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浓烟渐渐散去,天光大亮。

    见沈岐迟迟没有反应,周钰再三斟酌道:“四处皆不见夫人的身影,虽说军中的人不能擅自离开,可将军府的亲卫却不受此掣肘啊!”

    “将军,夫人许是被刺客劫走了!您为何还不去追?”

    沈岐回过神来,顺着周钰的手望去,只见那座华贵的马车停下的地方如今仅留下了一道浅浅的车辙。

    昨夜回营时瞧见被关入笼中的阿岐,他便知晓长歌一定会弃他而去。毕竟,海东青追踪行迹还是她告诉他的,长歌定然看破了他的用意。

    可他从未想过会是一个如此决绝的方式。

    沈岐目光中流露一丝哀意,他缓缓开口道:“将亲卫全部派出去,告诉他们定要找回夫人。”

    “是。”周钰得令便向沈五使了个眼色,后者当即会意,连忙领着亲卫沿着地上的马蹄印追去。

    见亲卫去追了,周钰暗自松了一口气,便又凑近道:“将军,监察司的人也不见了,夫人会不会是被监察司劫走了?”

    沈岐低低应了声,却没接话。

    周钰不解,不知将军为何如此平静,心中刚生出几分怪异,就见刘公公正朝这边走来,他当即止了话。

    “沈将军!”

    忽而拔高的尖细嗓音扰乱了沈岐的思绪,他连忙将手中那封休书收进袖子内,目光扫过来人杏黄色的衣角,痛苦的闭了闭眼。

    “沈将军!方才是发生了何事?为何起火?为何尊夫人的马车也不见了?”

    沈岐缓缓抬头抬头,眼里已是猩红一片,只听他哽咽道:“方才刺客来袭,混乱中内子的马受了惊,如今不知……不知所踪。”

    刘公公却是不依,嘲讽道:“前些日子是刺杀,今日又起了火,这便是我昱朝的大名鼎鼎的沈氏边军?”

    一听这话,周钰连忙解释:“刘公公,军中反应及时,那火并未酿成大错,至于夫人将军已派亲卫前去搜寻了,只是……只是并非将军不愿亲去,而是回朝主帅不得擅自离开啊!”

    “依咱家看,这沈氏边军的军纪也不过如此。”刘公公冷哼一声,又道:“陛下可是在京都盼着大军凯旋的好消息,将军莫要公私不分,亲卫便算了,但稍后还是照常上路吧。”

    闻言,沈岐不可置信的瞪大了双眸,垂在身侧的手死死攥住,嘴唇微颤,他忍了又忍,几息后终是深深垂首,颤抖着声音讷讷道:“是,大军稍后便……如常行进。”

    见状刘公公深深的看了沈岐一眼,倒也没再说话,依旧沉着一张脸便领着人回了他的马车。

    他便走边思忖着方才沈岐那哀戚的模样,乍一瞧倒不似佯装,但他竟未敢当即率人去寻殿下!

    虽说他知晓这应当是殿下自个设计的脱身之计,但刘公公也不由心中暗骂一声,沈岐这厮当真是配不上殿下!

    却说周钰见人走远了,这才急切地追问:“将军!夫人如今下落不明您怎可弃之而去!便是您暗中带人去追夫人,那又如何?这本就是人之常情……”

    弃之而去么?

    究竟是谁早早筹谋只想弃他而去?

    昨夜看舆图时,他便留意到前方几里有一处悬崖,那时他担忧再有刺客,才会下令昨日在此地休整。

    不曾想竟是阴差阳错间顺了长歌的意。

    沈岐微微摇头,自嘲的笑了笑,打断周钰的话,“找不回来的,很快,很快亲卫就会回来。”

    话罢,他便怔怔的望向雾色遮掩中的官道。

    周钰不解,正欲开口,就听一阵杂乱的马蹄声传来,他循那声音瞧去,沈五一行人当真已骑马回来。

    “将军,属下等人顺着车辙一路追到了前方的悬崖,崖上有血迹,只怕夫人……”沈五半跪在地上,迟疑片刻方才道:“应当是坠崖了。”

    话音落下,便是死一般的寂静。

    燕然关一战夫人失踪那半年间将军的阴郁与日渐一日的消瘦,他们谁都看在眼中。

    如今夫人再次坠崖,只怕……

    可一片缄默中,只听闻沈岐轻轻叹了一叹,轻声道:“知道了,退下罢。

    说完沈岐便回了营帐,地上的沈五不可置信的望着沈岐的背影,和周钰对视一眼,二人皆有些恍惚。”

    ……

    却说落雪,她驾着马车到悬崖上后便将车厢推下了崖,一直猫着腰藏在一旁的大树后,直到见沈府亲卫下马查看一番回去禀报后,方才牵着马悄然下山。

    下了山,落雪未走官道,而是沿着小路转道往江南府的方向去。

    直至午时,她终于赶到了约定的地方,只见殿下正坐在一处沿路支着的茶摊上。

    落雪翻身下马,上前回话道:“殿下,马车已坠崖,沈五带着人追到了山崖上,查探一番后便回去了,属下下山时正巧看到大军拔营。”

    崔长歌颔首,将一碗粗茶递了过去,“沈五可有怀疑?”

    落雪蹙眉回忆:“沈五等人追至悬崖时面露惊色,查看一番后上马的动作也十分慌乱,但大军并未停留多久便照常赶路。”

    “那便好。”崔长歌颔首。

    昱朝律法规定,凡回朝大军皆不得惊扰沿途城池,更不得擅自偏离官道。

    沈岐看见那封休书时便知晓了她的意思,想来他多少还是猜到了她出身京都,只是不知他可否猜中她便是监察司的首领?

    不料,玥仪此时却匆匆赶来,手中捏着一封信。

    “殿下,京都八处来信。”玥仪道。

    崔长歌不免有些诧异,既然刘公公透出了口风,一路行来也未见刺客,那便是父皇已然敲打一番,京都又发生了什么?

    崔长歌奇道:“发生了何事?”

    玥仪便道:“是傅大人传来的消息,信中说户部的钱尚书昨日献了一幅画给陛下,陛下甚是欢喜,挂在了御书房中。”

    崔长歌顺势问道:“可知晓是什么画?”

    玥仪回话:“是一副雪景图,那画叫做——泛舟赏雪图。”

    顿时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崔长歌猛地站起,一时失手打翻了手旁的茶水,温热的茶水洒在身上,她却只觉整个人凉了个透彻。顷刻间寒意席卷全身,宛若仅着单衣置身于漫天大雪,一如三年前她跪在御书房门口苦苦哀求的那日。

    “殿下!”

    落雪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搀扶。

    崔长歌死死抓住桌上那打翻的茶碗,细腻的双手被磨出红痕,细碎的痛意终是叫她稍稍清醒了几分。

    可那透骨的寒意,实在是让她哀戚不已。

    她喘了几口气,方才将翻涌的恨意压下,捂着胸口失力的靠在落雪身上,她放下膈手的茶碗,这才向二人开口解释。

    “那副泛舟赏雪图乃是前朝画师青木居士唯一一副有争议的画作,那画所说名为泛舟赏雪,可画中湖边的寒梅却占了极大的篇幅,有喧宾夺主之嫌。”

    “且那画师的家族出了位皇后,那皇后待太子登基后那便垂帘听政,直至死后方才放权,这图便是说我……牝鸡司晨。”

    崔长歌稳住心神,又问:“傅晏君在信中可还说了什么?”

    玥仪便道:“傅大人让殿下莫要多想,陛下收下那信后还拉着傅大人讨论了一番给您的赏赐,又亲自出宫去瞧了瞧修缮后的公主府,挑了内务府不少的毛病。”

    眼下这个关头,太子妃的父亲却送上这样一幅图,如何不让她多想啊。

    崔长歌敛眸,低低笑了一声道:“快马加鞭,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京都。”

    虽说今日父皇未曾猜忌,那明日呢?

    迟则生变呐。

    ……

    京都外的官道旁树梢枝桠繁复,层层叠叠遮了天光,偶有大雁南飞,才让人恍觉秋意已浓,风中已捎带了些许的寒意。

    离京十里的亭子内,落雪搀扶着崔长歌坐下,温声道:“殿下,公主府的轿撵已在路上,半刻钟后便能到。”

    “嗯。”崔长歌低低应了声,转头看着京都的方向。

    犹记得三年前她带着落雪和朔风北上,在这处亭子内足足等了半日,却未见一人前来送行。

    不知今日回京,她手中捏着好几人的权柄,城门处又会有几人来迎?

    崔长歌坐在那望着亭外的古树发呆,亭外却兀自响起马蹄声。

    来人半跪在地上,恭顺道:“卑职见过殿下,恭迎长公主殿下回京。”

    她回过神来,目光扫过跪在地上那人,压下心中的疑惑方才缓缓道:“原是李侍卫,快快免礼。“

    李侍卫站起身,拱手道:“殿下,陛下和娘娘在城墙上等着您呢,陛下的御撵正在外边候着,还请殿下上轿。”

    崔长歌心中一惊,蹙眉迟疑道:“本宫怎可独坐御撵?这于礼不合。”

    “此乃陛下特许,殿下无需担忧。”李侍卫劝解道,“京中得了殿下回京的消息便热闹不已,公主府的轿撵只怕还需好一会才能到。”

    闻言,崔长歌故作纠结道:“如此一来倒是不好让父皇母后久等,那长歌便只能却之不恭了。”

    话罢,崔长歌便站起身上了御撵,待那帘子落下,她松了一口气,不由软了身子虚虚的靠在软垫上。

    这几日她骑马快马加鞭,还是到了京都不远的阳县方才改坐了马车,如今一坐下只觉浑身的骨头都泛着疼。

    她摩挲着手下价值万金的云光锦,心中却有些杂乱。

    前脚刚收了暗指她牝鸡司晨的赏雪图,今日却让她独坐御撵,父皇究竟有没有对她起了猜忌?

    “停!”

    少顷,御撵却忽地停下。

    几息后,便听李侍卫便骑着马到御撵旁回话道:“殿下,前方恰巧碰上了沈将军的队伍,待属下前去让他们暂时退避。”

    沈岐竟也是今日到京都?

    崔长歌顿了顿,连忙说:“不用,让他们先行。”

    “是。”

    不料片刻后,李侍卫便回来了,他回禀道:“殿下,前方沈将军已命大军停下,直说请殿下乘坐御撵便请殿下先行。”

    崔长歌尚未来得及开口,便听外边又传来一道沙哑的嗓音,那人不疾不徐道:“末将沈岐,见过长公主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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