙碌的小二也已经散班归家,日头沉没进西山,月光透过窗缝洒向楼堂。

    这个五年来从未提及可彼此都心照不宣的尘封往事,就这样在一个平常的夜晚堂而皇之地被搬上了台面。

    彼时的他们方才知道,从来没有什么伤痛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被冲刷的浅淡,随后归于沉寂。

    这些无法言说的痛楚,都只会在时间的长河中被冲刷的愈发澄澈清晰,永远也无法释怀。

    贺玉安就这样站在罗时沅对面,见她褪去了那个时常伪装的活泼、开朗和懒散的外壳,取而代之的是那个倔强、坚忍和睚眦必报的模样。

    这或许才是真正的她。

    贺玉安只觉得喉头干涩,堵了好久才说出一句:

    “逝者已逝。”

    罗时沅看着他,神情却是从未有过的肃穆,眸色中闪过一丝杀意。

    只听她极轻极轻道:“既如此,那我便要他偿命。”

    ·

    自那日过后,一连几天,罗时沅都赖在俊团楼没走。

    “怎么回事?”贺玉安开始觉得不对,“你被甲方炒鱿鱼了?”

    “狗屁。”罗时沅拿起一个鸡腿就往嘴里塞,“来了个大活。”

    贺玉安正端起碗来给罗时沅盛汤,罗时沅正好口渴,忙接过来喝了一口,看都没看他一眼:“但我不能告诉你。”

    贺玉安又把罗时沅刚喝了一口的汤从她嘴里夺了过来。

    罗时沅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把自己嘴里最后那块肉嚼了嚼咽了,随后想拍拍他的肩膀道:“恶俗啊,贺玉安。”

    贺玉安登时起身,不由得抬高了音量:“你不要拿你那个刚吃完鸡腿的大油手碰我新做的刻丝漩纹绛纱袍啊!!!”

    罗时沅闻言又乐起来,饭也不吃了,只追着他跑。

    今天这个剑她是一定要犯!

    罗时沅和贺玉安似乎心照不宣,谁也默契地不再提那晚的事情,就仿佛只是一场梦境,轻轻地来,又轻轻地走,最后又全都归还给月光。

    正巧儿跑到门口,一个身着黑衣长袍的男子伫立于楼外,旁边还跟着几个随从,看他的装着打扮似乎是某大富大贵之家。

    罗时沅与当头那人对上了眼,瞬时抽开了目光。

    见来客了,罗时沅人也不追了,兴致也消了,转过头来就去前台把店小二推搡到一旁,挑着眉问道:“这位客官,要点什么餐,送去哪家的楼,预计送达时间是多少?”

    男子道:“醉江南,桂花糕。”

    随后他又愣了一下,电光石火间与旁边的人交换了一下目光。

    “送达时间,越快越好。”

    罗时沅在本子上简单地记了两笔,眼也不抬道:“送去哪里?”

    “相府。”

    罗时沅握着笔的手不曾有一丝停顿,也不知勾勾画画了什么,随后抬起头冲他一笑道:“半个时辰内将为您送达。”

    男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便离开了俊团楼。

    她随手拿了件工服套在身上,又把笔墨和纸张归还给店小二,拍了拍他的背,道:

    “这单我亲自去送。”

    店小二整个人还没反应过来,就看着她已经风风火火地出了门,再低头一看她扔给自己手里的那张账纸,上面哪记了什么东西,全是一些乱七八糟的鬼画符。

    店小二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只见那原本工整的账纸上,赫然画了一只大王八。

    ·

    罗时沅这五年的杀手可不是白干的。这五年来,她几乎把京城里头的地势道路摸了个明明白白,所以便也不费吹灰之力地找到了醉江南。

    “相府预定的桂花糕来一份。”

    罗时沅拍了拍她身后的篓筐,示意她放在后头。谁知店家却上上下下将她细细打量了一番,随后在角落里拿出那份早已备好的桂花糕,放进了篓筐里。

    罗时沅挑眉:“都说这人有三六九等,不曾想这东西也有。这相府的东西,包装的就是与寻常卖给我们这些平头百姓的桂花糕不同啊。”

    店家像看神经病一样地看了她一眼,也不说话。

    罗时沅却不觉得无趣,兴高采烈地背上了篓筐就走。

    须臾后,她便立于相府的门前。

    罗时沅接活这么多年,虽然熟悉相府的位置,却也是从来不曾进去过的。只见那门前站着几个膀大腰粗的壮汉,手里还各执一根长枪,富丽堂皇的「相府」牌匾下大门敞开,来来往往的人不算多,可皆是些华服进出。

    罗时沅心下正惊疑不定,看着壮汉向自己投过来的目光,指了指自己的背篓和工服,道:“饥了否为您送餐,您的餐品已经送达,请签收。”

    只见左侧那长须大汉点点头:“放下了,你可以走了。”

    罗时沅连忙点头应了两声,一边向大汉走近一边把背篓背到胸前,正低头翻找些什么。

    大汉见她找了半天,有点不耐烦了,两个人便也凑过头去看:“你这娘们儿该不会是把主子的东西给弄丢……”

    后半句话就这样消散于空中,二人霎时间失了声,同时眼珠暴凸,轰然倒地。

    嘴角冒出源源不断的鲜血,罗时沅低下头看,已是气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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