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两天就要开学了,明明许愿的时候说了再也不要喜欢池砚礼,但越临近开学,尹扬雪的神经便越紧绷起来,连觉也睡得不踏实。

    可能是习惯了偷看他,而这个暑假太漫长,他们已有两个月没见面了。

    池砚礼。

    他和刚认识的李砚一似乎具有完全不同的性格,李砚一自来熟且随和,他却慢热又自傲。想起高一刚进校报到,尹扬雪第一眼看到他,他正一个人趴在靠窗的角落睡觉。

    那个时候,只通过后脑勺,她还没办法完全确认是他,只觉得相像。

    她惊奇于自己的视线穿过人群灵敏地捕捉到他,站在教室门口不自觉一愣。

    不对。

    他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她停住脚步,疑惑万分,甚至不知道该不该再去看一眼教室门口张贴的名单表。

    狭小的八中没有初中部,刚组成的班级几乎都是互不相识的面孔。

    崭新面孔来到陌生环境,大都会有一种害怕落单的惶恐,于是在踏进班级的第一刻,绝大多数人会凭着一股脑的直觉快速落座到有可能属于自己的阵营。

    外向的很快打成一片,不遗余力地展现自己的口才,或耍宝,或玩笑。内向的坐在一起,也努力寻找彼此之间的共鸣。

    新组成的班级,整个教室并不安静,年级相仿的少男少女们叽叽喳喳,嘻嘻哈哈,像开水咕噜咕噜冒泡泡。

    在一片“泡泡”声中,池砚礼坐在第四大组倒数第二排靠窗的位子,埋着他毛茸茸的脑袋,安静地睡着,仿佛遗世独立。

    属于自己的阵营?

    当时尹扬雪也是这样想的,虽然剩下的空位不少,但见他旁边的位子空着,她的脚就像生了磁石,她不由自主,她无法克制地向他所在的方向前进。

    她略过了名单表,在周围人或好奇或诧异的目光之下,大着胆子坐到了他旁边的位子。

    是他吗?

    笃定是他。

    因为那种熟悉又强烈的心跳感卷土重来了,所以一定是他。

    越确认心中所想,尹扬雪越忐忑不安,她连手指都有些僵硬。

    她大气不敢喘,呼吸很轻。

    她一点一点地,慢慢地拉开书包的拉链,强装镇定地拿出了一支笔和一个记事小本子。

    她背绷得直直的,出于无聊,一直悄悄玩弄着签字笔的笔盖。由于池砚礼在睡觉,所以她也不去找其他同学说话,以免打扰到他。

    和之前见他不同,池砚礼的头发像是没有打理,一撮小卷毛半耷着,微有些凌乱。随着班主任进场,他终于抬起头,懒洋洋地掀开了眼皮。

    没睡醒,他整个人带着浓浓的倦意。

    倦意中的第一眼:他看到中年男人走到讲台上的模糊身影。

    倦意中的第二眼:他看到移动的正各自归位的陌生同学的身影。

    倦意中的第三眼:他看到背绷得直直的,座位旁边一女同学的身影。

    怎么有些眼熟?

    他觉得他睡糊涂了。

    再次蒙住头,三秒钟后,他懒懒散散地撑起身子,按了按自己的眉心。

    他缓过神,待他终于完全清醒,并认出自己的新同桌,他觉得自己“衰”极了。忍住一股想要发火的气,默默在内心念了三个字母:C-A-O。

    他这是走了什么狗屎运,饶了大半圈,这都能遇上半熟不熟的人啊?

    还一个班?

    还坐到他跟前来了?

    这简直不是他想要的,一瞬间,人都快气晕过去了。

    趁着班主任还未开口讲话,他抢先一步,每个字都下了重音,他咬牙切齿地说:“谁允许你坐我旁边了。”

    谁允许你坐我旁边了?

    谁允许你进来的?

    池砚礼的话依旧不友善,防备又厌恶的表情对着她,就像架起了钢炮。

    此人不好惹,脾气真大。

    尹扬雪不看他,不怒不恼,她一言不发,依旧把自己的背绷得直直的。班主任开始讲话,她就努力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还装得很认真地记录一些开学注意事项。

    她的情绪十分稳定,听完老师讲话,又接着听大家按顺序做自我介绍。

    她做完那“文邹邹”的早有准备的自我介绍,又谈到自己的爱好是喜欢看书。她说她喜欢莫泊桑和欧亨利的短篇小说,喜欢郭沫若徐志摩的诗集,也喜欢读刘慈欣的《三体》。

    她说了好一会儿,她过了便轮到她的同桌。

    她的同桌可没那么多长篇大论,囫囵吞枣地蹦了“池砚礼”三个字,就哐当一声坐下。二者一对比,不知谁的表现更滑稽。

    尹扬雪显然没料到池砚礼如此之随便,她捏紧了手中的笔。

    她本来在记事本上写了好多同学的名字,这下写了一个“池”字后,开始乱画猪鼻子。

    又过了一会儿,班级再次闹哄哄一片,在老师的号召下,热情的男同学抢着去仓库搬书。

    她也在这时,转过头,对囫囵吞枣的池砚礼说:“这里又不是你家,我为什么不能坐在这里。”

    也不想管自己是否反射弧过长,她开始解释:“那天我是参加婚礼的宾客,没有标识指导,不知道不能随便乱逛。而且当时一路畅通,也没有围栏和门……如果我的出现冒犯到你了,那对不起。”

    这已经是她第二次道歉了。

    他如果再生气,那也太小心眼了。

    但池砚礼才懒得听,瞄她一眼,有些头疼,他觉得她浑身上下都特别“做作”。

    他讨厌“做作”,而且他最讨厌上赶着的女生。从小到大他收到过的情书少说也有十几封,他一封都没拆开看,全当垃圾处理了。

    他一幅将她看穿,又懒得再看她的表情,冷漠得一个字都不愿意多说。

    “请让一下。”

    迫于无奈还是说了四个字,因为他要从靠里的座位出去。

    刚他认真听了,班主任说目前这个位置会维持到月考,所以要他和她当一个月的同桌?

    当同桌啊。

    那不不不,那简直做梦。

    那不如要了他的命。

    他的命很矜贵的,至少不要折在这些带着陷阱的女生这里。有些女生很麻烦的,不知怎么回事都能爱得死去活来,他不堪其烦,早受教过。

    而且他加了“请”这个字,他觉得自己的言谈够有礼貌了。

    “好的。”

    尹扬雪手足无措,脸开始发热,她并未起身,而是努力地朝前移动凳子,给他腾出一条过道。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招他讨厌,心里有些难受。

    她看到池砚礼拎着他扁成薄饼的单肩包换了个离她很远的座位。

    还注意到许多同学都看到了这个让她有些下不来台,双方都不太愉快的场景。

    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在想,这大概就是一步错,步步错的开头吧。

    紧接着就是军训。

    军训前池砚礼写了病假条,病假条一递上去,整个年级都轰动了,他也为此成为全年级的红人。

    想想也对,毕竟哪个大好男生的病假条上会写着“阳光过敏症”这几个字。

    好娇气。

    大男人家的好意思得?

    退一万步讲,就算有这病,好意思写?

    一时间众说纷纭,一些男生甚至直接将“娘娘腔”的帽子扣在了他的脑门儿,私下又喊又嘲的。

    或许是恶意字眼没有传到他的耳朵,也或许是不在乎,没交到一个好哥们儿的他,在军训期间甚至会特意出来碍眼,骚包地参加晚上轻松愉快的集体活动。

    一出场必是焦点。

    以至于一些男生更咬牙切齿了。

    但他口碑真这么差吗?

    那也不是。

    伴随着男生口中的“娘娘腔”,女生这边则悄悄给他取了什么“暗夜王子”“XX美男子”之流,让人会起鸡皮疙瘩的美称。还在他不知道的地方为他据理力争八百回。别说级草,就连校草的皇冠也直接给他戴上了。

    这大概就是外貌带来的优待,不仅五官精致,池砚礼皮肤也白,细皮嫩肉的,比很多女生都白。

    所以从这一点来看,患有“阳光过敏者”不是不可能。

    而且这个症状的人很痛苦的,没做好防护可能痒得死去活来。

    池砚礼每天悠哉乐哉,刻苦训练的尹扬雪则被晒得黑黑的,她的防晒霜只涂了脸。

    她不知道池砚礼是不是装病,她想到了那个阳光直射的玻璃房。

    会是装病吗?

    她不知道。

    总之王子配上“王子病”,很好地维持着王子的形象。

    白天的训练结束,到了晚上基本就是拉歌、做游戏以及才艺表演等。

    小得可怜的八中,一个年级只有八个班。

    不到四百个学生在教官的带领下,会围成一个圆圈坐在操场上。

    八个班,以班划分八支队伍。

    教官们会根据每支队伍的表现进行打分,军训结束还会角逐出前三名,发放锦旗。

    于是为班级荣誉而战的拉力赛在军训期间吹响。

    不仅站军姿、走正步、打军拳等训练项目会比拼,就连晚上的各种娱乐活动也会积分排名。

    八中可没有什么小礼堂,入学典礼也只有枯燥的领导讲话。

    于是乎,围成圈的操场成了舞台,许多同学为了班级荣誉以及展现自我魅力,都虎视眈眈,磨拳擦掌。

    尹扬雪不属于摩拳擦掌的人,玩游戏她又菜又呆,她更没有什么才艺可以展现。她不会乐器,五音不全,四肢不协调的她更不会跳舞。

    她老老实实坐在人群之中,很好地当着属于她的角色——观众。

    短短几个晚上,她大开眼界,感叹着,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像她乏善可陈。

    不起眼的八中,但有起眼的同学。

    一些人性格有趣,玩儿得开,落落大方,招人喜爱。

    会才艺的,那更是多了。

    她看到有抱着吉他轻轻弹唱的,有表演跆拳道踢木板的,有会拉丁舞民族舞爵士舞的,甚至还有会武术会舞剑会后空翻的……

    她看得眼花缭乱,由衷地佩服他们,随之,一种强烈的自卑感产生。

    或许他们的家庭很普通,但他们自信的脸庞,洋溢的笑脸让她觉得,他们一定有父母无条件的爱,有举全家之力的培养。

    而不像她……

    像是别墅里生长出来的杂草一样……

    但转念一想,或许不普通,这可是S市。

    这里是国际化的大都市,寸土寸金,才不是她之前生长的小县城。这里一个区的学校比她们一个县城都多,GDP更不知道翻了多少倍了。

    这几年,外地人越来越难拿S市的户口,更别说让孩子在本地读书。

    所以她有什么资格说普通的,是因为她的姐姐在私立的头部学校?

    她去过看过一次,学校修的像城堡一样,所以她也迷失掉?

    想到之前的同学,她是幸运的吗?

    或许有那么一点点吧,如果还在之前的县城,那高考就是地狱模式。

    而她牟足劲儿,就算掉层皮也是要努力考好大学的。

    尹扬雪心情有些复杂,各种各样的念头交织在一起,搅得她心烦意乱。

    她还无数次地转过头,无数次地偷看在后排的池砚礼。

    生在罗马的人,他为什么来这里?他是来微服私访吗?

    这个想法好老土,但这个学校环境好差,比她县城的学校还不如。上嘉第八中学,这里没有小礼堂,没有室内篮球场,教室的地是水泥地,风扇在天花板上吹得框框响……

    大多时候,池砚礼都在认真欣赏节目。

    有时,也低着头,趁着教官不注意,偷偷看他的手机。

    当他终于注意到她的视线,他带着防备,横眉冷对,瞬间又换上冷淡傲慢的表情。

    然后用这个傲慢表情把脸撇开,很讨厌被她偷看的样子。

    尹扬雪觉得他好会变脸,好会搞针对。

    她都看到了,明明很多女生都会偷看他,甚至光明正大地趁着休息时间,在他们班后排晃,他却只对她这样。

    所以会变脸,会针对是不是也是一种王子病呢?

    好吧,她决定不去看他

    看他也只是因为好奇。

    就是控制不住,就是好奇,她对他全身上下都充满好奇……

    军训到第四天,尹扬雪以为自己可以逃过一劫,不用才艺表演,但代理班长赵乐宜找到她,拉着她的手,撒娇似的要她也出个节目。

    赵乐宜苦口婆心地说比赛进行到了白热化阶段,不管是自己班还是外班,一些同学甚至用晚餐时间偷偷准备相声和小品,连看家本领都拿出来了,要争第一的。

    她还说,没表演过的同学更应该在关键时刻站出来,毕竟上场就有加分。

    再少也是赚。

    那时候尹扬雪还是有两个能够说话的小伙伴,两个小伙伴一个叫许思佳,一个叫梁瑜,她们在报到那天刚好坐在她的前排。

    落单的她厚着脸皮挤进她们的小队伍,勉强和她们组成三人行。

    那两个小伙伴商量好了,她们准备合唱S.H.E的你曾是少年。

    还问她要不要加入。

    歌曲节奏欢快,难度不低,尹扬雪很有自知之明,就怕拖了她们后腿。最后在被窝里想了一个晚上,她打算诗歌朗诵。

    朗诵也算才艺表演吧,刚上初中,她参加学校的朗诵比赛还得过第一名呢。

    甚至不用准备,那首诗她很喜欢,背得滚瓜烂熟。

    她报了名,军训的第五个晚上,她准备上场。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池砚礼也在底下坐着,夜晚的凉风一吹,她打了个寒颤,不自觉哆嗦。

    主持人报她的节目,她听到了周围稀稀拉拉的鼓掌声,并从位置上起身。

    不紧张真的不可能,毕竟没有人朗诵,她是第一个。

    手心里出了一点冷汗,她飞快地在裤腿上擦了擦,清了清嗓子,她勇敢地站在了话筒前。

    她做自我介绍说自己来自六班,喊了专属于六班的口号,她对着话筒字正腔圆地说:“接下来,让我为大家朗诵《雪花的快乐》,作词者:徐志摩。”

    点开选好的轻音乐当伴奏,她开始她声情并茂的表演。

    她注意每一个吐词和停顿,声音抑扬顿挫,尽可能甜美。她十分沉浸,用心感受着诗词的魅力,就像诵读的小学生,虔诚且稚嫩。

    可惜,她似乎错了,她不是小学生,她是高中生,而她的周围都是极力扮演大人的半成熟人。

    诗还没有念完的时候,她就看到下面有好几个男生在她眼皮子底下眉来眼去,捂着嘴笑。

    他们坐在前排中央,十分显眼,想不注意都难。

    他们的笑带着章法,属于她朗诵一句,他们就抖着肩膀,相互看一眼,心有灵犀一样,想忍却又忍不住地笑。

    是笑她吗?

    她分不太清。

    朗诵完毕后,周围爆发了热烈的掌声,前排那几个眉来眼去的男生也跟着狠狠鼓掌,但说不清,道不明,她就是感受到了恶意。

    她开始怀疑自己,不知道是不是念得造作,用力过猛了。

    她开始寻找池砚礼。

    可在人群之中,心慌意乱的她根本找不到后排池砚礼。

    而且找他做什么?

    就想看他有没有恶劣地笑?

    回到位置尹扬雪坐立难安,脸开始发烫,她纠结是不是真的表现不好,浑身一个不自在。

    她无法欣赏下面的小品,于是一个人跑去了教学楼的洗手间。

    她在洗手间里待了一会儿,一番自我消化后,她觉得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没什么好丢人,是他们不懂欣赏罢了。

    也是,十五六岁的男高中生懂什么,他们才不懂浪漫,一定是这样。

    从洗手间出来,她有些意外,在学校的参天白杨树下,她看到了站在花坛旁边的池砚礼。

    池砚礼和她一样,规矩地穿着军训服。

    他垂头玩着手机,朦胧的光印在他的侧脸上,一眼看去,赏心悦目,好看至极。

    他的个子很高,站在那里就是一道风景线。昏暗的光线,瞩目的他,引得溜出来的一些女生在不远处偷偷停留观察。

    他牛,他不用表演,自带观众。

    他像是在等人,但就算在等,肯定也不是等她。

    尹扬雪很快撇开视线,不去看他。她昂着脑袋,梗着脖子,挺着脊背,径直从他旁边经过。

    她的速度不快,连掀起的风也是轻轻的。

    她没有抱有任何幻想。

    谁知道,他突然喊了一声她的名字。

    “尹扬雪。”

    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语气硬邦邦的,一点儿也不温柔。

    尹扬雪浑身一紧,有些了期待,但也是霎时,她的期待很快就被磨灭掉。

    只听池砚礼带着浓浓的警告意味对她说:“不要乱对别人说我的事情。”

    他居高临下,声音压迫力十足,仿佛她胡乱说了什么似的。

    但尹扬雪也不怵他,觉得他作为同学,凭什么用这种语气和她说话。

    她脚步一顿,反问道:“你的事情?你的什么事情?”

    她甚至还想说:是你家的庄园比整个学校都大这件事情,还是你可以晒太阳,因为你可以在阳光房里弹钢琴这件事情。

    但她忍住了。

    她听见池砚礼淡漠地对她说:“所有事情。”

    “哦,所有事情。”尹扬雪重复一遍,觉得有些好笑,她语气平缓但又带点讽刺,她微抬目光对上池砚礼:“你是阿拉伯来的王子吗?这么神神秘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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