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周五年的冬天特别冷,还没到腊月,屋檐上早已经垒起厚厚一层雪了。颜辞玥最爱落雪的冬日,若是往常,她一定会裹一件厚厚的大氅往外跑。

    可如今,她再也没有力气了。

    颜辞玥就要死了。窗外飘着雪,屋里也是格外寒凉。她浑身上下都好疼,就像是被人鞭笞过一般,疼得她宁愿自己已经死了。是不是只要死了,就不会那么痛了?

    萧景谦,你好狠。如今的我,对你已经没有任何威胁了,你还是不愿意放过我吗?

    她临死之前才知道,原来她曾经心心念念想要相守一生的人,才是将她推入深渊之人。

    那个曾经不顾一切都要救她的少年,或许早就死在了那个冬日。

    萧景谦,我不欠你什么了。

    你当年为了救我落下了病根,如今,我也要用性命来铺你的青云路了。

    颜辞玥想过自己千千万万种结局,就是没有料到,自己会被心爱之人下毒害死。

    可是萧景谦,你就恨我至此吗?明知我最怕疼,却偏偏选了这样一种毒药来将我送上黄泉路?想到这,颜辞玥不禁苦笑,在心中自嘲。这世间,有千方百计可以让一个人在短短一瞬间就死去,可萧景谦他偏偏选了这味“十五辰”。

    所谓“十五辰”,便是让中毒者经历十五个时辰的痛苦后死去。这十五个时辰所受的折磨煎熬,比生生剜开一个人的心还要疼。

    这才过了不到半个时辰,颜辞玥就熬不下去了。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说的便是眼前这般滋味吧。

    萧景谦生怕她提前自戕,枉费了他准备“十五辰”的苦心,便让人用铁链子拴住她的手脚,将所有尖锐之物收了起来。

    如今的颜辞玥,就像一条狗一样,被困在这樊笼之中。

    谁能想到呢,当年流放路上,她以为那是她一生中最黑暗的时光。没想到,当时救她于水火的那个人,如今要亲手送她上黄泉了。

    所有的山盟海誓,早已成空。再好听的甜言蜜语,也都是一时兴起的游戏。

    可是,萧景谦,一个真正要死的人自有千方百计。颜辞玥一头撞向了床角。

    或许是报应吧。她没死成,只是昏了过去。

    迷迷糊糊间,她身上传来了一阵阵毒虫蚀骨钻心般的痛,耳边却是让她作呕的熟悉的声音。

    “颜辞玥,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心疼了吗?别可笑了。不妨告诉你吧,其实当年诬陷颜家的人——是我!你再不醒过来杀我,就没有机会了。你只剩下不到十个时辰的时间就要死了。你知道吗,颜家谋反的罪证是我伪造的,罪状也是我命人送到陛下面前的,还有啊,查颜家案的那个大臣,也是我的人……”

    萧景谦之后说的话,颜辞玥一个字也听不下去了。他前面讲的那些,就足以让她头皮发麻。

    颜辞玥瞬间清醒了。

    到头来,她找了那么多年的仇人就是自己一心想要嫁的人。

    难怪,她每每找到一些蛛丝马迹,可线索总是被各种原因中断……

    她的四年,像个笑话。

    他们的从前,现在想来,真是令人作呕。

    萧景谦,你一手将我推入深渊,难道就是为了展示你向我伸手时的仁慈假面吗?

    恨意盖过了想死的念头。

    萧景谦,就算是死,我也要拉你一起。我死了,你也别想称心如意地走你那青云路!

    颜辞玥想要拿一根簪子往他心口上捅,却又想起,这屋子里、她手边早就没有什么尖锐之物了。

    她缓缓睁开眼睛,装作是刚刚醒的样子:“萧景谦,我有话想和你说。”

    颜辞玥的目光落在满屋子的人身上,补充道:“就我和你,两个人。”

    萧景谦低下头——颜辞悦看出来他在犹豫了,他每次犹豫不定时,总喜欢低下头,眉头深深地皱着。

    “萧景谦,我中了十五辰的毒,浑身都是蚀骨剜肉之疼,对你也构不成什么威胁了。”颜辞玥知道,自己现在看上去,一定狼狈至极。不过没关系,狼狈了,才能让一向多疑的萧景谦放松警惕。

    萧景谦依然低着头,没说话。

    还不上钩?颜辞玥快要撑不下去了,此刻她心急如焚。

    “萧景谦,我都要死了……这四年的点点滴滴,难道换不来我死前这么小小一个愿望吗?”颜辞玥说完这话,就觉得喉咙干痒,咳嗽咳个不停,又吐出一口鲜血。整个喉咙里,都是血腥味。

    她忍不住蹙起了眉——她这次真的并非刻意,可此时她这番表现,在谨慎的萧景谦眼中,反而有刻意演戏之嫌了吧。

    没想到,萧景谦这次倒是没有多想。只是有些不悦地应了一句:“好,我成全你。”

    随后,他便大手一挥,让一屋子的侍女侍卫出去了。

    “现在没有外人了,你可以说了。”萧景谦走到床边,眉头微蹙,坐下,一面扶着颜辞玥,让她靠着他的肩膀,一面又拿出手帕,轻轻地替她拭去嘴角地血。

    颜辞玥还看到,那手帕上,绣着油桐花。

    油桐花是她最喜欢的花,如今看来,却只剩下讽刺。

    萧景谦,好矛盾啊。

    四年前,是他于流放途中救下了她,不惜冒欺君之罪为她编造了一个新身份;她满身戾气暴躁易怒时,也是他捂着伤口走近她,陪着她走出了那一段至暗的时光。这四年,他不求回报,温柔地守着她……她数过的,算上流放途中救下她那次,他舍命救过她三次,每次他都付出了很大的代价,甚至落下病根,遍求名医也治不好了。

    可到头来,他却也要杀了她了。

    她真的想不懂,即便是为了他的青云路杀她,也不一定要下“十五辰“这味毒啊。

    萧景谦和她之间,是有什么深仇大恨,非要让她死得这样痛苦?

    “萧景谦,我和你之间,到底有什么仇什么怨,你非要这么折磨我?”颜辞玥心有不甘。

    “阿玥,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吧。你放心,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孤零零到地下的。我会让他下去陪你的。黄泉路上,你不会孤身一人的……”

    “他”是谁?颜辞玥想了许久,也猜不出他口中的“他”是谁。

    可这都不重要了。

    因为她爱了这么久的人,确确实实要杀她。

    而且,她马上就要死了。

    此刻,却是生不如死。

    她真的撑不下去了。

    头痛欲裂,身上仿佛有无数的利刃一刀一刀剜着她的骨肉。

    “那你为什么要害颜家?颜家与你无冤无仇!”提起颜家,颜辞玥的情绪便很激动,即便声音沙哑,也要扯着嗓子喊出满腔恨意。

    如果恨意化作刀子,萧景谦早就被捅成筛子了。

    “无冤无仇?颜辞玥,这朝堂上尔虞我诈,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哪有什么无冤无仇?”萧景谦说这话时是在笑的,可那笑,看上去格外渗人。

    疯子。

    颜辞玥在心里骂他。

    既然他也承认了,她就没什么好犹豫的了。

    颜辞玥忍着身上的痛,用力掐住萧景谦的脖子。

    不留一丝情面,她用尽所有的力气,加大了手上的力度。

    她早知道,萧景谦不是会乖乖认输的人。所以,她只想快点了结这一切。

    可她没想到,萧景谦竟然一点都没有反抗,任由自己加大手上的力度。

    他又这样,让他捉摸不透。

    不过,不重要了。

    他会和她一起,下地狱。

    颜辞玥觉得自己快要成功了——萧景谦现在喘不过气来、面色涨得通红……她感受着他脖颈上脉搏的跳动,一心想要拉上他一块儿死。

    可此时有一个人闯了进来,将弓上的箭对准了她的心口,没等她反应过来躲开,就已经一箭射穿她的心了。

    颜辞玥只觉得她的心就像是被剖出来了一般,痛得她呼吸也是困难的。

    她手上再也没有力气了。

    她的意识渐渐模糊。

    这一切,就这样结束了。

    她想要在死前拉上萧景谦,可是她的手已经不受控制一般,动弹不得了。

    她的一生,潦草二十年。最后的四年,她为了一个真相奔波,可她始终不觉得累,因为她身后有萧景谦。他一直都在那儿,好像她需要,他就会一直在。可到头来,却是一个莫大的笑话……

    曾经毫不犹豫地于危难之际挡在她身前的那个人,却是害她从云端跌落到地狱的人,却是最后亲手折磨她、要取她性命之人。

    颜辞玥到最后也没有看清杀她的那个人的模样。

    或许,这不重要。

    反正她早已中了萧景谦给她下的“十五辰”,本就时日不多了。

    或者说,那个人杀她也算是给了她解脱。“十五辰”的折磨真的让人生不如死。

    只是,要是那个人晚一步杀她就好了,这样她就能除去萧景谦了。

    或许那个人,是萧景谦的人吧。

    她好疼好疼,好累好累,好困好困……

    眼前的景象一点一点变暗……

    “小姐!醒醒!”

    好熟悉的声音——是白梨的声音。

    颜辞玥睁开眼,映入眼帘的阔别许久的故人容颜。

    “白梨!”白梨她没有死!看见久别的故人,颜辞玥只觉得恍惚得像一场梦。

    明明她死前,屋外还下着雪。如今,却是穿着春日服饰。耳畔还传来清脆的鸟鸣,一切都恍如一场美梦。

    这场梦太美了,以至于颜辞玥不想醒来。如果可以在梦里沉沦,度过余生,那该多幸福啊。

    她方才还在鬼门关转悠,如今却来了这仙境一般的好地方。

    “小姐,别愣着不动啦!老爷就在回府的路上了!您还是早些将府上的那帮人遣走吧,不然被老爷发现您又要被关禁闭了!”白梨早已急得团团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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