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贼船之后
“——砰！”
随着剧烈枪声一同袭来的是胸膛恍如爆裂般的痛楚。
正欲开口说些什么的霜月潮音露出好似茫然般的表情，怀抱的文件散落满地。
她纯白制服的胸口处，因半夜受召而仓促别好的玫瑰胸针掉在地上，与大理石地板碰撞之后落入厚重的地毯中。
三秒钟前她还站在这里为她的首领作有关下次的作战规划报告。
密鲁菲奥雷家族的首领，白兰·杰索。
一个凌晨三点半把人叫起来加班的杰出而成功的神经病首领——此处取字面意义。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会有意图毁灭世界的打算。
……甚至还多次成功。
而目前她所在的这个世界也摇摇欲坠，受其掌控大概也是不久之后的必然事件。
“抱歉抱歉，应该有点痛吧？”俯视着她的男性笑容满面，“不过潮音，你知道的，我不太想让你开口说话呢。”
——说着他又开了一枪，这次瞄准的是她的肺叶。
“虽然不想这么说，但间谍也当得太明显啦，小潮音。”白兰漫不经心地用单手撑着脸颊，略微遮住了他脸上诡异穠丽的刺青印记，佩戴的玛雷戒指微微闪光。
他发问时的表情像是困惑而犹豫懵懂的孩子：“尤尼和纲吉都没有阻止过你吗？”
语调如此真诚而困惑。
与子弹一同命中她身体的是带着淬烈的猛毒内芯和无声燃烧的大空火炎。
从内撕裂，阻碍人体组织再生，就连她略微挪动手指的动作都在此刻变得格外艰涩。霜月潮音在剧痛中强迫着自己直起身来，最起码不要倒下。
……白兰先生的火焰特性，果然和十代目的大空火焰完全不一样啊。
“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还没有拭去手上枪口的硝烟痕迹，首领歪着头询问，漫不经心地，“你明明是能理解我的吧，潮音？”
或许因为嘴里还含着糖果，白发青年轻轻念出的名字好像也带着黏腻的甜意。
“这个世界本来就很奇怪呀。”他说着像是开脱的话，“这么浅薄又这么简易的游戏设置，简直无趣到了令我发笑的地步了。”
紫锂辉那样透亮的浅色眼睛凝视着她。
那双眼睛在过于耀眼的白炽灯下，短暂地为她展现出了如宝石般醒目的辉光。
又或许在这个人眼中，世界本就是游戏的一部分。
见过的人、做过的事、预见的结局。
他的眼睛是如此冷淡而纯净，却又透露出某种过于深切的尖锐。在观看者感知到绮丽之前，更先感受到的应当是刺痛或者恐惧一类的情感。
“——你不是也已经为此重复千百遍了吗？”白兰·杰索如此发问。
霜月潮音微微一愣。
……好痛。
生机在流逝。
失去了燃烧的生命力作为汲取来源，纵使是有着“镇魂歌”之称的雨戒，镇痛的效用也已经难以实现了。
迟钝的痛觉在缓慢恢复。被击穿的肺叶无力承担呼吸的原有使命，窒息感急切蔓延而上，口鼻溢出鲜血。
而霜月潮音艰难地伸手触碰自己的胸口，这里还不住地往外淌血。
纯白的袖口也染上了艳红。
这几枪下来分别击中了她的肺叶和胸腔，不打心脏也不打头，白兰先生是故意的吧？
像是怜悯又像是折磨。
……白魔咒的衣服会不会有点难洗？
明明是如此险峻的境遇，但她却在此时有些神游天外了。
她有点想念之前的一身黑了，虽然不太符合她的审美，但起码血迹不会这么明显。不过比较而言，她还是更喜欢金盏花一点。*
白兰先生动用了玛雷戒指啊……
在此处拿来对付她让霜月潮音觉得稍微有点大材小用，但姑且她的最后一个目标也已经达到了。到现在也还没有脱离世界，不过是因为她还希望着能够帮上那孩子一些忙而已。
从目前的状况看来，好像没能成功。
真抱歉。
希望她的莽撞没有打乱他们的布置。
虽然有些遗憾，不过值得高兴的是，她在触碰大空奶嘴的时候，注入了一部分属于她的力量：尽管强度远远不及世界基石，但起码尤尼首领不会为此死去了。
这样也很好。
在这个时候脱离世界……大概也可以了。
银发少女在失血的感知中缓慢转动已经开始滞涩的思绪。
发尾内侧、被小心隐藏着的一抹鲜红色泽和地上漫出的血混在了一起。
但好歹要回答完问题。
他问的是什么来着，为什么不断重复这个每次都被他毁灭的世界线……？
也对，白兰先生能够看到平行世界，那也会对她的重置有所察觉才是。……不过千百次倒是太夸张了，应该没有吧？
没有吧？
霜月潮音本身没有在平行世界跳跃的能力，纵使她的身体会因为契约的副作用逐步崩毁，也不过只是能让她锚定在固定的单一世界线里反复尝试而已。
不过她倒也能勉强理解白兰先生的困惑。
能够观测到平行时空就已经足够让人痛苦了，更不必提他清醒置身其中，反复写下同一道选择题。
——那大概会塑造出异于他人的“神明”来。
毕竟超出常人的太多，磨损人性、冷眼旁观或者下场执棋都是轻巧之事。
拥有也好、失去也罢，都不过是简单的程序设置，再难也只需要绕个路就好。无数次的复盘机会，景观一致的分岔路口。
幕后的操盘者手持攻略，一切都泛善可陈。不可知的天平就此倾斜，零散的砝码于此时滑入深渊。
“如果、您认为失去和拥有……是一致的重量、和痛苦。”
于是少女在生命倒数时刻认真答复——毕竟无论如何，他们应当是永别了——赤蓝异色的眼睛仍然平静。
……甚至强撑着抬起手用染血的制服袖口擦了擦脸。
霜月潮音在已经模糊不清的视线里感觉面前人夸张地皱眉，好像要说点什么。
“我只是、还没能……接受这一点，白兰先生。”眼前逐渐黑了下去，她只是轻轻打断说。
——她同样反复读取相似的对白，也不过是期待着谁能露出笑容。
胸腔和肺叶都被命中，勉力支撑到现在、尚且能够说出话来都算是身体素质过硬，每次呼吸时胸膛有撕扯般的剧痛。霜月潮音只能做出一点微弱的、如同气音的回复。
勉力支撑的脊柱终于失去了最后的力气，她到底还是摔倒在地。
在视野被黑雾弥漫之前，霜月潮音感觉有什么轻轻拂过了她的脸颊。
少女被血染红的银色长发在地板上扑散开来，像是垂死的玫瑰或者烂熟的果实。
原本还以为起码能再帮到首领他们一点的。
……要失约了。
真遗憾，霜月潮音心想，今夜好像没有星星。
耳边嘈杂的喃喃絮语好像在奏响欢乐颂，好吵。
人死之前最后消失的是听觉，她确认了这一点。
厚重的夜幕像是海浪又如同潮汐，缓慢地、不容拒绝地包裹了她。
=
“之后还要去见十年前的纲吉君……哎呀，真麻烦。要是知道你的死讯，那些家伙会很让人头疼吧？”
杀死她的罪魁祸首俯下身来，冰冷的手捧起她被血浸湿的脸。
「“是的，首领。”
少女单膝跪地，轻轻吻上他指根的玛雷戒指，披散的银色长发和她身上的纯白制服像是融化般模糊界限，只在动作间露出发根一点艳丽的鲜红痕迹。」
白兰的指尖很冷，动作也随意，比起沉重的、无力的人类尸体，倒更像在托起什么枯死的铃兰之类的东西。
「“我向您献上我所有的忠诚与责任。”
她低头凝视着他的戒指，垂下纤长的眼睫。」
“真遗憾。”白兰·杰索口吻平静，“我明明挺喜欢你的，小潮音。”
他指根的玛雷指环燃起了纯粹的、璀璨的金色火炎。
前来清扫的人打开会议厅时，里面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
【您已死亡】
【是否读档？（注：本次致死痕迹保留72h）】
【是/否】
【否】
【正在为您脱出世界】
【脱出时致死痕迹保留时限：∞】
……
【恭喜脱出！】
【进入结算……】
【本次收集目标：世界基石·七的三次方】
【估算中……】
[你这次也死得很惨啊。]脑中冷淡的机械音发出轻微的响声。
摸了摸胸口仍然血流不止的枪伤，霜月潮音有点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这也不是我能控制的吧……起码东西都收集到了，算是好事一桩？”
说话间随着吞吐气息和胸腔震动，她的心口传来难以忽略的痛楚。
银发少女甩了甩脑袋，看了看右上角的任务条，【本次收集度：100％】
【彭格列指环（已完成7/7）/玛雷指环（已完成7？/7）/彩虹之子奶嘴（已完成7/7）】
数字后的加粗黑体字非常明显，难以忽略。
“……怎么还有问号？七三我不都挨个摸了一遍吗！”
霜月潮音震怒！
最后甚至连她的尸体白兰先生都要用玛雷戒指烧成灰啊！
连衣服都不用洗了！
……这位老板真是病出风格病出水平，在她的跨世界打工经历中也算是独树一格、位列前茅的游戏玩家。
霜月潮音含恨捶桌。
虚拟数据流构成的小方桌被她捶得碰碰作响。
最上一行的【总收集度】往前缓缓推进，定格在73.62％。
脑内的声音，或者说，与她绑定的系统在嘀哩嘀哩乱叫：[奶嘴有部分是石化的，玛雷指环六吊花那部分，你摸到的是假的。]
霜月潮音：……草。
被算计了。
[如果不是你充分接触了大空玛雷的波动，又引起了假玛雷指环与真品的一点共鸣……]系统尤嫌不够地补充，[可能连百分之七十也达不到吧。]
好一个充分接触。
她要为自己尸体的熊熊燃烧流下感激的泪水了。
谢谢你，白兰先生。
烧得很好，下次别见面了。
您还是、也变成灰比较好。
霜月潮音一回想她之前如何与自己老板斗智斗勇忠心耿耿笑里藏刀肝脑涂地，结果辛辛苦苦摸到的戒指全是假的……心好痛。
现在看来斗智斗勇可能是一厢情愿。
……只有她字面意义上的肝脑涂地是真的。
唉。霜月潮音叹了口气。
已经轮转了这么多个世界，她还是不适应对应这种事情。
“好吧……接下来我要收集什么？”她敲了敲桌子。
=
简而言之，霜月潮音，是个被系统绑定的倒霉蛋。
某次在奇怪的空间里醒过来之后发现自己脑子里面空空荡荡，只剩下了糟糕的执念和扭曲的怨恨，耳边有什么在不停向她窃窃私语，嘈杂不堪。
如果说她站在空间内像是面对支离破碎的十字路口，那她在吵闹的呓语声中唯一留下的道标就只有脑海中仍然反复回荡、滋滋作响的念头。
【要找到他】。
是谁不知道，长什么样不知道，怎么找也不知道。
好样的霜月潮音，这是何等没有困难也要制造困难的大无畏精神！
……太好了，起码除了奇怪的执念之外，她还记得自己的名字。
霜月潮音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在她面前滚动的圆球闪着光晃来晃去：
「前略，你和我定了合同，你帮我收集其它世界的重要之物、世界基石、存在本源之类的东西。」
闪着金属流光的数据流在她眼角边沿划来划去，刺得眼睛发痛。
「我在你把总进度条推到百分百之后帮你找到他——或者拯救他的办法。]
[以上。]
圆球用机械音冷淡地平铺直叙。
“……总感觉你好像无视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霜月潮音震撼不已，“前提条件呢，‘他’又谁啊？”
“世界基石是什么东西听起来好高贵，这种玩意难道不会被人用高射炮加特林铀235一类的东西看管起来吗？”
[你之后都会知道的。]
它避而不答。
“那么接下来你要说‘你要和我签订契约，成为魔法少女吗？’这种话吗？”
她问：“感觉系统已经是烂大街的设定了。要不要考虑成为QB之类的？”
[我们可不是那种黑心商家！]圆球嘟嘟囔囔。
“在这种没必要的时候倒显得很智能。”
“——听起来好危险。”霜月潮音说。
但她好像没什么抗拒的想法。
失去所有记忆的少女在听到“复活他”时，心中就已经颤抖着传来了难以忍受的激烈尖叫，耳边有谁痛苦而哀恸的鸣响。
像是她自己的声音。
但她连表露的力气也没有了，只是整个人趴在桌上，“那你们有五险一金吗？”
[没有，但会给你保护的。存读档怎么样？你本身的能力也会加强。]
好可疑的停顿。现编的吧。
[因为一些原因，我是大概是残次品分类。所以……]
“就是很菜的意思嘛，我懂了。”
霜月潮音表示理解，“听起来比QB还不靠谱。”
[存读档没有次数限制、没有时间限制，除了会短暂保留本次你的致命伤之外，没有其他的问题。]
圆球咕噜噜地飞走了，悬停在她胸口的位置，[比起限时限量又暗藏杀机的QB还是好上不少吧？]
“其实完全不是吧。”霜月潮音看着系统周身环绕的流光，“听起来会变成酷刑。”
[但你也能感受到，毕竟没有别的选择了嘛。]圆球安稳地在她手上停留，乳白色的浅淡光晕。
“……”
总之，就是这样地上了贼船，可喜可贺。
目前为了收集各个世界的怪东西，霜月潮音，绝赞奔命中！
=
六道骸察觉她的死是在第二天夜晚。
总是准时闯入他梦境的家伙今日渺无音讯。被她简陋塑造的景致破损坍塌，靠垫陷入沼泽，岩浆吞噬草地。属于他的世界再度褪色，重新回归扭曲与混乱，只剩下一束小小的蓝色风信子仍然停留原地。
“肮脏的黑手党背弃诺言倒也是理所应当。”
他冷笑，幻境中的荆棘丛攀附上枯萎的花。
低垂头颅的蓝风铃色泽浅淡。
银白长发的少女有着不变的容貌。从他手上学了些幻术皮毛，套层壳子变化成猫的形态，活动时却也只显得呆头呆脑。
蓝红异瞳的白猫嘴里叼着一把风信子，她的毛发未经打理，有些凌乱。
她大摇大摆从他沉然的梦境里变出一把格格不入的毛茸茸靠椅，跳上去又把自己缩起来卷成一团。小猫把花放在身侧，开始和他交流情报。
言语之间倒像是稳重，但若看行动又显得过于跳脱了。
“你还真是胆大妄为。”六道骸冷淡评价。
霜月潮音卧在小小的椅子里，在旁边的小矮桌上变出两杯加冰气泡水。
她那根套着雨属性戒指的毛茸茸白尾巴延展性良好地伸缩自如，卷着那杯浮着蓝莓的气泡水递给他。
像是身体不协调的滑稽玩偶冲上台前强行表演，场面颇有些好笑。
“因为骸先生能理解嘛。”她甩了甩一边耳朵，看见面前人的指尖略微动了一下。
“不然您也不会来这里的呀。当时在基地里看到您我也很——”
“我只是想看看这些黑手党会蠢到什么地步而已。”没接过那杯气泡水，六道骸打断了霜月潮音的话。
他双手环胸，露出惯有的冷笑，“包括你。”
从轮回归来的男性冷淡而笃定地下了判决：
“——只剩下无间地狱会收容你吧。”
像是个箴言。
与他有着相似眼瞳的猫没做反驳，只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少女的瞳孔颜色比起他来要浅上一点，右眼的蓝如同一湾平静的湖面，映着天空与低垂的露水。
在湖中倒影里六道骸看见自己赤红的眼睛。属于地狱的、凝固的血色汇聚在他的眼中。
血池中央，一只银白色的猫坐得端正。
两双红蓝异色的眼睛对视。
于是梦境在此时小小地沉默一瞬。
“我期待着。”她说。
两人这场唐突开始的凝视比赛又一次是猫先认输，霜月潮音低下头拍拍杯子，把水里的蓝莓变成柠檬。
少女又再次看着他的眼睛。
“我期待着。”她又重复一次。
关于地狱，关于他像是诅咒一般承诺的归宿，她只是这么回答。
“——您不喜欢蓝莓吗？我下次带其他的。”
平淡收下他所许诺的结局，伪装成猫的少女又自顾自说起无关紧要的东西。
很难说她到底是认输……还是根本不在意。
……就这方面来说，这人倒与自己拟态出来的动物有些相似。
六道骸偏了偏头，没有再直视她的眼睛。
他半路出家的学生就是在这一点上总是茫然，她大概又一次忘记了这不过只是梦中的幻境。不必等下一次，现在也可以直接变化的。
但六道骸没有提醒，他只是状似随意地回复：“随便你。”
无论是明天还是约定都没有到来。
骗取信任后毫不在意地违背诺言，与她那个躺在棺材里的棕毛上司如出一撤。
……果然都是肮脏的黑手党。
这家伙什么品位，好难喝。
他干脆地扔了杯子。
小小的蓝莓滚落在地上，翻倒的气泡水滋滋作响。
四溅的玻璃碎片让毛茸茸躺椅木质靠板破了个口子，慢慢地溢出柔白的棉花，渐渐淹没放置其上的一捧蓝色小花。
玻璃碎片缓缓沉入沼泽，蓝莓陷落地面，又有枝叶破土而出。
开出满地的荆棘丛。
梦境中的安全点回归于冷酷的守卫者，夜幕般的深海重新席卷他的世界。
如雾如影的一切里，海水与天空交换视角，荆棘丛林颠转缠绕，自银白层浪中蔓延而出，彻骨的海水从口鼻灌入，漫浸他的肺腑。
而他潮湿阴冷、被海侵蚀的梦里，只剩下一朵被簇拥着的、破碎零落的风信子仍然喋喋不休。
闪烁着细碎的、莹蓝色的微光。
第三天他的身份被白兰一语道破。
“抱歉，首领，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六道骸维持着幻象，状似不解地反问。
而笑眯眯的白发男人故作无奈耸了耸肩，动作轻佻地翻转手腕、掌心朝向胸口。
一个展示某物的手势。几近炫耀的姿态。
……密鲁菲奥雷的首领略微并拢的小指与无名指之间，夹着一枚散发海蓝光晕的戒指。
梦里那只白猫有一双平静的异色眼睛。
套在尾巴上的A级雨戒。
如海潮般的、如细雨般的蔚蓝。
“这是她最后剩下的东西了，送给你吧？”白兰说，指尖燃起灿烂的、金色的火炎，“还是说，你要和她一起吗？”
啊啊。事已至此。
六道骸露出冰冷的嘲弄笑容。
身形高挑的青年人解除了幻象，靛蓝色的长发披散，手里的三叉戟闪烁着锐利锋芒，“不需要。”
六道轮回的掌控者轻轻笑起来：“——请你，堕入轮回之中吧。”
风信子最为广为人知的花语，是“点燃生命”。
……真是和她那个死掉的上司一样如出一辙的混蛋。
六道骸想。
深冷的水牢梦境，不会有谁再来了。
=
而与上司（假死中）一样混蛋的霜月潮音现在听到系统晃晃悠悠地回复，语调平板。
[嗯……接下来是一个我觉得你或许会喜欢的世界？可以收集的东西也算得上蛮多的吧。]
圆球虽然是这么说，但口吻意料外地饱含担忧，[不过我稍微有点担心你……不行的话你之后强退也可以。]
它向她展示系统面板：
【本次收集目标：天元、六眼、宿傩手指】
【接触即可，不必深入】
【是否现在进入？】
【确定/取消】
“怪事，你居然会说这种话……这个世界叫什么？”霜月潮音的眼睛看着面板，但什么也没来得及想——
她捂着胸口，感觉自己手触碰的地方鸣叫般地抽痛，耳边传来难以遏制的嗡鸣私语。
某种灼烧般的痛苦从心脏蔓延，犹如藤蔓攀附胸膛，途径脖颈、抵达大脑。然后是肌肉因为痛楚自发展露尖锐的、难以避免的抽搐。
[我看看，叫……宿主？你还好吗？宿主？]
她抬起头，系统紧张地围着她绕圈。
圆球的曲面反光映照出她扭曲含泪的眼睛。
霜月潮音在系统惊恐的语调中揉了揉自己的耳朵。
“……白兰先生下手真狠啊。”
摸了摸自己心口和小腹的枪痕，忽略耳边吵嚷的呓语，她叹了口气，又重复了一边刚才的问题：“下一个世界叫什么？”
系统颇为担忧地又绕了一圈，嘀哩一声，周边闪过她熟悉的金属流光。
然后它稍微有点卡顿般的，像是自己也有点犹豫地开口：
[嗯……猩猩散步？]
霜月潮音：？
霜月潮音：什么破名字，怪哉。
稍微回想了一下以前的世界，《裸奔首领》、《掉剑传说》、《情迷那不堪斯》……
霜月潮音：……
“总感觉我对你们的主神之类的玩意的审美有了一定的怀疑。”她说。
[这个可是我们选出来相当贴合的名字！]
被质疑了管事人审美的小球在她身边不高兴地打转。
“我持保留意见。……好了，那之后见？”
说着，她按下了【确定】。
[再见。离开之前我需要再次告知您，不必过分接触。]
“好啦好啦。我知道。”
系统注视着银发的少女身形缓缓变得透明，逐渐化成闪光的金色粒子，像是被风吹散那样消失了。
被它隐藏起来的页面上写有规规矩矩的标准字体。
[本源世界·咒术回战]。
随着剧烈枪声一同袭来的是胸膛恍如爆裂般的痛楚。
正欲开口说些什么的霜月潮音露出好似茫然般的表情，怀抱的文件散落满地。
她纯白制服的胸口处，因半夜受召而仓促别好的玫瑰胸针掉在地上，与大理石地板碰撞之后落入厚重的地毯中。
三秒钟前她还站在这里为她的首领作有关下次的作战规划报告。
密鲁菲奥雷家族的首领，白兰·杰索。
一个凌晨三点半把人叫起来加班的杰出而成功的神经病首领——此处取字面意义。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会有意图毁灭世界的打算。
……甚至还多次成功。
而目前她所在的这个世界也摇摇欲坠，受其掌控大概也是不久之后的必然事件。
“抱歉抱歉，应该有点痛吧？”俯视着她的男性笑容满面，“不过潮音，你知道的，我不太想让你开口说话呢。”
——说着他又开了一枪，这次瞄准的是她的肺叶。
“虽然不想这么说，但间谍也当得太明显啦，小潮音。”白兰漫不经心地用单手撑着脸颊，略微遮住了他脸上诡异穠丽的刺青印记，佩戴的玛雷戒指微微闪光。
他发问时的表情像是困惑而犹豫懵懂的孩子：“尤尼和纲吉都没有阻止过你吗？”
语调如此真诚而困惑。
与子弹一同命中她身体的是带着淬烈的猛毒内芯和无声燃烧的大空火炎。
从内撕裂，阻碍人体组织再生，就连她略微挪动手指的动作都在此刻变得格外艰涩。霜月潮音在剧痛中强迫着自己直起身来，最起码不要倒下。
……白兰先生的火焰特性，果然和十代目的大空火焰完全不一样啊。
“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还没有拭去手上枪口的硝烟痕迹，首领歪着头询问，漫不经心地，“你明明是能理解我的吧，潮音？”
或许因为嘴里还含着糖果，白发青年轻轻念出的名字好像也带着黏腻的甜意。
“这个世界本来就很奇怪呀。”他说着像是开脱的话，“这么浅薄又这么简易的游戏设置，简直无趣到了令我发笑的地步了。”
紫锂辉那样透亮的浅色眼睛凝视着她。
那双眼睛在过于耀眼的白炽灯下，短暂地为她展现出了如宝石般醒目的辉光。
又或许在这个人眼中，世界本就是游戏的一部分。
见过的人、做过的事、预见的结局。
他的眼睛是如此冷淡而纯净，却又透露出某种过于深切的尖锐。在观看者感知到绮丽之前，更先感受到的应当是刺痛或者恐惧一类的情感。
“——你不是也已经为此重复千百遍了吗？”白兰·杰索如此发问。
霜月潮音微微一愣。
……好痛。
生机在流逝。
失去了燃烧的生命力作为汲取来源，纵使是有着“镇魂歌”之称的雨戒，镇痛的效用也已经难以实现了。
迟钝的痛觉在缓慢恢复。被击穿的肺叶无力承担呼吸的原有使命，窒息感急切蔓延而上，口鼻溢出鲜血。
而霜月潮音艰难地伸手触碰自己的胸口，这里还不住地往外淌血。
纯白的袖口也染上了艳红。
这几枪下来分别击中了她的肺叶和胸腔，不打心脏也不打头，白兰先生是故意的吧？
像是怜悯又像是折磨。
……白魔咒的衣服会不会有点难洗？
明明是如此险峻的境遇，但她却在此时有些神游天外了。
她有点想念之前的一身黑了，虽然不太符合她的审美，但起码血迹不会这么明显。不过比较而言，她还是更喜欢金盏花一点。*
白兰先生动用了玛雷戒指啊……
在此处拿来对付她让霜月潮音觉得稍微有点大材小用，但姑且她的最后一个目标也已经达到了。到现在也还没有脱离世界，不过是因为她还希望着能够帮上那孩子一些忙而已。
从目前的状况看来，好像没能成功。
真抱歉。
希望她的莽撞没有打乱他们的布置。
虽然有些遗憾，不过值得高兴的是，她在触碰大空奶嘴的时候，注入了一部分属于她的力量：尽管强度远远不及世界基石，但起码尤尼首领不会为此死去了。
这样也很好。
在这个时候脱离世界……大概也可以了。
银发少女在失血的感知中缓慢转动已经开始滞涩的思绪。
发尾内侧、被小心隐藏着的一抹鲜红色泽和地上漫出的血混在了一起。
但好歹要回答完问题。
他问的是什么来着，为什么不断重复这个每次都被他毁灭的世界线……？
也对，白兰先生能够看到平行世界，那也会对她的重置有所察觉才是。……不过千百次倒是太夸张了，应该没有吧？
没有吧？
霜月潮音本身没有在平行世界跳跃的能力，纵使她的身体会因为契约的副作用逐步崩毁，也不过只是能让她锚定在固定的单一世界线里反复尝试而已。
不过她倒也能勉强理解白兰先生的困惑。
能够观测到平行时空就已经足够让人痛苦了，更不必提他清醒置身其中，反复写下同一道选择题。
——那大概会塑造出异于他人的“神明”来。
毕竟超出常人的太多，磨损人性、冷眼旁观或者下场执棋都是轻巧之事。
拥有也好、失去也罢，都不过是简单的程序设置，再难也只需要绕个路就好。无数次的复盘机会，景观一致的分岔路口。
幕后的操盘者手持攻略，一切都泛善可陈。不可知的天平就此倾斜，零散的砝码于此时滑入深渊。
“如果、您认为失去和拥有……是一致的重量、和痛苦。”
于是少女在生命倒数时刻认真答复——毕竟无论如何，他们应当是永别了——赤蓝异色的眼睛仍然平静。
……甚至强撑着抬起手用染血的制服袖口擦了擦脸。
霜月潮音在已经模糊不清的视线里感觉面前人夸张地皱眉，好像要说点什么。
“我只是、还没能……接受这一点，白兰先生。”眼前逐渐黑了下去，她只是轻轻打断说。
——她同样反复读取相似的对白，也不过是期待着谁能露出笑容。
胸腔和肺叶都被命中，勉力支撑到现在、尚且能够说出话来都算是身体素质过硬，每次呼吸时胸膛有撕扯般的剧痛。霜月潮音只能做出一点微弱的、如同气音的回复。
勉力支撑的脊柱终于失去了最后的力气，她到底还是摔倒在地。
在视野被黑雾弥漫之前，霜月潮音感觉有什么轻轻拂过了她的脸颊。
少女被血染红的银色长发在地板上扑散开来，像是垂死的玫瑰或者烂熟的果实。
原本还以为起码能再帮到首领他们一点的。
……要失约了。
真遗憾，霜月潮音心想，今夜好像没有星星。
耳边嘈杂的喃喃絮语好像在奏响欢乐颂，好吵。
人死之前最后消失的是听觉，她确认了这一点。
厚重的夜幕像是海浪又如同潮汐，缓慢地、不容拒绝地包裹了她。
=
“之后还要去见十年前的纲吉君……哎呀，真麻烦。要是知道你的死讯，那些家伙会很让人头疼吧？”
杀死她的罪魁祸首俯下身来，冰冷的手捧起她被血浸湿的脸。
「“是的，首领。”
少女单膝跪地，轻轻吻上他指根的玛雷戒指，披散的银色长发和她身上的纯白制服像是融化般模糊界限，只在动作间露出发根一点艳丽的鲜红痕迹。」
白兰的指尖很冷，动作也随意，比起沉重的、无力的人类尸体，倒更像在托起什么枯死的铃兰之类的东西。
「“我向您献上我所有的忠诚与责任。”
她低头凝视着他的戒指，垂下纤长的眼睫。」
“真遗憾。”白兰·杰索口吻平静，“我明明挺喜欢你的，小潮音。”
他指根的玛雷指环燃起了纯粹的、璀璨的金色火炎。
前来清扫的人打开会议厅时，里面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
【您已死亡】
【是否读档？（注：本次致死痕迹保留72h）】
【是/否】
【否】
【正在为您脱出世界】
【脱出时致死痕迹保留时限：∞】
……
【恭喜脱出！】
【进入结算……】
【本次收集目标：世界基石·七的三次方】
【估算中……】
[你这次也死得很惨啊。]脑中冷淡的机械音发出轻微的响声。
摸了摸胸口仍然血流不止的枪伤，霜月潮音有点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这也不是我能控制的吧……起码东西都收集到了，算是好事一桩？”
说话间随着吞吐气息和胸腔震动，她的心口传来难以忽略的痛楚。
银发少女甩了甩脑袋，看了看右上角的任务条，【本次收集度：100％】
【彭格列指环（已完成7/7）/玛雷指环（已完成7？/7）/彩虹之子奶嘴（已完成7/7）】
数字后的加粗黑体字非常明显，难以忽略。
“……怎么还有问号？七三我不都挨个摸了一遍吗！”
霜月潮音震怒！
最后甚至连她的尸体白兰先生都要用玛雷戒指烧成灰啊！
连衣服都不用洗了！
……这位老板真是病出风格病出水平，在她的跨世界打工经历中也算是独树一格、位列前茅的游戏玩家。
霜月潮音含恨捶桌。
虚拟数据流构成的小方桌被她捶得碰碰作响。
最上一行的【总收集度】往前缓缓推进，定格在73.62％。
脑内的声音，或者说，与她绑定的系统在嘀哩嘀哩乱叫：[奶嘴有部分是石化的，玛雷指环六吊花那部分，你摸到的是假的。]
霜月潮音：……草。
被算计了。
[如果不是你充分接触了大空玛雷的波动，又引起了假玛雷指环与真品的一点共鸣……]系统尤嫌不够地补充，[可能连百分之七十也达不到吧。]
好一个充分接触。
她要为自己尸体的熊熊燃烧流下感激的泪水了。
谢谢你，白兰先生。
烧得很好，下次别见面了。
您还是、也变成灰比较好。
霜月潮音一回想她之前如何与自己老板斗智斗勇忠心耿耿笑里藏刀肝脑涂地，结果辛辛苦苦摸到的戒指全是假的……心好痛。
现在看来斗智斗勇可能是一厢情愿。
……只有她字面意义上的肝脑涂地是真的。
唉。霜月潮音叹了口气。
已经轮转了这么多个世界，她还是不适应对应这种事情。
“好吧……接下来我要收集什么？”她敲了敲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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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而言之，霜月潮音，是个被系统绑定的倒霉蛋。
某次在奇怪的空间里醒过来之后发现自己脑子里面空空荡荡，只剩下了糟糕的执念和扭曲的怨恨，耳边有什么在不停向她窃窃私语，嘈杂不堪。
如果说她站在空间内像是面对支离破碎的十字路口，那她在吵闹的呓语声中唯一留下的道标就只有脑海中仍然反复回荡、滋滋作响的念头。
【要找到他】。
是谁不知道，长什么样不知道，怎么找也不知道。
好样的霜月潮音，这是何等没有困难也要制造困难的大无畏精神！
……太好了，起码除了奇怪的执念之外，她还记得自己的名字。
霜月潮音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在她面前滚动的圆球闪着光晃来晃去：
「前略，你和我定了合同，你帮我收集其它世界的重要之物、世界基石、存在本源之类的东西。」
闪着金属流光的数据流在她眼角边沿划来划去，刺得眼睛发痛。
「我在你把总进度条推到百分百之后帮你找到他——或者拯救他的办法。]
[以上。]
圆球用机械音冷淡地平铺直叙。
“……总感觉你好像无视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霜月潮音震撼不已，“前提条件呢，‘他’又谁啊？”
“世界基石是什么东西听起来好高贵，这种玩意难道不会被人用高射炮加特林铀235一类的东西看管起来吗？”
[你之后都会知道的。]
它避而不答。
“那么接下来你要说‘你要和我签订契约，成为魔法少女吗？’这种话吗？”
她问：“感觉系统已经是烂大街的设定了。要不要考虑成为QB之类的？”
[我们可不是那种黑心商家！]圆球嘟嘟囔囔。
“在这种没必要的时候倒显得很智能。”
“——听起来好危险。”霜月潮音说。
但她好像没什么抗拒的想法。
失去所有记忆的少女在听到“复活他”时，心中就已经颤抖着传来了难以忍受的激烈尖叫，耳边有谁痛苦而哀恸的鸣响。
像是她自己的声音。
但她连表露的力气也没有了，只是整个人趴在桌上，“那你们有五险一金吗？”
[没有，但会给你保护的。存读档怎么样？你本身的能力也会加强。]
好可疑的停顿。现编的吧。
[因为一些原因，我是大概是残次品分类。所以……]
“就是很菜的意思嘛，我懂了。”
霜月潮音表示理解，“听起来比QB还不靠谱。”
[存读档没有次数限制、没有时间限制，除了会短暂保留本次你的致命伤之外，没有其他的问题。]
圆球咕噜噜地飞走了，悬停在她胸口的位置，[比起限时限量又暗藏杀机的QB还是好上不少吧？]
“其实完全不是吧。”霜月潮音看着系统周身环绕的流光，“听起来会变成酷刑。”
[但你也能感受到，毕竟没有别的选择了嘛。]圆球安稳地在她手上停留，乳白色的浅淡光晕。
“……”
总之，就是这样地上了贼船，可喜可贺。
目前为了收集各个世界的怪东西，霜月潮音，绝赞奔命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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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道骸察觉她的死是在第二天夜晚。
总是准时闯入他梦境的家伙今日渺无音讯。被她简陋塑造的景致破损坍塌，靠垫陷入沼泽，岩浆吞噬草地。属于他的世界再度褪色，重新回归扭曲与混乱，只剩下一束小小的蓝色风信子仍然停留原地。
“肮脏的黑手党背弃诺言倒也是理所应当。”
他冷笑，幻境中的荆棘丛攀附上枯萎的花。
低垂头颅的蓝风铃色泽浅淡。
银白长发的少女有着不变的容貌。从他手上学了些幻术皮毛，套层壳子变化成猫的形态，活动时却也只显得呆头呆脑。
蓝红异瞳的白猫嘴里叼着一把风信子，她的毛发未经打理，有些凌乱。
她大摇大摆从他沉然的梦境里变出一把格格不入的毛茸茸靠椅，跳上去又把自己缩起来卷成一团。小猫把花放在身侧，开始和他交流情报。
言语之间倒像是稳重，但若看行动又显得过于跳脱了。
“你还真是胆大妄为。”六道骸冷淡评价。
霜月潮音卧在小小的椅子里，在旁边的小矮桌上变出两杯加冰气泡水。
她那根套着雨属性戒指的毛茸茸白尾巴延展性良好地伸缩自如，卷着那杯浮着蓝莓的气泡水递给他。
像是身体不协调的滑稽玩偶冲上台前强行表演，场面颇有些好笑。
“因为骸先生能理解嘛。”她甩了甩一边耳朵，看见面前人的指尖略微动了一下。
“不然您也不会来这里的呀。当时在基地里看到您我也很——”
“我只是想看看这些黑手党会蠢到什么地步而已。”没接过那杯气泡水，六道骸打断了霜月潮音的话。
他双手环胸，露出惯有的冷笑，“包括你。”
从轮回归来的男性冷淡而笃定地下了判决：
“——只剩下无间地狱会收容你吧。”
像是个箴言。
与他有着相似眼瞳的猫没做反驳，只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少女的瞳孔颜色比起他来要浅上一点，右眼的蓝如同一湾平静的湖面，映着天空与低垂的露水。
在湖中倒影里六道骸看见自己赤红的眼睛。属于地狱的、凝固的血色汇聚在他的眼中。
血池中央，一只银白色的猫坐得端正。
两双红蓝异色的眼睛对视。
于是梦境在此时小小地沉默一瞬。
“我期待着。”她说。
两人这场唐突开始的凝视比赛又一次是猫先认输，霜月潮音低下头拍拍杯子，把水里的蓝莓变成柠檬。
少女又再次看着他的眼睛。
“我期待着。”她又重复一次。
关于地狱，关于他像是诅咒一般承诺的归宿，她只是这么回答。
“——您不喜欢蓝莓吗？我下次带其他的。”
平淡收下他所许诺的结局，伪装成猫的少女又自顾自说起无关紧要的东西。
很难说她到底是认输……还是根本不在意。
……就这方面来说，这人倒与自己拟态出来的动物有些相似。
六道骸偏了偏头，没有再直视她的眼睛。
他半路出家的学生就是在这一点上总是茫然，她大概又一次忘记了这不过只是梦中的幻境。不必等下一次，现在也可以直接变化的。
但六道骸没有提醒，他只是状似随意地回复：“随便你。”
无论是明天还是约定都没有到来。
骗取信任后毫不在意地违背诺言，与她那个躺在棺材里的棕毛上司如出一撤。
……果然都是肮脏的黑手党。
这家伙什么品位，好难喝。
他干脆地扔了杯子。
小小的蓝莓滚落在地上，翻倒的气泡水滋滋作响。
四溅的玻璃碎片让毛茸茸躺椅木质靠板破了个口子，慢慢地溢出柔白的棉花，渐渐淹没放置其上的一捧蓝色小花。
玻璃碎片缓缓沉入沼泽，蓝莓陷落地面，又有枝叶破土而出。
开出满地的荆棘丛。
梦境中的安全点回归于冷酷的守卫者，夜幕般的深海重新席卷他的世界。
如雾如影的一切里，海水与天空交换视角，荆棘丛林颠转缠绕，自银白层浪中蔓延而出，彻骨的海水从口鼻灌入，漫浸他的肺腑。
而他潮湿阴冷、被海侵蚀的梦里，只剩下一朵被簇拥着的、破碎零落的风信子仍然喋喋不休。
闪烁着细碎的、莹蓝色的微光。
第三天他的身份被白兰一语道破。
“抱歉，首领，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六道骸维持着幻象，状似不解地反问。
而笑眯眯的白发男人故作无奈耸了耸肩，动作轻佻地翻转手腕、掌心朝向胸口。
一个展示某物的手势。几近炫耀的姿态。
……密鲁菲奥雷的首领略微并拢的小指与无名指之间，夹着一枚散发海蓝光晕的戒指。
梦里那只白猫有一双平静的异色眼睛。
套在尾巴上的A级雨戒。
如海潮般的、如细雨般的蔚蓝。
“这是她最后剩下的东西了，送给你吧？”白兰说，指尖燃起灿烂的、金色的火炎，“还是说，你要和她一起吗？”
啊啊。事已至此。
六道骸露出冰冷的嘲弄笑容。
身形高挑的青年人解除了幻象，靛蓝色的长发披散，手里的三叉戟闪烁着锐利锋芒，“不需要。”
六道轮回的掌控者轻轻笑起来：“——请你，堕入轮回之中吧。”
风信子最为广为人知的花语，是“点燃生命”。
……真是和她那个死掉的上司一样如出一辙的混蛋。
六道骸想。
深冷的水牢梦境，不会有谁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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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与上司（假死中）一样混蛋的霜月潮音现在听到系统晃晃悠悠地回复，语调平板。
[嗯……接下来是一个我觉得你或许会喜欢的世界？可以收集的东西也算得上蛮多的吧。]
圆球虽然是这么说，但口吻意料外地饱含担忧，[不过我稍微有点担心你……不行的话你之后强退也可以。]
它向她展示系统面板：
【本次收集目标：天元、六眼、宿傩手指】
【接触即可，不必深入】
【是否现在进入？】
【确定/取消】
“怪事，你居然会说这种话……这个世界叫什么？”霜月潮音的眼睛看着面板，但什么也没来得及想——
她捂着胸口，感觉自己手触碰的地方鸣叫般地抽痛，耳边传来难以遏制的嗡鸣私语。
某种灼烧般的痛苦从心脏蔓延，犹如藤蔓攀附胸膛，途径脖颈、抵达大脑。然后是肌肉因为痛楚自发展露尖锐的、难以避免的抽搐。
[我看看，叫……宿主？你还好吗？宿主？]
她抬起头，系统紧张地围着她绕圈。
圆球的曲面反光映照出她扭曲含泪的眼睛。
霜月潮音在系统惊恐的语调中揉了揉自己的耳朵。
“……白兰先生下手真狠啊。”
摸了摸自己心口和小腹的枪痕，忽略耳边吵嚷的呓语，她叹了口气，又重复了一边刚才的问题：“下一个世界叫什么？”
系统颇为担忧地又绕了一圈，嘀哩一声，周边闪过她熟悉的金属流光。
然后它稍微有点卡顿般的，像是自己也有点犹豫地开口：
[嗯……猩猩散步？]
霜月潮音：？
霜月潮音：什么破名字，怪哉。
稍微回想了一下以前的世界，《裸奔首领》、《掉剑传说》、《情迷那不堪斯》……
霜月潮音：……
“总感觉我对你们的主神之类的玩意的审美有了一定的怀疑。”她说。
[这个可是我们选出来相当贴合的名字！]
被质疑了管事人审美的小球在她身边不高兴地打转。
“我持保留意见。……好了，那之后见？”
说着，她按下了【确定】。
[再见。离开之前我需要再次告知您，不必过分接触。]
“好啦好啦。我知道。”
系统注视着银发的少女身形缓缓变得透明，逐渐化成闪光的金色粒子，像是被风吹散那样消失了。
被它隐藏起来的页面上写有规规矩矩的标准字体。
[本源世界·咒术回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