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已停,街市上除了一队迎亲的队伍,还有三三两两的人群。

    等到汀以笙睁开眼时,她发现自己头戴华丽珠钗,身着鸳鸯喜服,正身处一顶大红色喜轿中,轿子四周被门板定死。只有缝隙里的几缕漏光,点明了荒唐。

    耳边是喜呐之音,她努力挣扎,却是浑身发软,一片徒劳。

    一切波谲云诡,直到林氏的声音响起,所有才真相大白。

    “妹妹尽管放心,这贱丫头虽是倔蹄子,但只要她和沈哥儿生米煮成熟饭,就跑不了。”

    听言,汀以笙只觉头痛欲裂,母亲曾交代过她林氏极端狠辣。她年轻识人不清,一直以为林氏只有一些小把戏,如今真是见识了林氏的胆大包天。

    潘镇割据混乱,暗藏汹涌,陛下心思越发多变。

    原本一些还算锦衣玉食的中等官户,如今也不得不考虑向上攀附。沈如琢虽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文官,但祖上和太后那边有些关亲。

    林氏见沈温玉实在喜欢汀以笙,不然昨日也不会站在廊檐苦等几个时辰,直到染了风寒才作罢。

    沈如琢得知此事后发了火,数落小林氏管教不严,小林氏心生恨意,立马笼络自家姐姐,用计谋要将汀以笙强娶。

    其实她们也猜到以汀以笙的性子,若是不肯,会走绝路。这正是她们想要的,无论汀以笙要生还是要死,都令她们大仇得报,爽快至极。

    横竖汀以笙要死的话,林氏都只管告诉汀祖海,她命薄,给沈温玉冲喜时遭遇不测就可。

    反正小林氏怂恿林氏,懦弱的沈祖海不可能为这没娘的贱丫头,得罪沈氏。顾家那边要是闹起来,也不敢得罪太后。

    喜轿于汴京城招摇过市,恨不得那些达官贵人们都奔走相告,汀家与沈家要结亲了。

    汀府这厢,见春杏在门外来回踱步,引得那出诊的陈流年以为他有要事找自己,开口询问。

    春杏想起他武艺高强,人也仗义,如今只能一五一十说与他听。

    她是快到用膳时间,发现小姐不见的。

    “彼时,小的正要安排您在府上午膳,出来时撞见府上新来的丫头小桃横冲直撞,留了个心眼逼问,那小桃却死活不开口。”

    “平日里,那小桃怎么也要看小姐面子,怎敢这样怠慢小的?小的深觉诡异,连忙朝小姐房内跑去,却见房间大门敞开,空无一人。”

    “小姐处事向来稳妥,从不会不辞而别,怕是……”春杏抽泣着,无法再往下想。

    陈流年听后,思忱片刻,冷声道:“小桃现在在何处?”

    终于,在他的严厉逼问下,贪生怕死的小桃这才说出,上午在别院听到的林氏的阴谋。

    二人急忙驾马车,飞奔去沈家救人。

    汀以笙正打算在轿内咬舌一了百了,却听到有人大喊:“有人抢亲了!”。

    之后,四周动静颇大,轿辇颠簸,只听林氏大喊着:“好大的胆子,沈府的喜轿你们也敢劫。”

    再听,就是刀剑割喉的声音。

    轿外人仰马翻,一派慌乱。

    这时,刀光剑影间,喜轿已被劈的四分五裂。一身穿喜服,面色绝美的新娘子,缓缓立于人前,她的脚边是掀起的喜帕。

    马背上略显猥琐的黑衣男子,满意地点点头:“此行不错,获得一压寨夫人。”

    匪寇们纷纷爽朗大笑:“恭喜寨主。”

    浮生乱世,原以为汴京还算安全,没想到也轮到达官贵女,被流寇捋获的地步。

    呜呼哀哉!

    汀以笙正想咬舌,却逃不过那为首黑衣男子的眼,顷刻间就被遏制。

    这时忽地狂风大作,雨雪交加,和地面上尸橫遍野,血流成河,形成鲜明的对比。

    陈流年疾马而行,一袭白衣落了雪越发纤尘不染。马背上的春杏焦急呼喊:“小姐!我们来救你了!”

    汀以笙还未回过神,只见那袭白衣朝自己扑面而来,倏地黑衣男子就被斩断了双手,自己被带着落到春杏落座的马背上,疾驰而奔。

    匪寇们目瞪口呆,好伶俐的轻功,不一会儿只见一把长剑绕脖而飞,嘶,一行人见血封喉。

    那一刻,汀以笙想平日里说书人,所言不假,乱世江湖儿女,从来在马背上谋生。

    疾风劲雪,连绵不绝,风像刀子刮伤了她几根髻发,一切都太快,她的一颗心跳到嗓子眼。

    冷风吹人醒,她意识到汀家和沈家的联姻,已是板上钉钉,如今再回去也没有好日子过,只有另寻打算。

    “公子此去何处?”寒风将她的话绞得破碎,等陈流年停下来,她又重复了一遍。

    两人先是简单地做了一下自我介绍,陈流年不解:“汀小姐不再回府上吗?”

    原本湍急的河流被雪覆盖,野红梅簌簌而开,红与白堆砌的风景里,承载着谁人的颠沛流离。

    汀以笙摇摇头,想起远在扬州的云筠,道:“我从小长大的扬州或许还可投靠一些亲朋好友,劳烦陈公子先回一趟汀府,待我将小妹接出,到时一定重金酬谢。”

    听言陈流年却沉默了许久,良久才道:“还需得备一辆挡风一些的马车,才不会令汀小姐受累。”

    买完马车后刚好是夜晚,虽然寒风更是萧瑟,但这是秘密行动的最佳时期。

    汀以笙在马车里焦急等待,汀吟却没有如预想中那样来到她的身旁,陈流年带来的噩耗时,汀吟病逝了。

    汀以笙不敢相信地看着他:“怎么会,早上还好好的。”

    春杏也惊的捂住了嘴巴:“明明陈公子已经将二小姐医治好了啊!”

    陈流年抿着唇,良久哀痛道:“千真万确,下午的时候入土的。”

    他打听了,正是林氏被杀的那段时间。下人说是久病难医,才造成薨逝。

    泪水开始在汀以笙眼眶里打转,汀吟笑靥如花的模样仿佛还在眼前,她不能接受人一下就没了。加上之前吸食的迷香侵肺,以及这一路颠簸。

    她就竟因伤心过渡,生生吐出一口血来。

    半月后,冰雪消融,汴京迎来入冬以来第一个艳阳天。

    汀以笙戴着纱笠在陈流年的医馆打下手,这段时间沈家和汀家四处寻她的消息,她也只有许红忙不过来才会出面,平日里都是和陈流年在内阁。

    三天前,扬州那边来了信,云筠说他自己还有要事处理,等忙好了就会来汴京接她。

    从扬州离开的那天,她便对云筠百般不舍,可他总是那么神秘。

    她只知云家在朝堂上也有攀附,之所以迁址扬州是为了远离是非。只是如今汴京都这般缭乱,也不知扬州如何。

    到了五更天,人烟稀少,汀以笙和往常一样进入内阁,取了纱笠。今日她有些神思恍惚,竟不知何时撞到了人。

    熟悉又宽阔的胸膛,在这忽明忽暗的氛围下,格外凸显。

    两人的气息交织在一起,汀以笙慌忙退了一步,来人将手中的烛火点燃,于是就有两簇火焰,陈流年的容颜在她面前放大。

    细嗅之余,空气中药材中充斥着淡淡的芙蓉香,也不知是哪儿传来的。

    古籍上也有将芙蓉粉做药引的,她想也许是内阁哪个柜子里放着,也不一定。

    这些日子熟稔下来后,汀以笙的感觉淡淡的,和陈流年之间总隔着一些疏离。

    她知道,他不过看她居无定所。她身上背负着小妹的死亡,她一直在等那个总是会为她出头,保护她的云筠替她报仇。

    可他总是那么忙。

    短短数载,汀以笙的人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像想起什么似的,忍不住道:“陈公子可否教我练剑。”她痴想着有一天能手刃仇人。”

    陈流年一怔,随即道:“不急,到那一天,会有机会的。”

    汀以笙追了上去,不肯死心:“若陈公子真心肯教我,我愿拜公子为师。”

    嘶,旁边的剑突然出鞘,从她的脸颊边擦过,很快血一点一点渗出,他上手将血擦拭,她直直忍着痛。

    他笑道:“也不是不可,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从现在起忘了你是谁。”

    她吓得后退一步:“不行,云哥哥会认不得我的!”

    “他有那么重要吗?”比你的仇恨还要重要。

    她道:“都重要。”

    陈流年嗤笑,突然欺身过来:“那我呢,我和他哪个重要?”

    汀以笙缄默。

    陈流年冷哼一声:“不问问我,这段时间为什么帮你?”

    她终于猛然抬起头,看着他,这倒是她从未想过的事情。春杏说,行走江湖的人都是这样义气,她信以为真。如今,面对他的索求,她才意识到自己过于天真。

    现在的他与开始,已经有所不同。仔细相处才发现他根本不缺银子,那到底是为什么呢?

    片刻间他又再次欺压上来:“还是你就是这般随意之人?”

    听言,汀以笙几乎落荒而逃。

    她不知道的是,她脚下正踩着一个暗格。暗格里头是个院中别院。

    那里种着成群的柳,在这寒冬里枯萎,这别院的主人,一个时辰前还在此处与暗卫密谈。

    他反复确认了他和她分崩离析,反目成仇的秘密的真。

    一瞬间,过往如云烟消散,他容不下她。

    只是陈年旧梦如此温好,再见故人,却无法入怀相拥的痛,与谁说?

    一夜枯坐,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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